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聰明反倒弄出笑話

戲曲 荀慧生 遼聖宗 宋江 梨園雜志 2017-07-17

徐慕雲

徐慕雲(1900-1974),江蘇徐州人 。著名戲劇理論家、戲曲教育家。少年起便醉心於戲曲藝術。畢業於上海大同大學,留上海做戲曲評論研究工作,對譚派藝術有過深入研究。主要著作有《梨園影事》、《故都宮閣梨園祕史》、《中國戲劇史》、《京劇雜談》、《京劇字韻》等。

有許多已享大名的伶工,常好憑著自個的一點小聰明,在唱作時任意增刪劇詞,或是加添些小作工、巧身段,以為藉此可以顯示他的學識豐富,表作細膩。其實要像汪伶隱輩真有實學,不但能改戲,而且能編戲,那倒的確常有驚人之筆,表現於觀眾之前。單怕自己本無真才實學,僅僅比較儕輩們多認識幾個字,因為臺下人緣好,自己已成了紅角,便想隨心所欲,加出許多花樣來,藉以炫其有獨出心裁之能,硬向一般盲從的看客們,要了一聲彩,至於是否合乎劇情,也都不暇細思,這樣恰合了《連升三級》劇中丑角的一句詞兒:“喲,呔,真叫你蒙著啦!”

自作聰明反倒弄出笑話

荀慧生之《十三妹》

《十三妹》這齣戲,近來很流行,不過像荀慧生等所演的都是尊崇王瑤卿不踩蹺的一派。而當年餘玉琴踩蹺之一派,即已絕跡於紅氍毹上。其實要嚴格論起來,何玉鳳婦女原系漢人,何況劇中慣例除青衣、刀馬旦不踩蹺外,凡花旦、武旦等例須使蹺;所以老派的踩蹺,是具有相當的理由的。還有一層,既令餘、王兩派各有其相當理由,然而何玉鳳是一雙小腳,這恐怕是毫無疑義的了。再如十三妹在青雲山祭母拜刀的時候,曾連呼幾聲“寶刀”,並說道:“自從寶刀落在我手,從來不曾妄殺一人……”我們又可知道十三妹不但是小腳,而且她從不離身的那柄刀,又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寶刀。我先把“腳”和“刀”的問題解決了,那麼,以後就可反映出某名伶的自作聰明,卻是極不合理的一種表作;至於當時跟著瞎捧場亂喊好的那班人,恐怕更是連常識都沒有的了。

當十三妹在能仁寺殺死惡僧之後,某伶偏有一番細膩的表情,第一先把手中的寶刀,刀頭向下一順,連控加甩,表示從剛剛殺過人的刀上滴下許多血來,這還不足為奇,未後復將一隻腳抬起,用刀在鞋底上(其實應當說靴,因為某伶那天是著的花女靴),再反覆地擦磨好幾遍,這樣才算把殺人的工作,作一結束。某伶的細膩作工,已十足地表現於觀眾的眼簾了。其實,他沒想想,多少武戲裡,不知殺過多少人,全是殺過算完,除非像《坐樓》的宋江殺死閻婆惜,恐怕刀上染了血跡,有被人發現之虞,似乎還可以擦磨一回,然而宋三爺既預備自首,也可以不用怕、不用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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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山》楊小樓飾關平 餘玉琴飾九尾狐

至於十三妹既嗣後在壁上題詩,當然不是為懼怕而擦拭刀上之血,何況她明明是手持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寶刀,除卻刀柄上或尚有沾血之可能,要說刀背刀刃上能沾上血跡,也決不至於像由河裡救人一樣,控水控了這麼半天呀。何況控之甩之不足,最後再向鞋底上一擦,那簡直真是把十三妹這把寶刀給罵苦啦。他又不曾想到:何玉鳳原是裹足的漢人,並不是旗人的大腳片,可憐三寸金蓮上,怎好把闊有四五寸長約二尺許的刀上兩面血跡擦乾淨呢?這不又是一件不盡情理的事兒麼?試觀此劇中不過就是改了個靴鞋的裝束,然而已經弄出上面這段笑話來。由此可見素倡改良舊劇論者,切須瞻前顧後,考慮周至,方能不貽人以笑柄,但是這有談何容易呢!

嘗觀陳老夫子(德霖)飾《探母》中之蕭太后,渠因在內廷供奉時習見西太后之背影,故於該劇臨下場時,亦略效西后之步法及雍容大方之態度,復襯以場面上之鑼鼓,倒的確有個樣兒。後來王琴儂加意摹仿,也以此享名。晚近北平如諸茄香輩雖唱功大差,然而單賣這幾步走,卻亦博得觀眾歡迎,誰知演《十三妹》的某伶,更變本加厲,彼扮蕭太后一角,甫出場時即一步一顛,儼如生角飾《天門走血》曹福的身段臺步一般,傴僂著腰,故意表示老態龍鍾的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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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瑤卿之蕭太后

其實他沒想到,蕭太后的年齡,絕沒有佘老太君大,老旦尚無此種表情,青衣怎得有此做工,況且歷觀故都的老年旗婦,因系天足著厚底旗鞋的緣故,雖年近古稀,亦不現曲腰駝背之狀,何況遼聖宗年幼登基,由蕭太后臨朝聽政時,太后之年決不致甚邁也。單論他這一點表作上,已有畫蛇添足之譏。豈知等到唱完慢板,步上金殿的當兒,又在龍書案前撩袍抬足,意示邁步登上金階之狀,然後再繞到龍書案裡面坐下,這樣一來,又令人莫名其妙了。按劇中毋論《上天台》、《打金枝》、《金水橋》、《摘纓會》諸如此類的王帽戲,凡帝王上金殿時,只從臺口繞至龍書案後即可,從來不曾瞧見有前輩伶工(而今亦然)有撩袍抬步之舉。即就實際論斷,凡到過故宮遊過三大殿的,都知道殿後有門可以直達後宮。當日皇帝臨朝的時候,只自後宮進了金殿後門,走上龍書案的寶座上坐下完了,決不至於像戲臺上一樣,先由上場門出來,唱幾句慢板,走到臺口,而後復行折入龍書案後,這樣實緣於臺上演戲,不能太過直率,所以才多此一舉。可是歷代許多的舊戲裡,帝王都不曾撩過袍,抬過足,而某伶偏要自作聰明,多此一舉,這豈不又有蛇足之嫌麼?往往飾大臣的唱詞裡,恆有“撩袍端帶上金殿”一說,然而朝臣是分立於殿前左右者,當他等覲見天子時,理應撩袍抬足,步上金階,此於帝王后妃之自後宮上殿者截然不同。何況大臣之唱詞中雖有撩袍字樣,但實際上亦多無此表作;至於抬其雙足,尤屬罕見之事。再則戲中非遇登樓時,不作撩袍抬足之狀,一切慣例不能隨便破壞。彼自作聰明者,只知加意討好,故炫新奇,豈知已大悖劇情,為識者所不取。寄語某伶,仍以恪守規範,勿越常軌為是。因為一人的乖錯,為害尚小,倘若後進諸伶,也都爭相效仿,以某某為法,那就遺患匪淺了。

(《梨園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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