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美馬拉松”之一的新西蘭皇后鎮馬拉松，為什麼能從被質疑舉辦價值到吸引萬名海內外跑者？'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31期，原文標題《奔跑在新西蘭南島》

在幾乎沒有被刻意改造過的自然地貌中，適應變化多端的自然條件，其實意味著，在與自然的互動中，需要更富有靈活性和適應性，這或許也是構建出充滿創意的社會內核的重要動因。

文/俞力莎

新西蘭皇后鎮是世界聞名的“探險之都”

當我準備前往新西蘭皇后鎮參加一場號稱全球“最美馬拉松”之一的探險之旅時，收到當地旅遊行業聯合發佈的一份“TIAKI宣言”。TIAKI來自新西蘭土著毛利人的語言，意思是“關愛人民、熱愛土地”。毛利人信仰萬物相連，地人合一，認為自己有責任照顧地球母親“Papatūānuku”、天空父親“Ranginui”以及他們的孩子——包括“Tāne Mahuta”（象徵廣袤的森林）、“Tangaroa”（寓意海洋、河流和湖泊）在內的這片土地上的一切。

這份宣言讓我對接下來的行程更充滿了期待，因為對於一名戶外運動愛好者而言，奔跑在山野之間，正是一種尋求與自然對話、互動的方式。

皇后鎮馬拉松屬於山地馬拉松，大部分路面都是沙石路和土路，還會途經很長一段架在沼澤上的棧道，所以適合穿越野鞋。整條路線給人的印象就是“綠野仙蹤”。被南阿爾卑斯山脈環繞的森林、湖泊與寧靜農莊，讓跑者得以享受百分之百的純淨風景，因此也特別受到女性跑者的青睞，有將近62%的參賽者是女性，遠超其他馬拉松的女性跑者參與比例。

據說創辦馬拉松賽事的提議第一次被擺到皇后鎮政府的辦公桌上時，並沒有得到熱情的迴應，作為一個聞名已久的旅行目的地，這裡一年四季都不缺遊客，而潛在的問題則是：賽道的開闢能否保持自然的原始風貌？儘管有很多戶外項目的推廣都源於旅遊業者對其商業價值的考慮，但是在新西蘭，對自然的管理方式和因此留存下來的荒野，更為深刻地影響甚至決定著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的思維和行為方式。最後，組委會給出的解決方案是：賽道充分利用本地原有的徒步路線來進行設計，同時來自於賽事的收益也將反哺這些徒步路線的日常維護。於是5年之後，曾經被質疑舉辦價值的馬拉松賽事成了皇后鎮的一張新名片，吸引了萬名海內外跑者，也包括我在內。

“在新西蘭旅行時，我將愛護這裡的土地、海洋與大自然，遊過無痕，安全旅行，對所有人心存關懷與善意，尊重當地文化，旅途中懷揣一顆開放包容之心。”在遵循“TIAKI宣言”的倡議宣誓之後，我的新西蘭探險之旅正式拉開了帷幕。

沿著淘金路，深入南島腹地

在馬拉松舉辦日前後，新西蘭航空進出皇后鎮的航班增加了5000多人次的乘客。於是，新西蘭朋友推薦我另闢蹊徑：落地在南島東南海岸的但尼丁（Dunedin）。首先繞著但尼丁海港駕車北上到泰瓦羅瓦角（Taiaroa Head）參觀全世界唯一的皇家信天翁大陸孵育地，入夜後還能在海灘上等到呆萌的藍企鵝歸巢。隔天便可直接從但尼丁火車站乘坐泰伊裡峽谷觀光火車，深入南島腹地——這也是英國查爾斯王子和凱特王妃的同款新西蘭火車之旅。

但尼丁是新西蘭奧塔哥大區（Otago）的首府。1861年，蘇格蘭人在附近發現金礦，淘金時代拉開帷幕，但尼丁一度成為新西蘭的財富中心。即便是在近160年後，這裡仍然是新西蘭南島最大的港口、交通和商業文化中心。

我乘坐的泰伊裡峽谷觀光火車，其線路前身屬於中奧塔哥鐵路，是為了順應淘金時代蓬勃的發展形勢而開闢，始建於1879年，1990年停止運營，現在，則運行著滿載舊日回憶的20世紀初期復古列車。興建於1906年的但尼丁火車站也成了本地蘇格蘭風格建築群中最具參觀價值的一處地標。訂票大廳裡精巧的馬賽克地面是由75萬塊英國皇家道爾頓瓷器廠生產的瓷磚鋪成的——從這一處富麗堂皇的裝修細節便可窺見淘金時代的繁華側面。

