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婷接受紫牛新聞採訪。
"小婷接受紫牛新聞採訪。
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傷痕記錄著小婷一年多來的煎熬。
2019年9月10日，在發佈實名舉報被性侵微博的400多天之後，小婷從杭州市拱墅區人民法院拿到了該案的一審判決書：樓某因犯強姦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看到判決結果的那一刻，小婷哭了。
2018年5月18日，18歲少女小婷在新浪微博上實名舉報稱，自己遭到了房東樓某的侵犯。她的這條微博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有人支持，也有人謾罵。自身的遭遇和他人的質疑都對小婷的生活產生了重大影響，她抑鬱、焦躁、甚至自虐，但是始終堅持為自己發聲，一定要討一個說法。
紫牛新聞記者宋世鋒見習記者周碧瑩
受訪者供圖
實名舉報性侵想以死喚起社會關注
“我是小婷，00年出生，在杭州實習工作。8號我來杭州搬家，被房東強姦未遂……”2018年5月18日晚，小婷發佈了一條長微博，實名舉報被性侵。微博中，她詳細描述了事發經過，並貼出自己與房東樓某（即對其實施性侵行為的人）、樓某的朋友、樓某父親的聊天記錄，以及一張小婷自殘後遍佈傷痕的手臂照片。
2018年5月8日，對於小婷來說，是個痛苦的日子。那一天，18歲的小婷遭到了房東樓某的性侵。在小婷的強烈反抗之下，樓某強姦未遂。小婷的表哥接到求救消息後，幫她報了警。小婷回憶，樓某得知她報警後，自己去了派出所，警方對樓某進行了刑事拘留。在報警後的第8天，小婷接到通知，DNA檢測結果並未比中嫌疑人。
2018年5月17日，小婷得知，樓某已經在前一天被取保候審。聽聞該消息後，小婷驚恐、憤怒、無助。第二天，她決定在網上實名舉報。
“我當時情緒已經崩潰了，我不想活了，就想臨死之前把這件事公佈於眾。”小婷告訴紫牛新聞記者，發佈微博之前，她並沒有和其他人商量，也沒有考慮微博發佈後對自己生活的影響。吃了安眠藥的她，甚至沒有考慮過自己是否還會有接下來的人生。
這條微博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7萬多的轉發量、2萬多條評論。不少網友聲援小婷，呼籲大家轉發，或是給她提供處理事件的建議；也有人質疑小婷，給她下了“受害者有罪定論”：馬路上那麼多人，怎麼就盯上你了？
2018年5月19日，杭州市公安局拱墅區分局針對這一事件發佈警情通報：案發現場未發現打鬥痕跡。經對女性受害人進行人身檢查，受害人衣著完整、無明顯外傷。後警方提取了女性受害人人身相應部位生物檢材並送檢。經初檢，未比中犯罪嫌疑人樓某。5月16日，因刑事拘留期限屆滿，拱墅區分局依法對嫌疑人樓某變更刑事強制措施為取保候審。
樓某因涉嫌強制猥褻，於2018年5月30日被刑事拘留，同年6月8日被依法逮捕。杭州市拱墅區人民檢察院指控樓某犯強姦罪，於2019年2月11日向拱墅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認定了是正確的無論如何都要堅持
小婷微博實名舉報，也使自己遭受到巨大的壓力。
“身邊不少人都勸我算了。”小婷告訴紫牛新聞記者，家人和朋友擔心她的名聲因為實名舉報這件事受到影響，加上他們認為“畢竟強姦未遂”，紛紛建議她把微博刪了，從此不再提及此事，只當從未發生過。
“我是受害者啊！為什麼不能說？”小婷想到大家的勸解，心裡愈發難過。
小婷小時候父母便離異，她跟隨母親生活，和爺爺奶奶聯繫不多。她沒想到，有個人竟然在鄉下老家拿著她的照片到處找她，並且成功找到了她的奶奶。小婷連夜趕了回去，那人已經離開了。她在超市的監控裡發現這個人就是樓某的父親。
當初自己在杭州的時候，樓父曾多次找過她，所以她一下子就認了出來。“老家的人都用憐憫和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因為他到處跟別人說，我是犯了事情失聯了。”
小婷的媽媽也不支持女兒的做法。“我媽幾乎每天都在跟我講，算了，不要再去計較。”小婷說，自己母親思想保守，擔心她日後無法正常生活，也怕她日後受到打擊報復，常常用“未遂”這一結果勸她。
“我和我媽吵了一架，吵得很厲害，從那以後就再也不提這件事情了。”因為媽媽的不理解，這件事成為了母女倆之間的一個禁忌話題。關於案件後續的進展，小婷也都沒有與媽媽有過任何交流。
“周圍全都是類似的聲音，我只能把自己關在一個小屋子裡，誰也不見，誰的話也不聽。”小婷告訴紫牛新聞記者，她是一個特別倔強的人，只要是自己認定的事情，覺得做的是正確的，無論如何都應該去堅持。
抑鬱、焦躁、自虐很痛苦卻從不後悔
小婷很堅定，她對於這件事的態度是“不死不休”，一定要一個結果，希望樓某受到法律的制裁。同時，她又活得很痛苦。
