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嘻哈,嘻哈有什麼?中國嘻哈前傳

中國有嘻哈,嘻哈有什麼?中國嘻哈前傳

一檔Hip-Hop節目迅速躥紅,一群有別於傳統歌手的年輕人隨之登堂入室,一種地下流行中國嘻哈前傳文化亦在爭議聲中走入公眾視野。圖為《中國有嘻哈》節目現場。(視覺中國/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8月3日《南方週末》)

“傻逼”、“bitch”等等是嘻哈歌曲中的高頻詞彙。這正是嘻哈歌手一直只能在地下生存的原因之一。在沒有分級制度的中國,主流音樂公司很難幫其打歌推廣。

Diss是不可或缺的,這是漲人氣屢試不爽的好方法。靠diss炒作,增加熱度、漲粉的效率驚人。

“有人說,你看他火了就去diss他,你媽X,他還沒火我就diss他。”習慣了粗口說唱的MC光光,整個談話中,難得只說了一句髒話。名字前的MC,表明了鄭光的身份——說唱歌手,那個控制麥克風的人。

白T恤、短褲、球鞋,沒有金鍊與墨鏡。7月24日,在他的工作室,南京某寫字樓的22樓,MC光光剝著一份咖喱雞外賣,眼睛惺忪、泛紅。時間是下午4點38分,他吃的是早餐。

藉助於綜藝節目《中國有嘻哈》的爆紅,diss,這種歌手間用說唱來互相貶低和批判的專用名詞,正像過去的“懟”一樣迅速走紅。Diss規則鮮明,只認實力不認人,如果被人diss沒拿出像樣的歌,無論是誰都將遭到鄙視。

MC光光對diss早已輕車熟路。10年前,中國大陸與臺灣青少年的diss大戰,他因在其中挑大樑而走紅,那年他才21歲。不過,這一次,他diss的,是《中國有嘻哈》中風頭正勁的多位選手。

“多讀書,少裝社會大哥。當然你要是做給沒文化的人聽也行,畢竟玩說唱的,有好多中學都沒畢業。”4個月前,在微博上,這位今年沒有參賽的說唱歌手對同行冷嘲熱諷。“說唱歌手拿作品說話,看不爽就出歌diss我。”

社會大哥、沒文化、中學沒畢業……這幾個詞一疊加,馬上有人對號入座。曾號稱“老子社會上的”說唱歌手GAI(原名周延),立即轉發,“尊重我給你了,其他的你我一樣都看不起”。

一場《中國有嘻哈》場外的diss大戰驟然點燃。此後的近一個月,MC光光收到作品上十篇,有幫,亦有開罵的。

在押韻和節奏裡,中國地下說唱圈的恩怨情仇前史,鋪天蓋地、來勢洶洶。

“Keep real”(保持真實),MC光光將之理解為嘻哈精神。真實包括,詞真實,自己寫。每一首歌,都應是自己生活經歷或對生活的態度。

當然,或許也包括對一切不爽事務的diss和懟。“人真實,不假裝、做自己。”他說。

輟學的說唱少年

不過,《中國有嘻哈》節目播出5期後,已經紅遍半邊天的GAI,對過去的diss已嗤之以鼻。“全中國,誰diss我我都不會回。級別低,怕打髒我的手。玩什麼,我們是要當老闆,要賺一百個億的人。”7月26日中午12點,GAI衝進上海的烈日下,為吳亦凡做過造型的攝影團隊,正為他的新專輯拍照。他抖著長風衣,金項鍊在晃盪,嘴巴斜斜撅著。

差點初中都沒念完的GAI,無疑正是光光要diss的那種“沒文化”的小混混。在重慶內江,“混社會”的GAI無人不知。13歲,因為捱了一次打,他帶著報復心理輟了學。16歲,他第一次進少管所,也進過局子。一次鬥毆中,他捅傷了地稅局局長的兒子,賠償對方几千塊錢。為了遠離是非,父母把他送到重慶上中專。