火車悠然穿越於嶙峋的山地與河流潺潺的峽谷之中，在新西蘭的春季（9月～11月期間），滿山遍野都是黃燦燦的金雀花，與這條線路上的淘金史相映成趣。而且你是不是想起了曾經統治英國331年的金雀花王朝？沒錯，金雀花原產於蘇格蘭，早在1835年有航海記錄的時候就被記載由歐洲殖民者帶入新西蘭了。蘇格蘭移民想利用多刺的金雀花樹來為自己的新家園建立天然樹牆，沒想到本地溫潤、多雨、少病害的自然條件讓這一樹樹黃花瘋狂地繁殖開來。此地還有一種知名的外來入侵植物，每年10月到12月開放的魯冰花，是上世紀由英國園藝家培育而出的雜交改良品種，50年代它的花籽被帶入新西蘭，撒在公路兩側，粉紅粉紫地交織成一片，異常夢幻。

“山坡上到處都是金雀花，這讓新西蘭變得有些千篇一律。”在火車上與我同行的新西蘭朋友聳聳肩道。一路行來，外來物種的話題，竟然是本地人最喜歡向外來遊客普及的一個知識點。包括給皇后鎮帶來無邊綠意的松樹林，也被嚮導遺憾地指出，外來松樹品種危及了本地松樹品種的生存。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令我們興奮不已的花海、樹海，在新西蘭人眼中，同時還是使家園景觀喪失多樣性的“罪魁禍首”，這恐怕是生活在“淨土”的人才會時時掛在心頭的煩惱吧。

另一面，百年淘金史雖然引入了威脅景觀多樣性的外來物種，但也帶來了構成新西蘭多元社會的早期成員，除了歐洲移民，還有大量的華人礦工。比如皇后鎮馬拉松途中經過的箭鎮（Arrow Town），便是當年淘金華工的聚居地。1890年，此地金礦幾近挖空，華人礦工的去向各自不同，大部分人選擇返回中國，一部分人前往西海岸繼續淘金，還有小部分人則留了下來，在當地尋找新的工作，或依靠傳統農耕技藝過活。21世紀初，新西蘭政府曾為歷史上對早期華人定居者實行法律歧視向華人社群正式道歉，還改善箭鎮華人聚居區作為民族和解進程的一部分，以承認“最初華裔新西蘭人的獨特身份、歷史和勇氣”。

由新西蘭航空冠名的皇后鎮國際馬拉松吸引了世界各地的“跑友”

“探險之都”的美名源於何處？

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皇后鎮，這個小鎮被南阿爾卑斯山脈環抱，倚靠著如藍寶石般澄澈剔透的瓦卡蒂普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寧靜安逸。殊不知這裡竟然是蹦極的起源地，擁有“探險之都”的美名：利用高山峽谷的地理條件，當地人開發了高空鞦韆（Swing）、跳傘（Skydive）、蹦極（Bungy）、噴射快艇（Jetboat）、超級彈射（Catapult）等各種稀奇古怪的冒險項目，即便是在滑雪、山地自行車、馬拉松這樣更常規的戶外運動上，也充滿了各種極富創意性的點子。

比如在皇后鎮附近的克倫威爾峽谷（Kawarau Gorge），參觀淘金地中心遺址（Goldfields Mining Centre）的時候，我就順便體驗了一把比較入門型的冒險項目：噴射快艇。它起源於上世紀60年代，原本是一位新西蘭農場主為在淺流中行駛而發明的，沒有螺旋槳，靠噴射水流驅動船體，因而吃水不過幾釐米，可以在淺水中飛速行駛。沒想到新西蘭人很快就把它發展成一項風靡全球的冒險活動。經驗豐富的船長在礁石密佈、河道彎曲的峽谷裡，做出急速前進、急轉彎、360度甩尾和各種奇葩的“加速度”操作，惹得一快艇的遊客驚叫連連。這不就是“平地起波瀾”的字面意義嘛。

前段時間，一部熱播綜藝節目《妻子的浪漫旅行2》讓很多人種草了這個瘋狂與浪漫並存的旅行目的地。在這裡迎接章子怡、謝娜等一行人組成的“妻子旅行團”的，居然是全世界最刺激的高空鞦韆——這個體驗項目原本也在我的行程規劃之內，可惜後來因為天氣原因未能成行，之後隔著電視屏幕看到，也會忍不住腎上腺素飆升：懸空搭建在內維斯峽谷中間的跳臺，距離地面160多米高，光是站在上面就覺得頭暈目眩；鞦韆的瞬時下落速度可以達到120千米/小時，一趟就盪出去300米遠，別說是親臨現場的體驗者，“設計”了這條線路的汪峰都忍不住在觀察室裡發出了來自靈魂的拷問：“這圖啥呢？”

