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西南昭蘇縣,縣城以東五公里處,有一片連綿不絕的草原,當地人稱之為小洪納海草原。草原深處,十幾尊一兩米多高,由花崗岩雕刻而成的人像默默地佇立著。這些石人,有的面部線條依然清晰可鑑,有的頭戴帽子身後披著長長的髮辮,有的雙手抱在胸前,有的手執酒杯……人們以這片草原的名字命名它們為小洪納海石人。

其實,不僅僅在小洪納海,在新疆,北到阿爾泰山,西到伊犁河谷,東至天山東部,峽谷草原、戈壁草灘上,聳立著幾百尊由岩石雕刻而成的人像。它們的臉一律面向東方,就像蒼莽的大地上一個個路標指向一個神祕的寶藏,即使已經穿越了千百年的歲月風霜,依然能讓人們感受到它們凌厲凝重的氣息。

它們從而而來?它們代表了誰?它們究竟存在了多久?

走進新疆:小洪納海草原石人背後的歷史風雲

01

20世紀50年代,在初步研究了新發現的幾尊石人像後,中國著名考古學家黃文弼先生指著其中的一個石人說:它是突厥人。

瞬間,一個曾經雄霸伊犁草原馬背上的部落凸顯出來。突厥是繼匈奴之後,又一個驚動了整個歐亞大陸的草原霸主。

早在漢武帝時期,漢帝國逐漸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北方草原上的匈奴人勢力逐漸瓦解,同時許多胡人內遷,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北方出現了各民族的大融合,尤其是北魏孝文帝的漢化改革,進一步促進了民族融合的速度。

就在這時,在今天新疆北部阿爾泰山的草原上,突厥人開始出現並逐步發展起來。

公元439年,北魏滅北涼,寄居在北涼屬地的突厥投奔了另一個強大的部族柔然,為柔然打造以鐵器為主的兵器。

公元552年,突厥人在首領土門的領導下消滅了柔然,建立了自己的國家突厥汗國,土門自稱伊利可汗。佔據了柔然領地的突厥,勢力範圍不斷擴張,東至大興安嶺,西抵鹹海,北越貝爾加湖,南接阿姆河南。

突厥把建都之地稱作大牙,他們和以往的匈奴人及後來的蒙古人一樣,只是結帳而居。突厥汗國的牙帳設在鄂爾渾河上游的於都斤山,也就是今天蒙古國的杭愛山。

作為草原的新霸主,突厥奪過匈奴人的接力棒,建立政權。自然條件優越的伊犁河流域成為他們展現英勇善戰的遼闊空間。他們先後在這裡建立了軍事和生活據點。突厥採取了大小可汗采邑分國制,成為中原王朝在北疆地區面臨的最大隱患。

《北史·突厥轉》記載,突厥騎兵在戰鬥中每殺死一個敵人,死後就在墓前立一尊石人,有殺人成百上千的,死後墓前便有成百上千的石頭,所以一個突厥戰士這一生最值得誇耀的功績都將在他死後的墓前呈現,這就是中國史書上記載的殺人石。

不過專家們認為,現遺留在伊犁草原上的石人更有可能是給突厥士兵自身的雕像。他們手握寶劍,一幅隨時準備進入戰鬥的模樣,手端的杯狀物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用敵人的頭顱製成的酒杯。

然而,就在突厥人駿馬輕騎肆意奔馳在草原上的時候,世界版圖上另一個重要的帝國,大唐開始萌發興起,歷史註定了他們將匯聚到一起。

公元581年,隋朝一建立,就改變了過去政權向突厥納貢的習慣,並修築長城,完成南北統一,開始利用軍事和政治手段反擊突厥。

在隋朝建國三十七年的歷史中,隋朝與突厥之間發生過六次重大戰役。在公元583年的一次戰役中,隋朝大獲全勝。突厥汗國開始發生內亂,分裂為東、西突厥。

兩年後,東突厥歸附隋朝。西突厥則憑藉強大的軍事力量一直在西域稱雄,以控制絲綢之路。西突厥最強盛的時期,其勢力範圍西到鹹海諸國。

公元617年,李淵藉助東突厥的軍事力量,在山西晉陽起兵滅隋,次年建立了唐朝。但是,從公元621年起,東突厥就對唐朝連年用兵,侵入今天的山西、河北、陝西、甘肅等地,擾得民不聊生。

