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琴中奔湧出的驚濤駭浪 | 樂評

卡斯普契克與瓦列裡·索科洛夫

文 |徐進

在古典樂壇，與出名更早的前輩大師“撞名”是一件不妙的事兒。很長一段時間裡，許多人知道柏林愛樂樂團的新任掌門人基里爾·彼得連科，而不熟悉俄羅斯指揮家瓦西里·彼得連科；波蘭鋼琴大師克里斯蒂安·齊默爾曼人盡皆知，相較之下，同樣是國際頂級演奏家的德國小提琴家弗蘭克·彼得·齊默爾曼卻名望較小；提到“索科洛夫”這個名字，古典樂迷大多會立刻想到鋼琴泰斗格利高裡·索科洛夫，卻鮮有人知曉還有一位琴藝非凡的小提琴家瓦列裡·索科洛夫。

烏克蘭是一個小提琴大師輩出的國度，上世紀威震四海的幾位俄羅斯學派的大師，米沙·埃爾曼、大衛·奧伊斯特拉赫、內森·米爾斯坦和列奧尼德·柯崗均誕生於此。新生代小提琴家瓦列裡·索科洛夫的演奏中，可以明顯感受到有一種充滿底蘊的、老派的運弓方式。他的技術非常紮實穩健，即使是在技巧極為艱深苛刻的樂段，他也能讓觀眾清晰地聽到顆粒分明的每一個音符，即使是在極速如飛的跑動中，也能展現出非常有調理的強弱和明暗變化。

瓦列裡·索科洛夫非常鍾情並擅長於民族樂派作曲家的作品，譬如德沃夏克、格里格、西貝柳斯、埃內斯庫等。5月11日晚，他在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的舞臺上，攜手波蘭著名指揮家卡斯普契克演繹了二十世紀匈牙利民族樂派大師巴托克不朽的《第二小提琴協奏曲》，並返場演繹了兩首二十世紀的小提琴傑作，精彩至極，當晚現場觀眾反響異常熱烈。

儘管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協奏曲》是一部協奏曲，但很直觀地能看到這部作品的管絃樂隊編制比下半場的勃拉姆斯《第二交響曲》更龐大，尤其是豐富的打擊樂器和色彩樂器組。許多交響化特質鮮明的小提琴協奏曲，如勃拉姆斯、西貝柳斯、拉羅的作品，都會以相對低沉渾厚的樂隊聲部來為獨奏小提琴烘托廣袤深邃的氛圍，並始終讓獨奏小提琴聲部清晰地處於主導地位。

然而在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協奏曲》中，作曲家有意讓獨奏家處於一種“出力不討好”的狀態中。小提琴聲部艱深華麗，技巧極難，但始終被豐富多層的樂隊聲部包裹繚繞著，如穿行在層層疊疊的彩雲中的一輪皎皎明月。瓦列裡·索科洛夫那紮實的演奏與上海交響樂團繽紛絢麗的樂隊聲部緊密地融合在一起，尤其是呈拱形結構相對應的首末兩個樂章，聽上去就像是帶有小提琴聲部的交響詩。在以變奏曲式寫成的第二樂章中，獨奏小提琴如撥雲見月般顯露出來，瓦列裡·索科洛夫憂鬱抒情地奏出那充滿歌唱性的主題，並在指揮精心營造的樂隊色彩間奏出瑰麗斑斕的情緒變化。

協奏曲之後，瓦列裡·索科洛夫帶來了兩首非常有分量的返場曲。第一首是比利時小提琴泰斗伊薩依著名的《第三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這部單樂章的小提琴奏鳴曲又被稱作“敘事曲”，是他的六部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中上演頻率最高的一部，是題獻給偉大的羅馬尼亞小提琴家埃內斯庫的不朽名作。這首作品傾注了伊薩依磅礴宏大的音樂敘述能力，小提琴從幽暗微弱的低吟到熱烈如火的嘶吼，迸發出震懾人心的力量。這首作品很多時候被演奏家們當作一首炫技作品，還有一些演奏家過分突出這部作品傷感脆弱的情緒，這或許都不是最恰當的詮釋方式。在索科洛夫當晚的演繹中，他以一種堅實而富有雄性魅力的琴聲，充分展現了這部作品中的史詩性和英雄主義情懷，琴聲悲愴雄渾，穿透力十足，令人聽而心生敬畏。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他加演了第二首作品，肖斯塔科維奇《第一小提琴協奏曲》的華彩樂段。在此之前，筆者從未聽過任何一位演奏家以這個樂段作為返場曲演奏。這個華彩段落在原曲中是置於第三樂章“帕薩科里亞舞曲”和狂野奔放的第四樂章之間的一段漫長的小提琴獨白，與之前的伊薩依《第三小提琴奏鳴曲》的情緒頗為相似，都是從低吟囈語發展為山洪迸發的悲憤宣洩。索科洛夫的斷句清晰鮮明，每一句的起承轉合都恰到好處地引出下一段情緒的變化，在愈發熱烈粗獷的咆哮中戲劇化地戛然而止。這股激盪人心的力量，在指揮家卡斯普契克執棒樂隊奏起下半場那溫暖和煦的勃拉姆斯《第二交響曲》時，仍在筆者心中如激流般不停地衝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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