發明這樣的冒險項目究竟是圖啥呢？難道是因為在寧靜的國度生活太過無聊，所以新西蘭人才那麼熱衷於給自己找樂子嗎？從世界上第一個攀登珠穆朗瑪峰的新西蘭探險家埃德蒙·希拉里，到創造了現代蹦極項目的哈克特和亨利·凡·阿希，新西蘭人在戶外運動上體現出了無與倫比的冒險精神和創造性。

這種創造性在其他領域也有充分體現。比如在素有“廣告界奧斯卡”的戛納國際創意節（Cannes Lions）發佈的全球創新報告中，新西蘭第一大城市奧克蘭曾入選全球創意城市，僅次於東京、曼谷和悉尼。2017年德勤會計師事務所公佈的一份報告顯示，新西蘭廣告業每年的經濟價值約為60億紐幣，相當於每年世界各地遊客在新西蘭開銷的一半。

在飛行途中，我便發現，新西蘭航空公司連安全視頻都能做得創意十足：集合了新西蘭本土先鋒音樂人、當地舞者、衝浪救生員、冰壺運動員、銅管樂手等各行業達人，以及新西蘭航空的乘務員、飛行員、地勤等共計600人蔘與其中；取景遍及奧克蘭、惠靈頓、但尼丁、霍基蒂卡、中奧塔哥等地，以人文、風景、演出交織的形式，開展飛行安全科普，同時也很好地推薦了新西蘭當地的旅遊文化資源。據說，新西蘭航空過去推出的全球首部全手繪飛行安全視頻、攜手貝爾推出的戶外探險主題、奇幻的霍比特人系列和堪比好萊塢大片的黑衣人系列都在業界引起過熱烈反響。

新西蘭航空公司正是皇后鎮馬拉松的贊助商，因此，在賽道沿途設置了很多激勵跑者的指示牌，比起平常無奇的“加油”，更多的是“是時候起飛了”這樣的口號，巧妙結合了冠名航空公司的特色，讓人會心一笑。

我跑過好些主打湖景或者海景的路線，但在42公里的行進過程中，也免不了會有出現審美疲勞的時刻。而皇后鎮馬拉松的賽事主辦方，在一些容易感到倦怠的路段，沿途設置了很多有趣的知識問答，大部分是關於新西蘭的風土人情，於是我得以知道真人版《花木蘭》電影的拍攝地就在皇后鎮附近的奧塔哥地區北部，而作為《指環王》的重要外景拍攝地，在皇后鎮體驗與電影中的護戒使者們一樣親身到“中土世界”探索的樂趣，也盡在翻山越嶺之間了。

新西蘭有一句俗語，叫做“four seasons in one day”，字面含義是“一天之中有四季”。這在我的馬拉松之旅中充分體驗到了，前一天還是豔陽高照，適合穿著短袖跑步的好天氣，後一天就迎來大雪紛飛，以至於我只能取消了預訂好的高空跳傘項目——本地的跳傘項目曾獲得新西蘭旅遊業的大獎，參與者首先乘飛機從空中俯瞰高山勝地的壯麗風光，盡覽皚皚的雪山和晶瑩蔚藍的湖水，隨後縱身一躍，從1.5萬英尺的高空以200公里的時速自由落下。

遺憾之餘，回過頭來想想，在幾乎沒有被刻意改造過的自然地貌中，適應變化多端的自然條件，其實意味著，在與自然的互動中，需要更富有靈活性和適應性，這或許也就是構建出充滿創意的社會內核的重要動因。

這樣的獨特性，也吸引著世界各地的創意先鋒人士來到新西蘭，比如創造過諸多電影票房紀錄的大導演詹姆斯·卡梅隆就曾說：“來到新西蘭，我就可以踏上徒步旅行，看看各種神奇的物種，喚起我兒時對大自然無限可能的遐想。”因此，他從2012年開始就在新西蘭多處屯田置地，作為自己在新西蘭進行各種探險活動的基地。當人們稱讚他在影像領域的天才創造性，他卻迴應道：“我從自然環境中汲取靈感。與我們人類微不足道的想象力相比，大自然的想象力是無窮無盡的。”

充沛的陽光，溫和的氣候，高山、森林、湖泊……與多樣化的自然環境進行親密接觸的萬般可能性裡，隱藏著最能刺激人思維潛力的元素，也激發了當地人在戶外運動上的無限創造力，無論是內維斯峽谷裡的高空一蕩，卡瓦勞橋上的橫空一躍，還是瓦卡蒂普湖畔的一場奔跑，原來都是一種與自然進行親密“互動”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