這是一個屬於說唱歌手典型的成長史。他對學校的理解是,“在特定的年齡,困住你,不讓你犯事的地方。”

唱歌、搖滾、藍調、說唱…… 一切與讀書無關的事,他都做得不錯。踢球,曾被重點中學擴招進球隊。

中專畢業後,GAI本可以去“江蘇一個廠”。他待不住,不喜歡三點一線。“我必須要活在焦點下。要麼是運動員,要麼是歌手。”

同樣有輟學經歷的,還有23歲的PGone。原名王昊的他,現在是網上討論的《中國有嘻哈》冠軍熱門。

他討厭複雜,經紀人反覆強調提問方式要簡單。提到“時代”、“發展土壤”這些宏大的詞,他幾次停下來,“不好意思,我沒聽明白。”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的表達。說唱歌手的詞都必須自己寫,這難不倒“不一定看很多書”的GAI。

有次他去看電影《風聲》,張涵予張嘴唱一句,“我本是臥龍崗上一個散淡的人。”他霎時靈光一現,寫出了《空城計》,“我只要有這一句話就夠了。我想到,諸葛亮當時玩空城計就是拿著一個氣場。”

憑本能創作,是這批年輕的說唱歌手的特點。GAI的好哥們、說唱歌手布瑞吉曾在採訪時說道,“在這個年紀,本來就有種想說的東西,我們只是鑲在節奏裡,像古時候的詩人。”

出生在1993到1995年間的這批人,是中國說唱的主力,表達欲、荷爾蒙、價值觀碰撞都讓他們的詞呼之欲出。

不過,在《中國有嘻哈》總導演車澈眼中,這一群說唱歌手屬於“天生不做作”。

被淘汰就說不爽,質疑公正就不吐不快,比起一些節目中的選秀油子,更顯痛快真實。“這個時代父母的包容、多元的選擇,孕育很多個性獨立的年輕人,而他們應該是其中最敏感、最有代表性的一群,具有說唱的天然基因。”

中國有嘻哈,嘻哈有什麼?中國嘻哈前傳

綜藝節目《中國有嘻哈》的走紅,讓嘻哈這種年輕人喜愛的地下流行文化,走到聚光燈下,登堂入室。在粉絲尖叫和資本追捧背後,它正遭遇取捨和過濾的再塑造。(視覺中國/圖)

成名兩條路

從一個輟學的少年,變成吃說唱這碗飯並不簡單。在地下說唱圈站穩腳,GAI用了13年,PGone用了6年。

他們選擇的方式有些不同,卻代表了大部分說唱歌手的生存方式——GAI的道路略慢,先找到創作風格寫出歌曲走紅;而Pgone,選擇的則是另一種冷酷的優勝劣汰廝殺,不斷參賽,最終成為業內知名的賽場battle(對決)王。

在中國地下嘻哈圈,比賽是迅速獲得名聲的方式之一。2001年美國人Burton與中國人王波合作,開創iron mic(鐵麥客)比賽,被認作是嘻哈入中國之始。

地下比賽成為中國嘻哈的一個舞臺。比賽內容是兩人即興說唱,互相攻擊對方,因具有觀賞性,頗受年輕人喜歡。發展多年後,各地也紛紛開辦比賽,西安的“地下八英里”、“幹一票”都曾紅極一時。

PGone的嘻哈之路,從一開始就與比賽緊緊捆綁在一起。

2011年他退學閒在家,無意點開一家直播平臺的饒舌頻道。發現所有人都在即興說唱,開始以為是寫好的歌詞,後面才知是現場發揮的。“哇,就感覺這東西還能這麼玩,太酷了。”之後,他在網上找視頻,摸索,從早上8點多,坐在電腦前唱到晚上12點,除了吃飯一直不離開。練了半年,他覺得自己可以去比賽了。

