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程樑建章:理性的春天裡


虞越 李志剛 | 撰稿

王思程 | 製圖

每天早上七點,樑建章準時來到凌空SOHO。他有兩位助理,早晚班倒。員工說:「他的腦子轉得太快了,跟不上他的節奏。」

凌空SOHO是攜程的總部,緊挨著上海虹橋機場。十二座建築被十幾條空中連橋連接成一個空間網絡,彷彿也連成了人與世界的網。

二十年過去,當年上海天文大廈17樓1702室裡所發生的故事,在這座佔地100,167㎡的建築裡仍繼續著。

那是1999年,一箇中國互聯網被點燃的年代,一時間湧現出了星星點點的火苗:馬雲、馬化騰、丁磊、李國慶、陳天橋……

這些火苗,有的已成熊熊火焰;有的在風中搖曳,由於戰略失誤舉步維艱;而有的早已悄然熄滅,或被併購或被淘汰……

而樑建章,帶領著攜程平穩穿越了互聯網的二十年,至今仍在中國互聯網企業中活躍著。他像一個符號,刻在了中國互聯網歷史長河裡。

樑建章,人們通常用James來稱呼他,有著開掛的人生:少年天才,十四歲讀大學,創辦一家上市公司,辭職留學名校讀博士,用自家公司數據做研究,再將研究成果發表在世界頂級期刊。

他的人生有著濃烈的英雄傳奇色彩:在公司被群狼撕咬的時候,他飄然歸來,力挽狂瀾,將跌至谷底的公司拉昇到200億美金市值。

在商業世界保持低調的樑建章,異常活躍於社會領域。他以個體、學者的身份挑戰三十年不變的基本國策,看起來像舉起長矛和風車搏鬥,卻不是堂吉訶德的結局。正如他的願望,中國放棄了嚴格的計劃生育,全面開放二胎。

他是企業家,也是學者。雙重身份並未在他身上體現矛盾與衝突,他享有雙重身份帶來的使命和責任,精力旺盛,連軸轉。

他的老同學、創業夥伴、紅杉資本全球執行合夥人沈南鵬如此評價他:

「三十多年過去了,他的睿智和好奇心一如當年。我遇到過不少非常『聰明』的人,但James 往往比其他人想得更深, 也把思辨(critical thinking) 的能力表現得淋漓盡致。」

攜程樑建章:理性的春天裡

▲ 樑建章與沈南鵬早年合影


1

-縱橫-


接受新經濟100人訪談的當天,樑建章穿著一件淡藍色的棉質襯衫,氣質溫和。

他的辦公室白得有點發亮,辦公桌是淺色的,牆上掛著世界地圖和中國地圖。靠牆的展示架上放著幾盆綠籮,是屋子裡少有的點綴。棕色沙發旁立著地球儀,地球儀後方是一臺望遠鏡,朝向窗外。窗外,高架交錯,飛機起落,聲音略嘈雜。站在這,好似一窺探世界的窗口,又有點歲月靜好的味道。

在六七年前,攜程充斥著焦慮的氣氛。2000年就加入公司的攜程高級副總裁莊宇翔,當時負責商旅事業部,他的感覺是「船快沉了」。

一次會議上,眼瞅著自己公司被人幹,莊宇翔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血氣,「你們在瞎搞!崔廣福(當時藝龍CEO)你們認為他是什麼樣的人?崔廣福放在我們公司,(至少)副總裁吧,我們酒店業務派誰跟他幹?派一個總監跟他幹,打得過他嗎?」

當時的藝龍一路猛追,在酒店業務死磕攜程。2012年年初,藝龍的酒店預訂量已經是攜程的一半,眼看就要直線逼近。

2012-2014年,是OTA價格大戰的三年,各家為了爭奪市場份額,不惜以犧牲全部利潤為代價。機票有去哪兒,酒店有藝龍,旅遊有途牛,門票有同程。攜程可謂四面楚歌。

