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國劇不可用佈景

戲曲 京劇 齊如山 梅蘭芳 梨園雜志 2017-06-11

齊如山

齊如山(1875-1962),戲曲理論家。早年留學歐洲,曾涉獵外國戲劇。1912年在北京經常為梅蘭芳的表演及劇本提出修改意見,民國五年以後的二十多年間,與李釋戡等為梅蘭芳編排新劇,齊為梅編創的時裝、古裝戲及改編的傳統戲有二十餘出。梅的幾次出國演出,齊都協助策劃,並隨同出訪日本與美國。1931年與梅蘭芳、餘叔巖等人組成北平國劇學會,並建立國劇傳習所,從事戲曲教育。編輯出版了《戲劇叢刊》、《國劇畫報》,蒐集了許多珍貴戲曲史料,1962年病逝於臺灣,著作被編纂為《齊如山全集》。

西哲雲,欲瞭解一國之事,必先了解其歷史,這話是一點也不錯的。不但一國如此,一個民族,一件事情,無不如此。國劇當然也不能例外,要想明瞭國劇之規矩、組織,也必須要知道它的來源、原則。

現在人們不知I它的原則,只是知道了一點洋戲的皮毛,便要把國劇照西洋戲的辦法改動,例如添制佈景等等,尤其預備給外國人看的戲,更想加添佈景,這種思想就是不知國劇歷史的關係。目下這種情形很多,不只國劇。例如:宴西洋貴賓,特標名用國宴,可是吃的是西餐;拍電影,演中國故事,可是劇中人的舉動,夾雜了許多西洋人的習慣;請外賓看中國民族舞,可是其中夾雜了許多西洋舞、日本舞、芭蕾舞等;請西洋人吃中國菜,用西洋瓷器盤碗;請西洋人看國劇,夾雜許多佈景。

以上不過幾種,似此者尚多,總之都是無知的舉動。國劇最重要者為歌與舞,添上佈景,於歌尚無多大損處,於舞則損害極大。世界之舞絕無佈景,有之也不過是背景軟片,若加上許多亭臺樓閣,還怎麼能舞呢?所以說此是無知的舉動。何以說是無知的舉動呢?這裡有個例證,比方檀香山之草裙舞,原是本地土舞,現在不但風行全美國,而美國人又把它介紹到全世界,但是一毫未改,舞時一定還要穿他們原來之草裙,請問這種草裙果然好看麼?恐怕未必。其所以不改者,是因為它與所有舞的動作有配合的關係,創這種舞時就是穿草裙,倘一改動,便失去原來的精神及本質。

論國劇不可用佈景

梅蘭芳在檀香山表演時當地演員上臺獻花

我想草裙舞倘若創始自中國,由我們中國人往外推廣時,一定要把草裙換成美麗的繡花衣服,或改為外國衣服,亦未可知。這話並非譏諷,有許多證據,比方此地之山胞舞(山地舞),原初本與吾國古代之康衢老人擊壤歌舞沒什麼分別,固然不能算是怎樣優美,但如果想保存土風舞,便應該照原式保存。近來有人提倡把衣服改美,且有提倡用新音樂的,這樣的思想豈不是與美國人保存草裙正是背道而馳呢?

這種情形還多得很,比方中國瓷器,若干年來早已馳名全球。幾十年來,有人提倡改良,自是極應做的事情,但是許多地方完全仿效了西洋樣子,比方茶具一種,一切形式、花樣全仿外國,原想暢銷國外,可是這樣一來,西洋人沒有人肯買了,因為他買中國茶具的宗旨是擺在客廳,客人一看是東方東西,新奇難得,特別欣賞。現在改成西洋式,買回去放在屋中,客人一看以為是本國東西,且手工樣式遠不及他本國之物,大家不但不以為新奇,且有些厭惡,這是一定的情形,照這情形說,誰還肯買呢?於是這種改良,算大大地失敗了。

