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寫手阿星
1
覃傾再一次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是在她息影了十年之後。
那是一個知名的訪談節目,所有人都在好奇,節目組是怎樣把這位早已退出娛樂圈的老牌影后請來的。這些年來,不是沒有節目製作人想過這點子。可誰不知道,這一位可是比許多當紅的小花旦要難請。
覃傾兩個字,堪稱一代人的記憶,在十多年前港臺明星大行其道的時候,大陸的女星的名字能閃爍在群星之中,已是不易。
節目現場座無虛席,主持人不無惋惜地問:“您真的沒打算復出嗎?無數影迷都翹首盼望能在大熒幕上再看到您呢!”
她這樣的年紀,在如今的娛樂圈,還壓根談不上老,可身上那歷經歲月侵染的氣韻,卻足以讓新一代女星望塵莫及。
“愛某件事也好,愛某個人也好,我習慣在那個時候就用盡全力,人生不過匆匆幾十年,沒有時間讓你回頭再來一遍。”
她脣角帶笑,眼裡還如舊時那樣光彩流溢,像是有星子揉碎在裡面,帶著清清淺淺的光芒。
底下的觀眾裡,還有另一雙眼睛,帶著一點痴迷,一點痛苦的冷靜,隔了眾人遠遠地看著她。
這個人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她話中的含義,十多年前,他們在那個破舊的小出租屋裡,他擁著她看《大話西遊》,裡頭正好放到周星馳在說那句最經典的臺詞:“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如今爛大街的臺詞,當年不知看哭了多少人,他將她擁得更緊,湊到耳邊問:“哭了?”
她轉身,一雙眼睛撲閃地望向他,“才沒有呢!”
他笑,她就湊上來吻他的脣角,細細地,像有隻小爪子在心上撓。
她仰起頭看著他,“顧星霖,一萬年太久了,我只爭朝夕!”
用盡全力,只爭朝夕。
那才是覃傾要的愛情。
2
若是從他們最初的相遇說起,那還要將時間的指針往前撥二十年。
那是九幾年的香港,整個香港娛樂最輝煌的歲月,無論是大行其道的TVB還是鼎鼎大名的港式電影,整個亞洲最耀眼的星光似乎都閃耀在了這香江畔。
進演藝圈,是當初許多香港青年的夢想,當然也包括顧星霖在內。但起初的時候他的運氣不大好,參加無線的藝員培訓班考試最後卻落選,只能四處去參加一些小活動。好在那時候他肯吃苦,什麼低賤的活兒都接。
後來也不知是誰,說他長得像鍾鎮濤,他記在心裡,回去找了許多帶子來看,刻意去學一些鍾鎮濤的動作,再後來他就被叫去表演一個模仿秀,和另外幾個少年一起模仿溫拿五虎。
湊巧,被他後來的經紀人看到了,就這樣,入了圈。
最開始是跑龍套,熬了幾年終於能接到一些戲份還不錯的配角,遇到佳倩,就是在一部叫《雲灣》的戲裡。
周圍的人說他能追到佳倩是撞彩,撞大運的意思。
佳倩和他相比差何止雲泥。她家境優渥,在七十年代香港最動盪的時期就舉家牽去了美國,從小長在海外,第一次回香港貪玩去參加港姐,一不小心就得了亞軍,從此星途坦蕩。
佳倩說要帶他見她最好的朋友,約了他幾次,總是臨了又被叫走。那時候他串著無數場戲,每日頂多能睡三五個小時。
後來佳倩就發了怒,留了時間和地點,說再放鴿子以後連她也不要見了。
那是在一個舞廳,他匆匆趕去,為此差點得罪了那位監製。在無線,監製高過導演,掌著一部戲的生殺大權和小演員們的命運。
可佳倩,掌著他的所有的歡喜,那才真是得罪不起。
他是在舞池裡將人找到的,佳倩拖著他,穿過人群走向角落的卡座。
那裡已經坐了一個人,燈光有些暗,她穿一身紅色連衣裙,豔而不妖,似一支玫瑰亭亭,比這更搶眼的是那一張臉。他沒文化,不懂怎樣用語言去描繪那種美,又好像無論怎樣的詞句,都難以企及。
“覃傾!”
