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錯覺:為什麼感覺西晉南北朝的歷史很短?
北魏
講起中國歷史,縱觀王朝興衰,華夏自黃河文明開始,到如今可以說是一脈相承。
其中分裂時期的三國混戰,和之後大一統的隋唐,這兩段歷史至今仍被不少人所津津樂道。
《三國演義》、《隋唐演義》,無論是小說還是影視劇,都不乏其中的素材。
可三國和隋唐之間,這一段歷史卻十分模糊。
只知道曹丕稱帝后,司馬家篡了曹魏,然後就是八王之亂,導致了西晉亡國以及近三百年的動亂,此後的中國進入五胡十六國(五胡亂華)時期。
沒多久,楊堅代周立隋,消滅了南朝,統一中國。
後面的故事我們就都熟悉了,隋煬帝三徵朝鮮,修運河,導致農民起義,最後李家終結混戰,建立唐朝。
而“沒多久”這一段時期,要比我們想象中的時間長,如果從曹丕稱帝開始算,有接近四百年的時間。
就算除去魏晉,南北朝的時間也足足兩百年,你要知道,三國鼎立的局面不過才60年。
這兩百年中,我們甚至都不熟悉北方還有一個穩定的政權:北魏。
從道武帝遷都平成到六鎮之亂,共有130多年的歷史,而北魏的存在顯得十分尷尬。
我們在中華帝國的序列中,似乎也沒將北魏作為一個大一統的朝代。
為什麼?
因為他顯得“不合法”。
在我們討論歷史的時候,總會聽到一種史觀:崖山之後無中國,明朝之後無華夏,還有人為蒙元是否屬於華夏文明爭論。
而對於“隋唐”我們卻從未懷疑過其合法性。
但你要多瞭解北魏,隋唐繼承關係的來龍去脈,按照上面的史觀,你就會發現,唐朝作為華夏文明,也變得十分“尷尬”了。
帝國模式
北魏的開國皇帝,是道武帝拓跋珪。
當時的拓跋珪作為鮮卑族的部落首領,他如果想要爭霸天下,首先第一步,就是確定他的“合法性”。
合法性是什麼?就是大義的名分。
所謂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皇位的合法性才是第一重要的,也就是說,憑什麼你是皇帝,要求別人聽你的。
於是拓跋珪開始學習儒家帝制的政權組織形式,“漢化”的原因,不是因為漢文化先進,而是因為其政治組織能力先進。
在如此龐大的版圖上,無數素未謀面的人,為了一個目標,組成一個統一的社會形式。
而政治組織形式也會直接會體現在軍事上。
在秦漢時期,北方遊牧民族的作戰方式主要是“弓騎兵”,就是一大群拿著弓箭的騎兵過來,進入射程放幾箭,然後轉身就跑,邊跑邊放箭,是一種慢慢消耗的戰術。
飛將軍李廣弓馬技術再強,畢竟是敵之長我之短,在匈奴的作戰中也未佔到便宜。
直到衛青、霍去病,把騎射改為騎兵衝擊,大量騎兵手持長矛衝進敵陣,至此你匈奴騎射功夫再高,烏合之眾也無法抵擋正面衝擊的漢軍騎兵。
那匈奴可不可以學習騎兵衝鋒戰術?