好在這種情形在臺灣已經有人知道,所以目下提倡推銷手工業之人,都主張所有中國手工業如果想外銷,便須完全保存中國樣式及精神,不想全照外國樣式改良了,這總算是思想進了一步。對於手工業如此,而對於國劇、國舞等等,尚未能有此覺悟。其不知國劇倘有佈景,正是“非徒無益,而又害之”的兩句話;不但害之,且是毀壞,因為國劇動作都是舞式。世界中所有舞場,萬沒有樓閣亭臺立體佈景的,因其於舞蹈有絕大妨害也。還有一層,現在臺灣有幾個戲班恆用佈景,不過這種佈景在毫無研究的中國人看著,或者以為不錯,恐怕西洋人看著就成笑話了。為什麼要這樣說法呢?因為西洋之佈景、彩色燈光等等都非常之重要,我國之佈景對於這些地方注意到了沒有尚是問題。就說已經注意,恐怕工藝、材料等等,也萬不能得心應手,做到好處。所以現在的佈景在外國人看著,恐怕等於垃圾;國劇不可添佈景一層暫不用說,就說可添,這樣的佈景值得給外國人一看麼?

國劇所以不能用佈景者,不但於舞有害,而且國劇多是流動場子,也可以說是無法用佈景,如極常演的《女起解》,一老年差役和一青年女犯,二人在半個鐘頭之內,走了幾百里路,請問這樣情節怎樣的佈景法?從前在法國看過一次演飛機故事, 飛機作飛式,後面有大擲卷的佈景,由電動卷放,景緻屢換,於是看著飛機真像飛的一樣,在《女起解》中,似乎也可以用這種辦法,但是那二人無論怎樣跑,也跑不了這樣快,然照戲中情節,則二人確係由洪洞走到了太原,這是無可變動的。幾年前香港曾排演過此戲之電影,二人在林中行走,不用說它不合理,只就她一位滿頭珠翠,滿臉脂粉,滿身綢緞的華麗的女子,在山野中行路,便可以說是自古以來沒有的事情。

論國劇不可用佈景

梅蘭芳之《女起解》

就說永在一個場所的戲劇,如《汾河灣》寒窯之前似可有佈景,但薛仁貴在窯門外唱時,柳迎春是把門關好,在裡邊竊聽,二人是彼此看不見的,國劇的規矩是這種辦法:雖然二人對面,可是得算是看不見。倘用寫實佈景,若窯門一閉,則真正看不見了,可是觀眾對於柳迎春也看不到了。柳迎春此時在窯內有唱有白,有表情,有動作,觀眾一點也看不見,這還成何戲?國劇中也有不見人只聞聲的規定,如在臺簾內搭話,或唱導板等皆是,但此只宜一兩句,不能多,且不能有重要的情節,再者夫婦二人相認之後,所有的情節又都在窯裡了,是又須改一窯內的佈景,可是薛仁貴當場進窯,自然應該當場換佈景,這未免太亂,且換佈景之時,演員應如何站立、動作,恐怕也大大的成了問題。

我從前編戲排戲也曾試用過佈景,如《太真外傳》、《廉錦楓》、《天女散花》、《洛神》等等,都創制了佈景,且所安身段都與佈景能相配合。尤其《俊襲人》一劇,乃特創制獨幕劇佈景,亦多受觀眾歡迎。按觀眾歡迎,賣座當然就好,就生意眼光來說是合算的,但終於藝術有損,故有許多戲未肯再用,如《上元夫人》、《木蘭從軍》、《霸王別姬》、《晴雯撕扇》等等,都可以加入佈景,但都未用。

論國劇不可用佈景

《俊襲人》之佈景

近來在臺灣,雖然有人主張添佈景,但也不過是一時,日期稍久,他自然便可感覺不合適,不會再用。以往這種例子很多,最初都想試一試,以為新穎,用過幾次方感覺到自己是外行,我也是其中之一,可以說是過來人,這種情形,戲界人多知之。比方上海之《諸葛亮招親》等戲,便是重用佈景,不但費錢財,還費了許多心思,製造可以說是不壞,它的宗旨是以佈景為號召,確也曾哄動一時,但觀眾君過幾次後,便感覺乏味,以為它已經不是舊戲,不願再看,於是重用佈景的作風就完全停歇了。

(《齊如山文集》第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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