被上市公司身份束縛,攜程不願意利潤受損。利潤受損,股價就要跌。而競爭對手給資本市場講的故事是,暫時損失利潤,追求市場份額。市場份額上去了,以後錢會賺回來。

攜程內部不是沒考慮過打價格戰。但沒有人敢拍板說,我們就堅定不移地打下去。有時候打了一個月的價格戰,虧錢了,又收手。面對競爭對手猛烈的追擊,攜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士氣低落。

市場份額的損失,也反應在股價上。攜程跌到了谷底。

這時候,很多人找到遠在美國讀書的樑建章:公司都快沒了,你還搞啥人口研究?

於是,樑建章從美國歸來,重新執掌攜程。他的迴歸,對家人來說,卻不是一件什麼「好事」,錢賺不了多少,還會有聲敗名裂的風險。

「沒有風險就沒有意義。沒有一件事既讓你做得很有成就感,又沒有風險。確實沒有別人能做這件事,攜程是我一手創辦起來的。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只能是我來做,我也應該是最有動力去做的。」

樑建章的歸來,無疑給這艘大船注入了一劑鎮定劑:

首先,統一內部思想:「我們要打」。

其次,就投10億美金,10億美金沒人投得起,只有攜程投得起:「不要在乎股價」。

「他會把事情想得很清楚,然後給你一個明確的方向,大方向定了,我們就堅定不移地朝這個方向幹就是了。」攜程高級副總裁湯瀾說。

年輕的途牛和藝龍在猛烈的攻勢下主動交槍。如果說藝龍、途牛的入股還算順利,那麼「去哪兒」對於攜程來說絕對是勁敵。

反覆談了十幾次,去哪兒寧死不屈,我就不跟你合併,因為我要超過你。我不僅要超過你,還要跑到你那裡去挖人,還要發個自拍:「攜程高管都很棒,今天搞定三個。」

外表剛硬勇猛,內裡暗流湧動。

面對如此棘手的對手,攜程一方面和去哪兒談,一方面和去哪兒的大股東百度談。最終,以換股的形式獲得了去哪兒的控制權。

「還剩一個同程,我們很調皮。」當攜程提出收購的要求時,同程藝龍董事長吳志祥只覺得「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無論如何都要流到最後一滴血。不賣就跟你打!」

2014年1月,同程便開始跟攜程往死裡幹。一邊幹,一邊攜程還在暗地談判,希望收購同程:

「再幹的話你就不值錢,最後賣給我們都不要。」

「如果再幹下去公司就幹完了,那你們公司最有價值的還有什麼?」

「我們的人,我們的夢想。」吳志祥回答。

那邊吳志祥話音剛落,攜程就在蘇州建了個辦公室。既然人最有價值,那就要把你的人拉過來,15個總監,輪番進行轟炸:

「你看同程賬上還有多少錢,一個億,我們賬上還有多少錢,一百億,你覺得這兩個公司打仗誰能打得贏?」

「這樣吧,知道老吳對你們都挺好的,但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不好意思到我們攜程沒關係,就自己出去創業吧,隨便做什麼事情給你投五百萬,就在蘇州創業也可以。」……

說到這,吳志祥百感交集,「我們有大概兩個總監出去創業了,兩個總監跳到攜程去了。記得當時吃鐵板燒,吃完以後好像又走掉了兩個。各種糾結掙扎,人性…… 」

3月底,同程做好了最後生死決鬥的準備。在北京開了個發佈會,跟藝龍簽約達成戰略合作伙伴,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2014年4月28日,攜程以2.2億美元現金投資同程,同程與藝龍的合作宣告失敗。這場OTA之間的混戰也就此落下帷幕。

「James確實還是很牛的,基本上雲淡風輕就把市場收拾好了。」吳志祥感慨。

樑建章回歸後的八個月,攜程股價上漲了190%。

莊宇翔早已解決了生活需求的問題,二次創業他恐懼的是,攜程成了商學院教材上的反面案例,「滿手好牌被打壞了」。在攜程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翻身仗之後,他說:「這是我最大的成就和幸福。」