在她實名舉報的微博配圖中，有一張照片，是自己傷痕累累的胳膊。這是小婷自虐的結果。
“我其實不是想要自殺，就是忍不住，控制不了自己。”那段可怕的記憶，使得小婷的生活脫離了正軌，至今都沒有迴歸正常。“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要坐在那裡發呆很久，當時的畫面，總是動不動就出現在我的腦子裡。”
小婷說，事發時遭受的暴力和凌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事發後，親朋好友對她實名舉報行為的不解、樓父樓母的威脅、身邊鄰居等人的指指點點，令她痛苦不堪。
她去看了心理醫生，知道自己因為這件事，精神已經受到影響。她患上了抑鬱症和焦躁症，還有自虐傾向。“我自己能感覺到，自己的心理上可能有一點扭曲了。整個人特別壓抑，憋得實在太難受了，就會忍不住通過自殘的方式來發洩自己的情緒，用身體的疼痛轉移精神上的折磨。”小婷反覆跟紫牛新聞記者說著一句話：“我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
事情發生至今這一年多的時間，小婷用“渾渾噩噩”四個字來概括自己的生活。小婷從杭州回到老家，幾個好朋友聽聞她的遭遇，專程從四川和東北趕到山東去看望她。她的微博下，也不斷有人給她留言，關心她、鼓勵她。面對那些不好的聲音，小婷儘量讓自己“做一隻鴕鳥”，不去聽不去看。她不斷告訴自己：“我是對的。”
目前，小婷還在用藥物來緩解自己的抑鬱、焦慮和自虐行為。每天必須藉助藥物才能夠正常入睡。
但是，小婷對紫牛新聞記者說，她從來沒有後悔過。“因為我覺得我這樣做是對的。如果我不能給自己要一個真正的公道的話，我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沒什麼意義了。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如果連自己都放棄了，還有誰會保護你幫助你呢？”小婷說。
一年多的等待終於有了一個結果
杭州對於小婷而言，是一座傷心之城。事件發生後，小婷回到了老家山東。她告訴自己，再也不去杭州了，甚至聽到“杭州”兩個字她都會心生恐懼。
“我現在想通了，不能因為一個人一件事就否定了一座城市。”小婷認為，當初再也不去杭州的決定，出於自己在事發後想要逃避的想法。“我沒有錯，我是受害者，想要逃避的人不應該是我。”小婷強迫自己正視這段經歷，在自己的心情稍稍平緩一些以後，嘗試著再次回到杭州，努力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小婷說，自己從事的是服裝行業，從這點來看，杭州和廣東是比較好的選擇，但是廣東離她的老家太遠。
今年9月6日，小婷接到了杭州市拱墅區人民法院的電話，得知案子已經宣判了，樓某一審被判強姦罪，處以有期徒刑二年。
“正義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樓某已經判刑！強姦罪！兩年！！！我真的喜極而泣！我不知道怎麼樣表達我現在的心情，我受的所有的委屈都值了。”接完電話後，小婷忍不住在微博上與大家分享這個消息。
9月10日，小婷從杭州市拱墅區人民法院處拿到了這一案件的判決書。法院根據所獲證據和相關人員的證詞、供述等，認為：樓某違背婦女意志，採取暴力手段欲強行與之發生兩性關係，其行為已構成犯罪。因為涉及個人隱私，小婷只能展示判決書最後一頁的判決結果：被告人樓某犯強姦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
由於目前還在上訴期內，判決還未生效。樓某是否會上訴，目前還不得而知。
小婷說，微博上那些支持的聲音，給了她勇氣。每當撐不下去的時候，看到網友們鼓勵的話語，就會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努力。
“輿論確實是把雙刃劍，你選擇曝光的方式去換一個公道，必然是要承受別人想象不到的壓力。我從開始看到有人罵我，罵我身邊朋友，人肉我，詛咒我，從開始的憤怒，到後來的視而不見。有贊同聲音的地方，一定會有反對的聲音。也謝謝你們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好人是多的，每天都能看到你們的私信，我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鼓勵和安慰，給了我莫大的動力，讓我更堅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小婷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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