學不了。
因為騎兵衝鋒的戰術,第一排騎兵死亡率會明顯高於後排,所以需要高度的組織性和紀律性。
匈奴屬於部落聯盟,這種高級組織形式的進攻是肯定沒辦法實現的。
就算兵器相等的條件下,單從軍事組織形式上看,漢代到三國,對匈奴作戰一直都是壓倒性的優勢。
在三國時期,像是烏桓、羌人等少數民族,在曹操馬超麾下,各個都是善戰的先鋒部隊。
而一旦叛亂,只用派個偏將就能掃平。
漢代可以壓著匈奴打,可之後的朝代卻被北方壓著打。
不要說野蠻戰勝文明,國家的競爭是全方位的競爭,政治組織力量會體現在軍事上。
我們總認為北方胡虜文化落後,可自從北魏開始,胡人就拋棄了遊牧部落鬆散的組織形式,轉而開始學習儒家帝制。
君主制可以形成凝聚力,不但能夠體現在社會組織上,可也以體現在軍事上。
398年六月,道武帝拓跋珪正式定國號為“魏” ,史稱“北魏”,定都平城。
道武帝最大的改革,就是開始採用君主集權,集權的成果直接反映到軍事上。
自此,北魏的軍隊學會了騎兵衝鋒,攻城和守城,補給與長途行軍。
意識形態
在拓跋珪建立了政治體系框架後,他的孫子太武帝拓跋燾統一北方,此時他面臨的是意識形態的問題。
拓跋燾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得了天下之後,沒法坐天下。
我們看到歷史上短朝代都是“二世而亡”,所以北魏當時需要解決的問題是:
憑什麼我可以坐江山,而你卻不行,這可是生死攸關的問題。
此時就只能依賴意識形態,意識形態是什麼,就是“國教”,就是大義的名分。
秦朝作為中國第一個大一統王朝,他對治理如此龐大的帝國沒有經驗。
直到漢代,儒家建立起“忠君”模式,才讓普天之下認可皇帝的“合法性”,同時增加造反的成本。
從漢、魏開始,到後面的唐宋明清,中國一直都是採用儒家忠君愛國的思想。
可唯獨當中缺了缺了司馬家篡位,魏晉南北朝,五胡亂中華這一段。
為什麼,因為你沒法提倡“忠君”啊。
你司馬家就是依靠謀反奪得的政權,那你有什麼理由,號召你的屬下去對你“盡忠”呢?
當道武帝以帝制模式建立北魏,到了他的孫子太武帝拓跋燾需要面臨的問題就是:意識形態。
除了儒家之外,當時有兩個選項:佛教和道教。
晉朝用的是“道教”,尤其是黃老,和莊周的“玄學”。
所以有晉一朝,大家講的都是“天命”。
司馬家得天下,是因為天命,什麼忠君,就不要再提了。
在漢代同時期,健陀羅地區,就是如今的巴基斯坦阿富汗那一帶,誕生政教合一的國家形態:貴霜王朝,並開始向東方輸出意識形態。
佛教是國教,君主既是國王,也是佛教的轉輪王。
在佛教傳說中,當統一世界的君王出現時,天上將會出現一個旋轉金輪,作為他統治權力的證明。
擁有這個旋轉金輪的人,將成為這個世界以及全宇宙的統治者,他將會以“慈悲”與“智慧”治理這個世界,開創轉輪聖朝。
這就為皇帝的合法性帶來解釋:我可以當統治者,是因為我是轉輪王。
比如玄奘就把唐太宗和唐高宗都稱為轉輪王,即便在元朝和清朝這樣的少數民族政權裡,成吉思汗、忽必烈等等也都是轉輪王。
當拓跋燾穩定了北方之後,引入了北涼僧團,準備建立佛教政教合一的國家。
反過來看南方政權,梁武帝蕭衍晚年篤信佛法,幾次出家做和尚,還要群臣捐錢贖回。
意識形態只是維持統治合法性的工具,北方胡人此時已掌握了底層規律。
亡國?亡天下?