他認為,「是歷史選擇了Ja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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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攜程聯合創始人 執行董事局主席樑建章


2

-大局觀-


2013-2014年的OTA價格戰、併購案,值得在中國商業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豪擲10億的魄力、遊刃有餘的高明手腕、局中人的博弈、牌桌下的隱祕交易、似真似假的權謀八卦,是最容易勾起公眾興趣、激發大眾想象力的故事元素。那些枯燥的數據處理、邏輯思考、戰略決策是商戰演繹的背景板。

事實上,後者才是根本。

「首先是自己要做好,這是根本。談判是反覆的,如果你實力逐步提升,原來談不成的,後面就談成了。」樑建章告訴新經濟100人,「去哪兒如果是獨立公司,從長遠來說,會更強。它借了百度的力,在短期裡更強,但確實失去了獨立性。」

在他看來,移動戰略配合業務、組織架構重組,以及開放平臺,這三大戰略才是他迴歸攜程後做出的最重要、最正確的決策。

2014年,OTA百分之七八十的業務來自於PC端。樑建章要求公司整體轉向移動端。當時,移動互聯網的前景在OTA尚未明朗。這既要求公司的最高決策者看得清楚方向,又要做出不含糊的、唯一的決策。

當時,湯瀾他們擔心公司的主要產出都在PC端,在移動上傾情投入,產出不一定能夠有保障。「一個公司的一把手在這樣的困境下能拍板是非常關鍵的。又要完成業績,又要發展新渠道,有的領導或許會說,你要在業績完成的基礎上,做這個。但James很堅決,我不管你們怎麼樣,移動一定要上。這是他的大局觀,非常厲害的。」

樑建章在內部宣佈:「從今以後彙報,如果不是彙報手機客戶端就別講了。」

當時彙報的高管會講兩套PPT,一套PC端怎麼樣,一套移動端怎麼樣。樑建章果斷地說「不要講電腦,電腦你們自己改就行了,就告訴我手機怎麼樣。」

攜程高級副總裁李小平評價樑建章:「又有天才,又有天賦。天才是別人沒有想到的事情,他都想到了,天賦是大家想到的,他能帶著人做成。那麼多錯綜複雜的事務,他能夠幫助各個業務線梳理清楚。我覺得這是他的天賦。」

聚焦移動端的戰略確定了,但開發人手不夠,商務團隊要不斷開發新的無線渠道,而每個渠道又需要技術開發跟進支持。記得當初NOKIA要推出塞班系統,要不要跟進塞班系統?團隊正在糾結的時候,樑建章就明確告訴湯瀾他們,你們也不想想,移動端哪裡用得著這麼多系統?兩個系統不就很多了嗎?你們跟進什麼塞班系統。「事後證明,他是對的!牛叉!」

在市場穩定的時候,為了保證效率,攜程按照業務部門搭建組織架構,技術是一條線,服務是一條線,運營是一條線。包括負責開發移動端的,也是一個獨立部門,其他部門把移動端開發需求給到移動技術部門。

樑建章回歸後,認為這樣的組織架構適應不了當下激烈的競爭,大刀闊斧地改動,拆分組建事業部,移動部門也如此分拆,把技術人員分配到各個事業部去。相當於組建了多個小公司,有獨立的財權、人事權、營銷部和技術部。每個小公司與外面的競爭對手打,譬如獨立的門票事業部和同程對打。儘管這產生了重複工作,帶來額外的成本,不過好處也是明顯的,在激烈的競爭中,事業部的反應更為快速靈活。

「平臺化」的戰略至今仍在持續進行。攜程原本只有自營業務,但業務部門在合作中已經模模糊糊感覺到問題,在某個細分領域別人做得很好,我們該怎麼辦?