突厥的威脅和侵擾一直沒有給唐朝喘息的機會,但是在一次次與東突厥的交戰中,唐朝不僅沒有被打散,反而在數次會戰中越戰越勇,國力日漸強大起來。公元630年,唐朝北伐成功,結束了東突厥汗國的歷史。繼而又四次征戰西突厥,並設立安西都護府管理西域的軍政要務。

突厥,這個在數次衰亡與復興中掙扎的草原部族,在和大唐帝國及西域其他諸國中的征戰中,一部分突厥人內遷融入到中原民族中,一部分像他們遙遠的先祖那樣繼續西進。在漫長的絲綢之路上,突厥人不斷地和當地土著居民融合,逐漸形成了不同的現代民族。

02

作為一個古代民族,突厥已經消失。風吹過草原,掩蓋了一切刀光劍影,只留下數不清的石人守護者突厥亡者的墓地。但是關於草原石人的話題,還遠遠沒有結束。

儘管大多數石人只是雕刻了形狀,沒有留下可以辨識主人和時間的信息。但是在小洪納海草原山發現的一尊石人身上,學者發現了一些類似文字的符號,這不由得讓人們的情緒為之一振。然而遺憾的是,小洪納海石人發現多年,沒有人能夠認識那些符號。

直到1997年,兩位日本學者經過考察和研究後指出,這些符號是曾經流行於絲綢之路上粟特文字。

粟特文字是生活在中古時期的中亞民族粟特人發明的文字,在中原王朝通往地中海的漫長商道上,突厥人借用粟特文字拼寫了自己的語言。

在石人身上模糊不清的文字中,具有決定性說明意義的銘文是第六行,翻譯成漢文是:木杆可汗之孫,像神一樣的泥利可汗。銘文的第三行到第四行則提出:持有汗國二十一年。

史書記載,木杆可汗及他的孫子泥利可汗都是突厥汗國時期的君主。

果然,這尊小洪納海石人確實屬於突厥人,而且與泥利可汗大有關係。

那麼,銘文中提到的木杆可汗和泥利可汗又是怎樣的突厥汗王呢?突厥可汗的石人又怎麼會出現在伊犁河谷的昭蘇草原上呢?

根據歷史記載,木杆可汗執政的年代在公元553年至572年之間,正是中原的南北朝時期。在他執政時期,突厥汗國分裂為東西兩部,他將西突厥的勢力範圍,一直拓展到裡海。木杆可汗憑藉卓越的戰功,成為西突厥的第一代汗王。西突厥的第三位可汗便是小洪納海石人文字中提到的泥利可汗。在西突厥前兩任可汗開疆拓土的基礎上,到泥利可汗執政的時候,西突厥已經有了非常廣闊的疆域,但伊犁河谷依然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地理要塞。

在昭蘇,特克斯河橫穿全境,這裡冬長無夏,春秋相連,涼爽溼潤,是有名的避暑勝地,這裡很可能就是西突厥設立牙帳或重要據點的地方。

從昭蘇翻越天山,山間有條小道叫夏特古道,是溝通天山南北的要道之一,同時又是從從中原王朝由南向北進入伊犁草原的必經之地。據記載,泥利可汗娶了漢人為妻,因此他很有可能選擇與中原王朝最方便溝通往來的昭蘇,作為主要居住地,或者死後埋葬於此。

如果石人像所在地就是泥利可汗陵墓的推測成立的話,那麼小洪納海石人的意義就非同一般。這種價值不僅僅在於這尊罕見的石人身上,還在於這裡可能是中國國內發現的唯一一處西突厥汗王的陵墓。

公元603年,在一次與鐵勒部的衝突中,泥利可汗兵敗至死。有記載說,泥利可汗於公元587年到603年在位,算起來在位十六年,這和石人銘文記載的“持有汗國二十一年”有時間上的出入。這還需要專家進一步的考察和論證。

不過,在他之後的第五代和第六代可汗,經過不斷努力,使得西突厥汗國出現了盛世,確實達到了像神一樣的豐功偉績。突厥國境也不斷地壯大,一度擁有上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並將牙帳向西遷到碎葉附近的千泉,即今天的吉爾吉斯坦境內,成為西域翹楚。

