惡女、瘋子和新京劇,梅葆玖大弟子的創新之路

戲曲 京劇 梅葆玖 梅蘭芳 拾貳象島 2017-05-12

文字 | 蜻蜓 (from 拾貳象島island)



惡女、瘋子和新京劇,梅葆玖大弟子的創新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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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見到魏海敏,是在北京的梨園劇場旁。這位傳說中的表演“惡女專業戶”,是為了紀念恩師梅葆玖先生逝世一週年,從臺灣來到北京的。

無論是改編自莎士比亞的《慾望城國》裡的麥克白夫人、《豔后和她的小丑們》中的埃及豔后、中國版古希臘悲劇《美狄亞》中的樓蘭女,還是《大鬧寧國府》的王熙鳳、張愛玲《金鎖記》的曹七巧,她扮演的女性角色都是“狠角色”,完全不同於傳統京劇“三從四德”的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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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慾望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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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后和她的小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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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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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人》

比如曹七巧,魏海敏用冷峻有張力的表演,塑造出了張愛玲說的“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其塑造人物的功力可見一斑。而她在《慾望城國》中的角色,則被英國媒體贊為“最美麗的麥克白夫人”。

這些經過改編、加入了現代觀念和舞美元素的“雜交”京劇,讓魏海敏成了當下“京劇新美學”毋庸置疑的靈魂人物。戲中戲、蒙太奇、現代舞、環境戲劇……她的表演每一次都讓人吃驚:原來京劇還可以這樣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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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鎖記》中的魏海敏,一邊唱著京劇,一邊搓著麻將抽著大煙。演員們穿著清末民初的服裝,說話用的是接近普通話的京白,而不是傳統京劇中更像文言文的韻白。“小說中的曹七巧是不會說那種話的,如果用傳統京劇的方式,那這個人物就不見了。”魏海敏解釋說。

2006年,臺灣國光劇團排這齣戲時,導演李小平曾經給她出過一個難題:“人家不是說張愛玲的小說是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嗎?魏姐,請你設計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吧!” 她想了很久,設計了這樣一個動作:把手絹輕輕拋上半空,又似接非接,輕輕滑過另一隻手,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它隱喻了曹七巧一生的渴望、失落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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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鎖記》

在音樂上,這部劇也儘量沒有使用京劇的慢板和原板,因為它們太拘泥於傳統。在劇中更多的是豐富的板式,甚至是民間小曲。

致力於京劇創新30年,如今魏海敏演的新戲只要一經推出,在臺灣就幾乎場場爆滿。而國光劇團來到大陸演出,也受到了一眾粉絲的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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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戲曲創新的領軍者,魏海敏的另一個重要身份,是京劇梅派的首席傳人、梅葆玖先生的開門大弟子。她深得“梅派”精髓,《貴妃醉酒》《霸王別姬》《穆桂英掛帥》《生死恨》等都是她的拿手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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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醉酒》劇照

1957年,魏海敏生於臺北,10歲起就被父親送入戲校接受京劇表演培訓,初學刀馬旦,後學青衣。1978年從海光劇校畢業後即任海光國劇隊的當家青衣花旦。1991年帶藝從師,正式向梅葆玖學習梅派藝術、。

與梅派結緣,皆因1982年在香港第一次看到梅葆玖的現場演出。這一次觀看,顛覆了魏海敏過去20年對京劇的理解。“明明臺上的唱唸做打我也會,可我看到的卻是對角色很自然的表現,而不是在表演京劇的功夫;要知道過去我們學的京劇都是一板一眼,很難和人物聯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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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堂舍子》劇照

那一次,魏海敏才看到了京劇藝術的高度,也明白原來有那麼多自己眼界所不及的東西,從此立定以京劇為終生的志向。也是在那一次,她許下了拜師的心願,直到1987年經票友引薦面見老師才夢想成真。

梅葆玖並沒有收過徒弟,但是卻被這位臺灣戲迷的誠摯感動了。那時的魏海敏已經是一年40場戲的老演員了,但卻總感覺對京劇的追求沒有一條更清晰的道路。她對梅派藝術念念不忘,費心找了很多梅蘭芳的唱片和梅葆玖的資料,託票友從美國、香港、大陸輾轉寄給她。

拜師後,魏海敏創造一切機會往返於兩岸,從最基本的發聲、吊嗓開始回爐,花10年時間改掉過去的表演習性,學習梅派的大氣、雍容、婉約、嫻靜。1994年魏海敏終於第一次和老師同臺,復排了梅蘭芳的經典作品《太真外傳》,那一年正好是梅蘭芳誕辰100週年。1996年,她又以兩折最難演的梅派戲《貴妃醉酒》和《宇宙鋒》摘得了中國戲劇梅花獎。如今,魏海敏早已是公認的“梅門大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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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鋒》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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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魏海敏肩負著梅派藝術和京劇創新兩項重重任。在不斷推出新戲的同時,還繼續復排梅派的許多老戲,在兩岸演出。她說自己很幸運能夠進入梅門。“古今中外唱京劇最美的嗓子,就是梅蘭芳大師了”。

梅蘭芳的《舞臺生活40年》深深地影響了魏海敏。那時伶人戲子極不受重視,梅大師萬般努力才把京劇的地位提高到一個新的層次。在今天,京劇仍舊面臨著曲高和寡的問題。魏海敏想做新京劇的推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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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蘭芳舞臺扮相

從今年4月起,魏海敏在海峽兩岸開始了《在梅邊·九歌》的巡演,以這種方式來紀念老師梅葆玖逝世一週年。5月10日,她還將在上海帶來京昆共演的戲曲經典劇目《奇雙會》,這一次是京昆三大流派掌門人的強強聯手,另兩位是崑曲俞派小生蔡正仁和京劇麒派老生陳少雲。

