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漫談

戲曲 京劇 梅蘭芳 譚鑫培 梨園雜志 2017-05-05

齊如山

齊如山(1875-1962),戲曲理論家。早年留學歐洲,曾涉獵外國戲劇。1912年在北京經常為梅蘭芳的表演及劇本提出修改意見,民國五年以後的二十多年間,與李釋戡等為梅蘭芳編排新劇,齊為梅編創的時裝、古裝戲及改編的傳統戲有二十餘出。梅的幾次出國演出,齊都協助策劃,並隨同出訪日本與美國。1931年與梅蘭芳、餘叔巖等人組成北平國劇學會,並建立國劇傳習所,從事戲曲教育。編輯出版了《戲劇叢刊》、《國劇畫報》,蒐集了許多珍貴戲曲史料,1962年病逝於臺灣,著作被編纂為《齊如山全集》。

梨園行的規矩,不許翻場。什麼叫翻場呢?就是幾個腳同在場上,倘有一人說錯或唱錯,別的腳不但不許笑場並且還得要替他遮蓋,因為別的腳不樂,臺下或者可以不理會,若別的腳一樂,則臺下便知。該腳或因此得倒好,所以各腳以同行道德的關係,不會給別人翻場。可是譚鑫培最愛翻場。一日演《斬馬謖》,李壽山去馬謖,於問斬下場的時候,大笑三聲,蓋舊規矩本沒有這三聲大笑,鑫培嫌李壽山胡來,於是便說道:“招回來。”手下便將馬謖帶回,諸葛亮問馬謖:“你為何發笑?”李壽山無詞,大窘,臺下給以倒好。一日演回荊州,麻穆子去張飛,白中有:“俺大哥東吳招親,為何不叫咱老張知道?”麻穆子念成:“為何不叫咱老張知大。”蓋花臉張嘴音容易得好,所以麻穆子把道字念成大字,臺下並不理會,乃鑫培說:“叫你知大也要前去,不叫你知大也要前去。”也把道字念成大字,臺下便知是因麻穆子唸錯,所以也如此,於是大樂。又一日演《捉放》,按規矩二人同上時,曹操唱完“八月中秋桂花香”一句後,便須往旁邊稍退,容陳宮往上走兩步,接唱“路上行人馬蹄忙”一句。乃某票友初下海,與鑫培演此,唱完一句後,正往回退,鑫培便從其袖下鑽出,接唱一句,於是臺下報以倒好。以上這些事情,都叫翻場。鑫培都算不對。可是鑫培也有特別的本領,比如有一配腳雖然不會此戲,若在後臺向他說幾句,說他照應的客氣話,或是求他給說一說,俟該腳上場,無論有多少錯處,他都能替該腳遮蓋的包水不露,能使臺下觀客一點也見不出來。

京劇漫談

譚鑫培之《四郎探母》

有人說中國戲都是一節一節的,無始無終。這話大錯,中國戲自元明清以來,無一出不是整本的戲,所有劇本現尚存在,不必細講。現在只把戲園中最流行的說幾齣,比方:《汾河灣》、《獨木關》,是全本《薛仁貴徵東》的一出系淵源於元曲《薛仁貴榮歸故里》雜劇。《搜孤救孤》是全本。《八義記》,系淵源於元曲《趙氏孤兒大報仇》雜劇。《六月雪》,是全本《斬竇娥》,系淵源於元曲《感天動地竇娥冤》雜劇。《桑園寄子》,是全本《黑水國》。《奇冤報》,是全本《烏盆記》,系淵源於元曲中《玎玎瑙瑣盆兒鬼》雜劇。《珠簾寨》,是全本《沙陀國》。《刺湯》是全本《一捧雪》。《宇鋒》,是全本《宇宙鋒》。《釣金龜》,是全本《孟津河》。《二進宮》是全本《大保國》。這一時也不能寫完。至於《法門寺》、《武家坡》、《撿柴》、《鴻鸞禧》、《御碑亭》等等,現在都是往往演全本。至所有的封神,列國,三國,隋唐,說唐,西遊,水滸,說岳,南北宋,楊家將,濟公傳,白蛇傳,包公案,綠牡丹,彭公案,施公案等等說部的戲,更是可想而知。就連不要緊的一出《請醫》,都是整本《幽閨記》裡的一出,病的小生便是蔣世隆。至於《小放牛》、《打花鼓》、《小過年》、《頂磚》、《打皁王》等等小戲,雖非整本大套,然也是自完其說,有始有終。總而言之,中國戲長短雖有不同,但其原本都是有頭有尾,有始有終。這些年戲園中不大演全本,只演單出,這也有個原故,因為臺下觀客不愛看整本,只愛撿好的聽一段,所以戲界也就只撿好的地方演一段。可是隻演一段不夠看,所以在這一段之中,又加出許多材料,這位加上一段唱工,那位腳色加上一段作工,又一位加上一段把子,加來加去,演的這一段就夠吃力的了,誰還能夠連演全本呢?比方全本《回龍鴿》一戲,若連許願,贈金,綵樓,別窯,擊掌,探窯,武家坡,登殿等折,一人一次都唱下來,試問那一個旦腳了的了呢?所以就是演全本,也是幾人分唱,就是一個旦腳唱,他也得減去若干的詞句,省去多少腔調,才能了的下來。這是什麼原故呢?因為原先各折中沒有這麼些詞句,更沒有這們長的腔兒,所以原先一個人可以唱全本,如今一個人不能唱全本,不但《回龍鴿》一齣戲這個樣子,其餘的戲大多數都是這個樣子。