就是這樣一個富庶、龐大的帝國進一步完成了促進東西方文明交流的使命。

據《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記載:玄奘法師去天竺取經時路過西突厥,受到西突厥第六位汗王統葉護的接見,他見證了絲綢之路給西突厥帶來的繁榮景象。

統葉護可汗在大帳裡接見了玄奘,帳篷上裝飾著金色的花朵光彩奪目。在他的面前,群臣端坐在席子上,身穿絲綢的衣服,排成長長的兩列,他背後是全副武裝的士兵。片刻,宴席開始了,玄奘面前是特製的齋食,有葡萄汁、米糕、奶、糖、蜜和葡萄乾,而其他人則端著煮熟的牛羊肉大朵快頤。

為了照顧玄奘法師的行程,統葉護可汗特別在軍中挑選了既通曉漢語,又能說西域各種胡語的近身侍衛,陪同玄奘到天國取經。同時,統葉護可汗還寫了很多封介紹信給各國官員,要求照顧玄奘。

可見,統葉護可汗對唐朝和對玄奘法師都相當重視,也說明佛教在突厥中的影響。

在統葉護可汗時期,由於地理廣闊,西突厥採取了代理人制度來管理領地。同時,西突厥汗國也使用了和親外交,從貴族到普通百姓,都和其他民族通婚,增加了民族間的融合。可是,到了執政的末期,他變得自負起來了,由於用政苛猛導致部屬紛紛叛離。

公元627年,統治王位十二年的統葉護被伯父所殺,西突厥陷入一片混亂。隨後,龐大的西突厥汗國日漸空虛,再也止不住衰退的車輪。

西突厥一直和唐朝保持著友好的關係,一方面是由於西突厥對來自中原商品的需求,維繫了彼此之間的貿易互市,另一方面是波斯、東羅馬帝國乃至歐洲對從中原絲綢的需求與日俱增,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驅使下,西突厥願意同強大的唐朝攜手共進。所以,即使統葉護可汗去世之後,後任的西突厥汗王也照樣會接受唐朝的冊封。

但是,漸漸地,西突厥貴族中反唐的勢力逐漸佔了上風,唐王朝只好用兵西域。經過數次的臣服和叛亂,西突厥汗國的歷史命運終於走到了最後的關頭。

此時的西突厥首領是阿史那賀魯,他曾因突厥內爭失敗而歸附唐朝,受封左驍衛將軍。但是,唐太宗死後,阿史那賀魯起了反心,與唐為敵,截斷了東西方商貿的交通要道。為此,唐朝展開了一系列反擊西突厥的戰爭,並由開始的安撫和防禦轉為進攻。唐高宗通過以伊犁河流域地名命名的“弓月道行軍”、“蔥山道行軍”、“伊麗道行軍”,三次大規模軍事征討,重創西突厥勢力,其中“蔥山道行軍”和“伊麗道行軍”打到了伊犁河流域,尤其是“伊麗道行軍”,其目標直指伊犁。

規模龐大的“伊麗道行軍”在今天的伊犁河、楚河流域進攻,西突厥大敗,所屬十個部落全部被唐朝收服,伊犁河流域重新歸於統一。唐朝的管轄範圍延伸到帕米爾高原東西大部,從而伊犁進入了一個相對穩定和平的時期。

03

其實,草原遊牧部族對中原農耕文明不時的衝擊,恰好也促進了後者不斷地更新和壯大。中原文明的生命力正是在遊牧民族一次次的衝擊和碰撞之下得以繼承和延續的。

縱觀整個歷史,在草原文明和中原文明的長期交匯當中,雖然兩種文化千差萬別,一個喜靜,一個好動,一個固守家園,一個以帳為廬,然而千轉百回之後,兩種文明還是互相促進,相互轉化與共融。

騎馬民族以天下為家,他們的馬鞭所向,就是最現實的家園,因此他們會在一夜間擁有無限遼闊的疆土,也會在倏忽間失去一切,包括這個民族本身。

山在那裡,河水依舊流淌,茫茫草原,石人沉默,是結束的地方,亦是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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