《奇雙會》講述了一個最典型的中國式恩怨故事,折射了中國人對善惡、愛恨的樸素觀念。據說張國榮為了爭取《霸王別姬》中程蝶衣的角色,曾經為《號外》雜誌拍攝了《奇雙會》中反串旦角的一組照片。而這一輯照片,正是為了紀念曾經出演這部劇的梅蘭芳先生所做。

看到老師梅葆玖如何極力地把梅派藝術保存下來,又如何傳承給第三代,魏海敏深感不易。“這讓我感到在這個時代京劇不可能消亡,因為有我們在,我們還會做更多的傳承和創新。這也是上天給我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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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 A

1您倡導的新京劇與傳統京劇有哪些不同之處?

因為傳統京劇太程式化了,不管裝、演出、動作都是如此。我最初看大陸的戲,覺得演員像機器一樣那麼準確,所有的小孩子在戲裡都是一個樣子。那梅葆玖老師就不會這樣,梅蘭芳大師更不會這樣。但很多其他的戲都是這樣。所以排新戲,我最注重的就是人物能不能立體化地展現,要針對特定角色的個性、背景來做表演設計,而不是很臉譜化。當你懂得思考懂得分辨,每個劇,每個人物都可以不一樣。

2女性的角色和形象在京劇的沿革中發生了哪些變化?

其實最早傳統京劇是沒有女人戲的,到了清末民初,社會風氣變了,梅蘭芳大師把很多老戲新編了一下,強化了其中的女性形象。不過梅派講究的仍然是具有傳統美德的偶像型的女人。因為梅蘭芳是男旦,所以他演的女性角色會更符合男性心中的形象,但其實現實中的女人是多面的,有甚至是像男人的,但這些他們就不好演了。現在時代變化,人們眼中看到的女性性格更豐富,更多變化。對我來說,就是要挖掘更多女性角色的內心,讓人們知道女人有這麼多不同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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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樓殺惜》劇照

3您的老師梅葆玖在生活中是個什麼樣的人?

梅葆玖老師帶給我的是和煦陽光一樣溫暖的感覺。他非常謙和,給年輕演員說戲也沒有架子,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淡薄名利,從不把自己當名人,80歲了只要別人想看他演戲,他就願意到別人面前去。

文革結束後,老師用一年才把嗓子吊回來,又花兩年去查閱梅蘭芳的表演資料,如果沒有他,我們現在就看不到正宗的梅派藝術。梅蘭芳1949年以後很多演出的聲音和影像資料,都是梅葆玖幫父親錄的。如果唱片沒有,他就用X光片來錄,這個也可以嗎?他說可以。

除了梅派藝術,生活里老師喜歡研究和擺弄機械。我感覺他是一個蠻洋派的人,有一些雅皮士的感覺。比如喜歡車、照相機、錄音機。

4梅葆玖先生是如何看待您的這些創新戲的?

梅老師很開放,對創新很支持,他知道,臺灣是京劇藝術的支脈,有很多年輕人需要我們給出不同的選擇,只能唱一種戲是失職。老師也會受我們的影響,後來也開始在《貴妃醉酒》里加入交響樂。他不會墨守成規,只是他的身份讓他必須忠實地繼承梅派,但他內心還是會求新求變,因為他本身是一個“好奇寶寶”,雙魚座,很浪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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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葆玖與魏海敏

5發揚梅派和京劇創新,兩者之間會有衝突嗎?

其實梅蘭芳大師的創新精神是我們最應該傳承併發揚的。梅蘭芳給人的感覺一直是很美的,但其實他演過很多角色。他十六七歲時就有熱情要改變當時京劇界的環境。早在1920年代,他就編演了大量的新戲,包括談論社會現象的文明戲,終其一生都在開拓、創造。整個20世紀,京劇人都在對流派進行多元的傳承,到了我們這一代,應該有更多的創新。梅蘭芳的時代,京劇的發展處於浪尖之上;而現在京劇又在另一個浪尖上:過去我們的民族受到很多西方文化的影響,但是現在又開始迴歸“復古”。而發揚傳統藝術,如何讓它更好看才是重點。

6如果作為一個觀眾,您自己會更喜歡新戲還是舊戲,為什麼?

我是現代人,有著現代人的審美和思想,當然會喜歡看新戲。我認為豔豔是有他的社會使命的,不是觀眾喜歡看什麼就演什麼,而是應該走在時代的前面。梅蘭芳大師在世時開創了很多戰爭題材的劇目,他看到了社會的變動和不公不義,藉由戲劇講述人生,影響人們的觀念。所以現在的戲,當然應該更符合現代人的生活,而不是去符合上一個時代的生活。但是傳統老戲的傳承當然也是不會斷的,因為作為已有的飽滿、豐富、完整的藝術體系,它是京劇演員養分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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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后和她的小丑們》劇照

7剛推出這些大膽的創新戲時,外界會不會有不同的聲音?

當然會,演《慾望城國》時就是,當時有觀眾覺得我是梅派傳人,為什麼要去幫一個老生演配角,作為麥克白夫人只有三場戲太輕了。但我覺得這個戲它帶給了不看京劇的觀眾一個選擇,而且是很具有吸引力的選擇。

但其實變革創新最大的困難並不是來自於外界,而是自己。演戲和人生一樣,不進則退。如果做完一齣戲覺得這樣可以了,就不會再有進步。所以我每一次新戲的角色跨度都很大,力求帶給觀眾一種新鮮感和一種現代審美的認同。只要做出好的戲,最終外界都會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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