PGone從東北開始征戰,拿了分賽冠軍,到總決選時,第一輪被刷下來。第二年瘋狂練習後,名次是全國第三。直到2015年,在西安說唱團體紅花會舉辦的比賽“幹一票”上,PGone奪得第一,自此加入說唱團體“紅花會”,名聲漸起。

與PGone的走紅相比,GAI的步履要慢一些。在進入說唱圈前,他的正職工作,是一名夜場歌手。

2005年出來工作,900塊錢一個月唱和聲,每天吃6元一碗的豌雜麵,頂多吃點炒飯。第二年,1500元一個月,但錢不夠用,老爸專程跑到重慶,給他買了一臺電視機,讓他能安心在家待著,少出去花錢。

2015年,在一個20平的小房子裡,一個麥克風,一個電腦,他寫出了成名的《超社會》一曲。

這首看起來像是古惑仔自嘲式的歌曲,唱到高潮,最關鍵的歌詞只有一句——反覆用重慶話說唱“老子社會上的”,“老子社會上的”。

從那以後,他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言腔調。重慶人牙尖,話語生動,又少翹舌音,適合安在說唱節奏裡,他把少年時的生活寫進歌裡,獨樹一幟的江湖氣息,倒也吸引了一批擁躉。

但無論在地下多紅,這些在地下江湖已是傳說的歌手,依然難登大雅之堂。金錢、性、跑車、滿嘴的“我牛逼,你傻逼”式粗口,基本斷絕了他們進入主流之路。

GAI的《超社會》自費拍成MV後,曾引發一陣轟動,但因有教唆青少年犯罪之嫌,又被下架。更早之前的2015年,北京著名的地下說唱組合“陰三兒”,就曾因“宣揚淫穢、暴力、教唆犯罪或者危害社會公德的內容”,被列入網絡音樂管理黑名單,遭全網下架。

這讓地下圈子的獨立“廠牌”開始盛行。西安紅花會、成都CDC、重慶Gosh,這些相當於音樂製作私人作坊的“廠牌”,如今早已赫赫有名。已被納入摩登天空旗下的紅花會,旗下的歌手TT、PGone,如今都是《中國有嘻哈》奪冠的熱門人選。

廠牌的興起與說唱音樂的“髒”有關。音樂經紀公司“摩登天空”的一份大數據報告顯示,“傻逼”、“bitch"等等是嘻哈歌曲中的高頻詞彙。這正是嘻哈歌手一直只能在地下生存的原因之一。在沒有分級制度的中國,主流音樂公司很難幫其打歌推廣。

在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獨立“廠牌”,一切都是純手工的草根。

專輯,在無門檻的淘寶小店訂製,做好便放在廠牌下的淘寶店賣。發歌、推廣,則都在網易雲、蝦米等平臺,無門檻申請賬號,一首完整的歌,無需太多審核隨時可發表。MV,多由歌手自費或廠牌找人拍攝。自己規劃場景,MV故事主題。之後一般在歌手微博上宣傳推送。

光光diss時,GAI對號入座。他隨後一首《GAI爺只會打字》,嘲諷他寫歌無能。其間,恰逢GAI的新歌《天乾物燥》MV發佈。看客們眼中的兩敗俱傷,最後變成了雙贏。

《中國有嘻哈》的播出擴大了這一效應。光光承認,之前被diss過的不少選手,粉絲看微博循跡而來。他的粉絲從一萬多,瞬間漲到了6萬。商演機會也比以前多了。“到處都在找嘻哈歌手錶演,這股熱潮,大家都想摻和。”

“GAI爺只認錢”

節目的影響力,比光光想象得要大得多。“本以為是十幾萬粉絲地漲,現在是幾十萬。”問及會不會羨慕Jony-J等選手,以及下次是否參賽,他聲音懶懶的,“越紅越好,做他的粉肯定會了解到我。”