樑建章定下了「開放平臺」的調子。他的邏輯很簡單,如果要贏得市場就得滿足消費者。要滿足消費者就得產品有極大豐富性。平臺的目標就是解決產品豐富性問題。

大家也擔憂做平臺,供應商不符合標準,會不會傷害攜程自己的品牌?他告訴李小平,先做著看吧。做著做著,李小平意識到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在快速發展中解決,比如用數據來規範供應商。

開放平臺對攜程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轉變。在此之前,攜程在行業裡沒有什麼朋友。「如果不是James做出這個決策的話,其他人很難做出。」李小平說。

「很多人無法穿透很多表象,直擊問題的核心。而且,有的人即使是看到了核心,但有沒有決心把所有資源都押上去,也是問題。James不是,他看問題很深邃,有一眼能看透的洞察力,非常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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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攜程15週年慶典上,攜程四位創始人:沈南鵬,樑建章,範敏,季琦

3

-理性-


「理性」是眾口一詞對樑建章的形容。

2014年,OTA各家財報表現如下:

攜程:扣非淨利0.11億元,同比下降98.7%;

去哪兒:虧損18.5億元;

藝龍:虧損2.7億元;

途牛:虧損4.5億元,2013年虧損0.8億元。

莊宇翔估摸:「如果我們不和百度談,去哪兒最多能再頂一年。不過價格戰對誰都不好,我們等於把所有東西全砸光了,再打下去行業的損失也很大。即使我們打贏了,我們也得從頭收拾舊山河。我覺得James很理性,換了我絕對不跟他(莊辰超)談,談個屁,我一定搞死你。」

當時的攜程已經殺出了血性,公司裡的人天天想著打死別人。樑建章覺得和談的時機差不多了,百度也擺出了很大的誠意。「你把他打死,時間和金錢都需要花很多,合作更好。」樑建章告訴新經濟100人。

「第一次見他,攜程還沒創立。他給我第一個印象,我就覺得這個人和一般的人還是有明顯差異的。他思考很慢,慢聲細語的,但他的話非常縝密。」李小平回憶,當時他還在航空公司管內部的商務結算系統。

一次商務活動上,有許多來自銀行、商界的人士參加。當時樑建章和李小平的朋友交流,李小平就在旁邊聽:

樑建章: 那麼大量的數據儲存,交易速度是每秒處理多少?

某銀行組織中國代表:……

樑建章: 這個組織是什麼樣?……

某銀行組織中國代表:……

……

「我朋友覺得他不是一般人,問到核心了。」李小平說道,「一個銀行的組織,他還能想到交易速度。」

2003年,非典來襲,整個旅遊業遭遇重創。

攜程的會議室裡,高管們如熱鍋上的螞蟻,大家都覺得要完蛋了。

混亂之中,樑建章來了一句「非典能控制得住,怕什麼。」

莊宇翔疑惑,「國家都沒有一個人敢說非典控制得住。」問了句「為啥?」

樑建章不緊不慢地說:「所有的非典病人都是先發熱再傳染,如果說這個人不發熱也能傳染,快點逃命去吧。只要是先發熱再傳染,那把發熱的人控制住,就能把傳染源控制住。」

說起這個小插曲,莊宇翔記憶猶新。「James只要一句話就把這個東西講透了,他能把事情想得非常清晰,他有他的理論基礎,是個理論派。」

談起辭任CEO讀書的決定,樑建章表示「獨孤求敗」是其中原因之一,另一個是「書沒念夠,希望去學習,提升自己。希望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

而在他看來,這段讀書時光也成為他過去十年,甚至更久遠的日子裡,影響最深的一件事:

「讀書對我提升還是很多的。我是理科背景嘛,一開始創業就強調科學管理,數據說話。但是經過這幾年的訓練,知道了什麼樣是最先進的數據分析,怎麼樣去按照學術的嚴謹度來要求。我們不能要求公司的嚴謹度,至少我可以要求你這個論證應該達到什麼樣的嚴謹度。」