京劇漫談

梅蘭芳之《大登殿》

光緒初年北京的街談巷議,以及前門外老掌櫃的(從前聽戲的人,以商人居多數,所以掌櫃的講話,很有力量)言論,總是講程長庚,余三勝,張二奎,有人一提譚鑫培,大家都很鄙視,說他唱的纖巧沒出息。這是甚麼原故呢?大致因為程餘諸位的腔調講圓宏莊重,汪桂芬、許蔭棠,孫菊仙等腔調,去古尚近。譚鑫培的腔調,一變而為靈活輕快,所以大家聽慣了舊的,驟然一變耳音,當然是不贊成。再說有一種守舊的人,他的思想,無論何事都是舊的好。又有—種人,也是藉此自吹言外是他看見過長庚三勝,你們沒有看見過就是了。其實凡物日久必要變,再說鑫培對於腔調研究非常之細,於閃板,趕板,垛板等等地方,比古人精緻的多,不過他的腔有許多由旦腳的腔變來,所以偏於悠揚蘊藉,他的好處,正不讓古人,又何必攻擊他呢?這話又說回來了,可是現在人的論調,又是專講老譚,彷彿不是老譚的腔,就都算不對,這也很不必!這個論調,同光緒初年,各位老掌櫃的見解都是一個毛病。總而言之,古人有古人的好處,今人有今人的好處,若說一件事情,永遠不許改變,那是沒有的事。

京劇漫談

譚鑫培、王瑤卿之《南天門》

數年前,每逢戲園中排出一出新戲來,必受評戲的攻擊,說他胡造謠言不遵先正典型;又說是非驢非馬的滑頭戲。其實什麼樣的是驢?什麼樣的是馬?他也未見得說的出來。至於滑頭兩字,尤其不通,在幾年以前,上海排出了幾齣新戲,因為他唱工作工都不多專靠切末佈景叫座,臺下以為各腳唱作太輕,大家都說他是滑頭戲。其實這就不對,世界上的東西,沒有一樣的,戲劇也是如此。比如西洋的戲,有隻唱的,有隻說的,有連白帶唱的,有專注重佈景的,如必定要譏說白戲說他沒唱工,則被譏誚的人不但不服你的話,他還要笑你外行。專重佈景的戲,也是如此。他的唱作,固然不多,但是他所需用的繪畫,製造聲光電化等科學,也有許多人費了無數的心血才製造出來。按各國大半都拿著聲光電化等科學,作為打仗殺人的利器,如今有人用他作為娛樂的材料,豈不較比用他打仗殺人好的多暱?所以吾輩只可歡迎,不應反對。大家要把這種戲,也要用看舊戲的眼光來批評他,可謂所見不廣,你罵愛看這種戲的人,他不但不佩服你,他還說你不通。假如說評戲的人,不知道世界上的戲劇有多少種類,只知有中國舊戲,凡戲都用看舊戲的眼光釆批評他,那麼上海有幾齣戲還可以算他滑頭,但是十幾年以來,如梅蘭芳,尚小云,程豔秋,荀慧生,朱琴心,徐碧雲,高慶奎諸人,或自編的新戲,或重排的舊戲,那一出的唱工比舊戲不多?那一出的身段比舊戲不繁?這樣的戲叫滑頭,那麼什麼戲才不算滑頭呢?至所謂先正典型這四個字,字面自然是很有道理,其實在這個地方用著很不通。就按先正典型說,何人算先正,何事算典型呢?歷來的歌調音樂,代有變更,不必細論,數百年來的新戲也是時有不同,也不必細論。就用譚鑫培來作個比例罷,現時有許多人很恭維他,可是他對於舊戲變更的地方很多,以腔調論,他的腔調去程長庚,余三勝,張二奎等太遠,以詞句論,他改的也很多,比方《珠簾寨》、《賣馬》、《搜孤救孤》、《問樵鬧府》、《汾河灣》等等,他都改過,以身段論,《斬謖》、《珠簾寨》、《問樵鬧府》等戲,他改的也不少,種種的情形,一時也說不完,為什麼評戲的人不說他閒話呢?不但不說他閒話,還要規規矩矩的去學他。學他的好處自然是極好嘍,像《珠簾寨》的詞句,果句句都合當時的情形麼?至於“花啦啦打罷幾通鼓”的花啦啦三字尤其沒理,在文字裡頭真正鼓的聲音,只有“東東東”,哪有“花啦啦”的聲音呢?大家也來津津樂道。細細的研究,在鑫培嗓音清脆開口音尤其好聽,所以就唱“花啦啦”也沒什麼關係,但是不能算對。譚鑫培均可變更舊制,別人有什麼不可以呢?總之,凡事日久必變,鑫培改的壞的地方固然是不少,改的好的地方正很多,若是一出《空城計》,唱一萬年永遠不許動,那中國還能成一個國麼?

(《京劇之變遷》)

光風霽月的梨園

久已被人遺忘的

故紙堆中那個

致力於尋找和分享

懷舊

梨園雜志

微信號:liyuanzazhi

新浪微博:@梨園雜志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