《中國有嘻哈》的出現,正改變著地下嘻哈圈。參賽與否,已成為洗牌的籌碼。

歌迷的圈子正在迅速擴張。在PGone的微博上,隨便一個自拍都是3萬以上的點贊,下面的評論都是“老公”與“愛你”。

GAI的經紀人吳帆回憶,兩三年前的說唱歌手的粉絲都是大老爺們,一個場子300人,頂多十來個女生。現在“韓式女粉”佔大多數。“過去,一切束縛都不重要,和說唱歌手的距離感是很近的。而現在的粉絲,大多是來看偶像。”選手Jony-J曾在一段直播視頻中,感嘆粉絲過於瘋狂,“不需要你們教我做藝人,我不會為你們的偶像要求而改變,我是個rapper。”

熱門選手的錢正滾滾而來。Jony-J的前經紀人張明超感慨,選手的演出費依據微博粉絲數來定,翻倍是必然的事。

吳帆說,在去年,GAI所有巡演,都是她主動聯繫各地的livehouse,廠牌掏錢請DJ。一次在上海的巡演,演完把錢一分,連買一張回重慶的機票都不夠。三個人擠一間一百多塊的酒店的情形也常有。今年節目播出後,她微信好友,從200漲到了2000,每天邀約演出的電話不斷,酒店選擇餘地大,動輒四五星級起。

抓住熱度,嘻哈選手們紛紛拍廣告、接商演。“先把這個錢掙了。有更多的錢,才能做更多的事,我拿這筆錢可能出國拍個MV,我找牛逼的團隊給我做伴奏,我可以更嘻哈,更地下。”做遊走於主流與地下之間的那個人,PGone這樣定位。

不過掙錢歸掙錢,心裡也劃一條底線。“不要讓我太low。你要讓我像鳳凰傳奇那樣,我肯定不。”他最近接的工作,發現詞都不押韻,廣告歌就得播出去。“明明可以很酷很帥地幫你打,為什麼要low呢,如果說不行,就不做了,老子不掙這個錢。”

粉在漲,錢在賺,而要進一步被主流接受,則必須要做出更多取捨。“Keep real”的嘻哈精神,備受挑戰。

擺在第一位的是歌詞審核。 在地下說唱中,髒話作為一種武器在使用,“歌詞不帶髒,如同戰士沒帶槍。”髒話有助於表達,這在說唱圈是共識,是其所謂“keep real”的體現。

但主流媒體傳播並不容忍。節目中歌詞“陪你睡”改成“陪你醉”、“賤人”改成“閒人”。總導演車澈這根弦繃得很緊。“不需要廣電部門來審核,主流傳播的播出標準是節目的自我選擇。”

“說唱要從地下走到地上,其實是一種自我淨化、自我選擇的過程。”車澈談道。有舍才有得。每個人都在“keep real”做自己和突如其來的利益中權衡。

PGone並不排斥自我淨化。他覺得當務之急是把說唱推出去。他援引“南征北戰”組合,以前一直在地下說唱時,歌也特別dirty(髒)。但自從做電影音樂後,以前的音樂全刪了。“當時很多人覺得,他們變了。但人家在做地下時,你有買過人家專輯嗎,你去過人家現場嗎,地下十多年,到現在沒賺到錢,人家變一下怎麼了,有啥不可呢。你要真實就待在地下好了。”PGone說。

7月26日,拍攝專輯封面期間,GAI接了兩個電話,一個希望他參加一個開幕式。他語氣不鹹不淡,“不能接私活,公司不讓我們接,簽了經紀公司,你懂我意思嗎,到時候我推個經紀人電話給你。”另一個是圈內好哥們的,聲音就高了八度,中間夾著多句髒話,“勸你不要摻和,你×要有事,我當然第一時間站你。”

看起來,這似乎是GAI這一代人對待當下世界的態度。他坦言只願信任身邊的人,不想認識新朋友。

他把自己包圍在一個安全的小圈子裡。“哥們我就挺,其他,我只談錢。”他的微博名字,就叫“GAI爺只認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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