「給我們高管開會的時候,他能把所講內容概括成一個理論,讓你覺得更有信心。有時候還能用一個簡單的數學方程式來解釋面臨的問題和解決方案。」說著,湯瀾便用手在空中筆畫著公式,「服了,我們都聽他的。」湯瀾笑著搖搖頭。

當被問到是否會被這樣的方式說服時,湯瀾表示:「也有懷疑的,但大量的事實證明大多時候他都是對的。另外要把這麼多看似分散的東西組合成一個方程式,實際上他是絕頂聰明的。」

就算處在價格戰的混戰時期,身為「理論派」的樑建章也絲毫不和稀泥,要求每個高管買一本英文原版關於game theory(博弈論)應用的書,深入瞭解堅持「打」的策略背後的理論基礎。

「老闆推薦了,大家都去看了很薄的一本。說的正是不同地位的對手遊戲策略,書上說,對於市場第一名來說,遊戲最好對策就是針鋒相對,敵人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這在理論上證明了價格戰中我們的應對是正確的,我們更堅定了信心。」湯瀾說。

在樑建章辦公室外的書架上,仍放置著《stata數據統計分析教程》《概率統計》等書籍。

湯瀾負責攜程的營銷業務,起初樑建章對於每項業務都要結果。這對湯瀾來說,非常痛苦。「做廣告,一半是浪費掉的,一半是有效果的。但關鍵是你找不到哪一半是有效果的。」

樑建章不管,「你證明給我看,你要證明這個是有效的。」

市場部抓破腦袋,使勁招數,被迫想了許多辦法。在公開論壇上,湯瀾發言:

「我們有可能已經比很多廣告公司都(強),想出了怎麼樣來衡量廣告價值的費用跟業績產生的理論。」

湯瀾已經習慣了,「只要他問了,我們就要去把它逐步完成,對我們來說也是深入思考的一方面。」

「他對很多問題有深刻的洞見,尤其能夠抓住最重要的東西。」樑建章的學術夥伴黃文政向新經濟100人表示。比如,有次在談到來華簽證繁瑣的影響時,樑建章告訴他:「每年(中國)旅遊逆差估計有一兩千億美元。」 這個數據給黃文政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因為中國全部貿易順差也就是幾千億美元,算上旅遊逆差,一下就差不多減掉了一半。「他用這麼一個數據,一下就把問題的要點給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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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書《人口創新力》發佈會上

4

-鋒芒-


一次會議,一名員工上臺彙報,樑建章在臺下坐著。

「講了三句,他不喜歡了,覺得你在胡扯。」莊宇翔回憶。

「別講了,下去。回去搞清楚再來。」樑建章說,彙報的人就傻在那兒。

後來有人告訴樑建章,你上次說了他一通,他辭職了。

樑建章急了,「他講得臭我當然說他,但我不認為他差到要辭職的地步。」

「在公司內部錯了就是錯了,不會照顧你面子什麼的。」莊宇翔說,「他不跟你和稀泥,發火臉上就看得出。」

莊宇翔也說,樑建章這些年可能是到了一定年齡了,表達方式也緩和了不少。現在開會,遇到「不順耳」的,他會強忍著聽完。員工可能是能力問題,也可能方向出問題,但是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他滾蛋,從員工的角度來說很恐懼。

「James在他認為正確的、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絕對沒有緩和,還是非常尖銳的。他沒有這種表達:我承認你們部分觀點是對的,但我還要補充一些觀點。」莊宇翔說,「他說我不是在體制內,你封殺我也無所謂,我用企業家的身份照樣發聲。所以他可以隔空叫板,跟計生委之類的機構說你們錯了,非常尖銳。」

在美國讀書期間,樑建章自費拍攝了一部介紹中國人口問題的紀錄片,開始呼籲大眾關注人口政策。

拍攝紀錄片時,樑建章認識了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李建新。雖然專業領域不同,樑建章偏經濟學,李建新偏人口、社會學。處於對中國人口問題的共識和對解決人口問題的使命感,兩人決定合作著書。

