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晚報」父親,父親

新民晚報 中國網 2019-06-18

父親離開我已四年多,但我總覺父親一直都在,只是在夢中。

「新民晚報」父親,父親

那天下午,父親把我叫到床前說,明天千萬記得提醒我啊。我趴在父親耳邊說提醒你幹嗎?父親滿口剛裝好不久的烤瓷牙白得亮眼,雙脣抖抖看著我。四目對望,兩相無語。我看著父親曾經黑亮的眼珠此時蒙上一層灰色,霧騰騰的。我說,爸趕緊好起來吧,病好了教我畫畫?父親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柔柔的,口齒不清道,“你要是個男孩該多好……”不知道這算不算答案。記憶中,父親始終不太喜歡我,他臨走前的這句話我等了三十多年,雖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但至今想起,仍覺心裡一暖。父親究竟要跟我說什麼?永遠不可能有答案了。

陪伴父親的那些日子至今想起,痛苦彷彿火車一樣,轟隆隆從早開到晚。日夜之間覺不出一絲空隙,睜開眼父親就在面前,瞪眼望著天花板,像一塊早就知道即將沒電了的電子錶。斗轉星移,寒來暑往,眨眼間父親離開我已四年多。但我總覺父親一直都在,只是在夢中。我只有在夢中才可能與父親相見。他的模樣一點沒變,坐陽臺上寫毛筆字。桌角擺著兩盆新種的紫竹,素心蘭開得正好。父親最喜歡陸游的《卜算子》。悽清,小有怨懟,孤芳自賞,偶爾用毛邊紙把這首詞寫了又寫,寫了又寫,忽然扭頭問我,詞裡這“主”所指何人?不等我開口,父親自問自答,“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在夢裡,父親對我像換了一個人。聊這聊那,笑眯眯地說,“會不會嫌爸爸煩?”我的眼前一片迷濛,我說爸我喜歡你嘮叨。但我從沒在白天想起過父親,也可能是因為白天事情太多顧不上想。夢究竟是什麼?我一遍一遍問自己。夢是我跟父親父女相見的地方。爸,你在天堂還好嗎?

那天父親來我夢裡了。來了就坐我對面。他書房的門正對著客廳的鐘,我抬眼看看,差三分十二點。夢中父親總莫名就出現,總同樣的時間?我覺得這時間分明與那道遠古而來的陽光有所衝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父親看著我只笑不言。我說爸,四年了,你一點沒變。父親起身去陽臺拿來一瓶竹葉青,給我倒一杯,他自己也滿上。我沒來得及端杯,父親扭頭進廚房了。記憶中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父親,夢裡在給我做飯,圍著我媽的花圍裙做打滷麵。我其實想說我不吃麵啊,爸你咋忘了?那頭灶臺的水鍋已經大沸,屋子裡熱氣騰騰。我說爸,水開了。父親說天熱了咱不吃打滷麵,吃過水麵吧。說完把薄荷葉用水稍一焯,就那麼搭在面上,十分養眼。我端著那碗麵剛放在桌上,夢醒了。

昨夜父親又來看我,還是那個時間。父親拿把噴壺正在院子裡澆花。我說爸你種的啥?父親說剛得了一株草茉莉,要把它移盆裡。父親一生愛養花,最喜歡那種鬼臉兒的草茉莉,就是那種粉色花瓣上有紫色斑點的茉莉。我說幹嗎不種玫瑰啊,你那麼愛浪漫。父親不說話,扭頭疾走,我在後頭緊跟,父親越走越快像飄,我跑得直喘也跟不上。一眨眼父親那盆茉莉已經開了,開得正旺。我驚醒時三星在天,看看手機知道是凌晨。我爬起來光腳跳下床從裡屋走到外屋,又從外屋走到裡屋,我站在我的小陽臺看窗外。我想念父親。記憶中父親的陽臺上梅花只有兩株,一紅一白。吃過晚飯父親碗一推坐燈下讀書。屋子裡幽香隱隱。我那時很小,記得有時睡醒一覺偷偷去看,父親還坐在那,書掉落腳邊,呼嚕聲震天響。此刻我望向天邊隱約可見魚肚白,想父親的書房,想那張已多處掉漆的桌案,我知道,自己跟父親,我終究只能像一棵樹,在父親的窗前默默生長,燈光星星點點灑出來,影影綽綽開出小花,淡淡的黃色,但永遠只能隔著窗。只能窺探。我的眼淚無聲滑落。我說,爸,你在天堂好吧?

去年盛夏,有天夢中父親帶來一把摺扇。扇面打開,兩隻蝴蝶一青一紅,上下翩躚。我說真好看呵。父親說緊趕慢趕,畫好送你的。記憶中父親最喜歡畫花鳥蟲魚,中山裝口袋裡總鼓鼓囊囊。父親掏出兩顆山楂果,看看又放回去,從口袋裡抓出一把葵花子,譁一下往桌上撒開,畫起來。我說爸你咋想起給我畫扇面?父親滿臉是汗,喘得厲害,估計是跑得太急,路又遠。我扶著父親坐下忽然有點不耐煩,我說爸你急啥急?我又不走。父親抹一把臉笑了,說你的生日呀,我能不急?夢總是到關鍵時候戛然而止。我把床頭的日曆拿過來一看,第二天是八月十六號,可不就是我生日!我的淚像決堤的水,怎麼也止不住,止不住。(王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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