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而矣。
——顧炎武
這句話就是梁啟超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由來。
在拓跋燾穩定了北方之後,準備建立佛教政教合一的國家時,出現了一個人:
崔浩
崔浩出身清河崔氏,歷仕道武帝、明元帝、太武帝三帝,是太武帝最重要的謀臣之一,在南方正統看來,崔氏屬於不折不扣的漢奸。
在我們的史觀中,會有亡國和亡天下的區別。
意思就是作為士大夫,政權更替,可能無力干涉,但是華夏文化必須傳承下去。
如果文化亡了,才是真正的“亡天下”。
崔浩看到北魏國力日漸強盛,認為北魏最終可能一統天下。
在看到太武帝拓跋燾準備建立佛教政教合一國家時,作為士大夫,崔浩非常焦慮,如果北魏建立起佛教政教合一的國家,最終一統天下,才是真正的“亡天下”。
於是他設計了一個“亡國存道統”的計劃,準備將太武帝引入他設定的意識形態,那就是用儒家思想來治國。
當時太武帝十分信任崔浩,對於太武帝來講,意識形態不過是維持政權合法性的工具,佛教也不是他的信仰。
但儒家學說的“神通”太少,太武帝肯定不感興趣,於是崔浩引薦天師寇謙之來平城,太武帝宣佈崇奉天師道。
皇上祭祀是軒轅神農,禮儀都是儒家系統,反正都是信神,太武帝也不懂其中的區別。
公元440年,崔浩建議太武帝改年號為”太平真君”,太武帝居然還同意了。
太子拓跋晃素敬佛教,與崔浩在宗教上是有分歧,崔浩就挑唆皇上說太子有造反跡象。
但崔浩沒有太子造反的證據,就從太子的兩位國師下手。
444年,國師玄高和釋慧崇被殺,第二年太子拓跋晃因病去世。
就在這一年,太武帝西征蓋吳到長安,看到寺廟中多有兵器,認為和尚與蓋吳通謀。
崔浩遂“因進其說”,最後太武帝“詔誅長安沙門,焚破佛像”。
第二年,太武帝下令滅佛,將全國所有僧人全部坑殺。
如此大規模的趕盡殺絕,寇謙之以殺僧過多,曾苦求崔浩,不要逞一時之快,最終會招致殺身之禍。
但當時崔浩年歲已高,希望能夠讓鮮卑胡人歸化漢文化,採用儒家思想治國。
所以崔浩不但沒有聽從,反而極力勸告拓跋燾要加大打擊佛教的力度。
結果公元450年7月5日,太武帝誅殺崔浩。
在送往城南行刑時,“衛士數十人溲(撒尿)其上,呼聲嗷嗷,聞於行路。自宰司之被戮,未有如浩者”。
死得極慘。
崔浩之死,倒不是因為華夷之辨的民族問題,也不是是佛道之爭的宗教問題。
而是因為《國書》事件,在崔浩編寫魏國的國史時,寫了大量拓跋氏的穢史,詳備而無所避諱,還有很多拓跋氏一些不願人知的早期歷史。
並且刻碑樹立在通衢大路旁,引起往來行人議論。
這個舉動,徹底惹怒了太武帝,下令滅族,崔浩死後,太平真君年號立馬作廢。
此後太武帝開創了佛教治國的意識形態體系。
儒、佛
中國歷史上,每個朝代都對應一種五行屬性,所以朝代的更替都跟五行相關,目的也是為其合法性加以解釋。
以元明清為例:忽必烈定國號為“元”,取自“大哉乾元”,五行屬金。
明朝推翻元朝,朱元璋定國號為“明”,是取“大明”的太陽之火,克元朝的乾元之金。
努爾哈赤建立“後金”,由於擔心“金”被“大明”之火剋制住,皇太極將國號改為“清”,取水克火之意。
《魏書》中假託軒轅黃帝為拓跋氏先祖,承土德為王。
但並未想過前面的火德應該承接哪個王朝,到孝文帝拓跋宏在位時,把土德改為水德,意為北魏繼承西晉金德。
此舉的目的,是把北魏當做一個朝代,納入中華帝國的序列中,而非十六國後的十七國。
這個時期,佛教的意識形態,開始與儒家融合,也為之後隋唐的意識形態奠定了基礎。
所以自隋唐開始,會有“科舉”這一高階的科技。
禪宗“頓悟”的思想,就是建立在“科舉”制度上,對其解釋,並予以信服的一種宗教。
結語
外界認為的“華夏文明”,實際上與我們自己認為的華夏文明有著很大的不同。
外邦對我華夏的稱呼,曾有過Chin(秦),Cina,其後曰拓跋Tabac(北魏),最後曰契丹Kitai(遼),今之China(清朝以後)。
華夏文明上下五千年,本就是一個相互融合,相互同化的過程。
長江中的水流入東海,你能分清楚哪些是沱沱河、那些是金沙江,那些是混雜進來的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