談起這段經歷,李建新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中國人太多了嗎?》。

他指了指書名,「這個版本先印了一稿校對,因為話題比較敏感,當時一審再審。最初的名字起的是《中國人可以多生!》,但被認為太絕對了,最後改為《中國人太多了嗎》,並打上了問號。從2010年開始,直到2012年才出版。」

樑建章將這本書定位成「第一本公開討論人口政策,反思人口政策的專著」。

而當2014年此書再版,書名直接改成了《中國人可以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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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人太多了嗎?》《中國人可以多生!》圖書封面

李建新是新疆人,性格直爽。在他眼中,樑建章是南方人的性格,似不溫不火,內斂含蓄。

長江商學院教授黃明在一次講課上提到了樑建章,他認為中國搞經濟的人裡邊,樑建章可能會成為一個比較純粹的經濟學家。

為什麼呢?「第一,他有錢,有錢不用(依賴)任何機構;第二,他正直,有良心;第三,他沒後顧之憂,畢竟還是知名的企業家,如果只是經濟學家,國家就把你封殺了。」

企業家與學者,樑建章的兩種身份相互交織著。

樑建章相信知行合一。讀書期間,他在頂級期刊「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上發表了一篇名為「Does Working From Home Work?Evidence from a Chinese Experiment」的論文。該論文以攜程員工為調查對象,並蒐集數據完成。

樑建章曾在攜程內部做了一個調查,發現生育率很低,比他之前的預期還要低。黃文政說:「看到自己公司這樣驚人的生育率數據,他就覺得需做點什麼,於是就在攜程推出一系列鼓勵大家生小孩的措施。他是一個行動力非常強的人,說做就做。」

措施之一是在攜程興辦親子園,希望能夠解決職工帶娃難的問題。但因為各種政策限制,企業辦幼兒園不是件容易事。之後幾次會面,樑建章都會向黃文政提到辦幼兒園的各種困難。這個過程是一波三折,最後在上海市「辦實事」的特別項目支持下,攜程才算把親子園辦起來。

「記得那次到攜程新的總部與建章會面,他很開心地帶我下樓去看,看這裡建了一個託兒所」,黃文政對此印象深刻,「託兒所很漂亮」。但沒有預料到的是,僅僅幾個月後,攜程親子園就因親子園護工的不當行為而捲入一場風波。為此,黃文政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詳述他所瞭解的親子園的來龍去脈。這個事情也從側面反映了,中國社會托幼服務的困境。

1969年出生的樑建章,已經50歲了,保持996的工作節奏,一日復一日。

「他的年齡比我還大,這種強度的工作我是撐不了多久的。支撐他走下去的,一定是非常非常堅硬的東西。我天天想著家裡怎麼過得好一點,你跟真正的英雄之間,差距就是這樣子的。」莊宇翔說。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指了指,「喏,我戴的是這個表,他戴三千塊的表。車不如我,公司給他配什麼車,他就坐什麼車。吃飯叫個盒飯,乾淨營養就夠,五十塊錢撐死了。你看公司裡,T恤經常穿反的就是他,他也不知道,就在辦公室裡繞。」

當被問起為什麼不斷為中國人口問題發聲時,樑建章皺了下眉頭:

「我自己沒有那麼大的驅動力。這個事情不解決,非常令人煩躁。我天天早晨起來,還在執行那麼一個離譜的政策,你說我煩不煩?」

樑建章現在的精力大概百分之八十放在公司業務。美團酒旅、阿里飛豬成了攜程新的對手。一位業內人士表示,面對外界美團、阿里的「狼性文化」,出生在上海的攜程「有些太小資、安逸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亞洲、乃至全球。他提出一個問題,「世界級的中國技術公司已經有了華為,攜程能否做出一家世界級的中國服務公司?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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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攜程年會上

2018攜程年會上,樑建章戴著一副小圓墨鏡,演唱了一曲《春天裡》。當唱到「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時,他和合唱的倆人嘶吼了一句:

「生孩子吧!去旅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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