佳倩的聲音將她的目光引了過來,他與她的視線就此相匯。
很多年後,他試圖回憶那一天,想要從蛛絲馬跡裡找出後來他們相愛的伏筆,可遺憾的是,那真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場相遇。
就像後來某個香港的才子所寫那樣:你站在命運的路口,眼看著風雲千檣,可在日記上,還以為是普通的一天。
那時的他並不知道,此刻眼前的人就是日後心上的人。
3
見過覃傾的人總會一眼認出她不是港女,那股蘇杭女子特有的嬌柔嫵媚太明顯,當然那時香港普遍流行另一種叫法:大陸妹。
他聽佳倩講過,覃傾是在陽臺上晾衣服時被樓下路過的星探看到,來香港之前就在大陸演過些電視劇,有了些許名氣。可大陸的娛樂圈到底不如港臺這邊景氣,有香港的電影公司老闆邀她來港發展,她便籤了這邊的公司。
後來,他在同行口中聽到了另一個版本:她是老闆的女人,所以大佬願意出錢捧她。
這在娛樂圈已經司空見慣,以她那樣的姿色,找棵可以傍身的大樹並不難。可他打心底還是對這樣的女人看不起,更何況那時候香港人對大陸妹一貫的偏見和蔑視,讓他對女友的這個好友更加不屑。
他甚至勸過佳倩,不要和那個叫覃傾的女人走得太近。
可命運就愛捉弄人,他的下一部戲裡,就正好要和她搭戲。
戲裡她是女配,他卻只是愛慕她的那些眾多男士中的一個,戲份少得可憐,還全是對她的痴心告白。
一句句肉麻的臺詞簡直要了他的命,更要命的是她的眼神,臨水照花般清澈空靈,不小心看進去,接下來的臺詞就全忘了。
自那以後,他對她更加避之不及,每一次慌忙錯開目光就像落荒而逃。
那時他的眼裡只有佳倩,老天讓他遇到了她,他不能辜負這份幸運。
最初知道林大少在追求佳倩,他沒放在心上。林大少固然是鼎鼎大名的豪門少爺,物質能打動那些出身差眼界低的女孩子,佳倩可不是那樣的女孩。
八卦週刊捕風捉影,他只當是胡說八道。
直到他親眼看到兩人在車上擁吻。
他想找佳倩問清楚,可那時她連見他都不大願了,好不容易在她的片場將人堵到,說著說著就成了爭吵。
一遍遍地抓著她的手問為什麼,可無論她說什麼,在他看來都不算理由,她失去耐心後就讓保鏢來趕他走。
他開始消極怠工、酗酒,把自己搞得一團糟,彷彿這樣就會讓那個人不忍,會再次敲響他的房門。
覃傾找到他家的時候,他已經醉得一塌糊塗,她繞過客廳東倒西歪的酒瓶,將他最狼狽不堪的樣子看在眼裡。
“佳倩讓我來……”
“你滾!”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
兩人沉默對峙,她起身,卻開始收拾起一片狼藉的屋子。
他沒有出聲制止。
兩人之間的關係說起來很奇怪,若說陌生,曾經在戲裡來來去去不知對望過多少眼,可要說熟悉,除了那些臺詞又沒再說過隻言片語。
她開始頻繁上門,彷彿兩人相交不淺,替他收拾好屋子,再煮一鍋白粥,等到第二日他頭痛欲裂爬起來,一碗粥下去鬧騰不休的胃就一下子服帖了。
他不懂這女人在打什麼算盤,想著就只當自己多了個免費的傭人。
“根本不是她讓你來的對吧?”這天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她像是早料到他會有這樣的疑問,轉身走到他身邊坐下,“你不是一直問她為什麼要分手麼?你要答案,她就讓我來告訴你。
“你知道黃梅戲裡有一出天仙配嗎?七仙女為什麼會看上董永,因為他的生活對她而言新鮮有趣。可再有趣的東西,時間一久也會厭倦,要不是王母拿金釵隔開兩人,他們肯定也不會真的白頭到老。”
“顧星霖。”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的粵語說得不地道,可這三個字從她嘴裡出來,只說不出的好聽,“門當戶對不一定重要,可人往往都愛找同類。”
他不傻,聽得懂她話裡的意思,他和佳倩不是同類,他不過是她好奇時的消遣。
其實哪裡是不明白呢,這個答案他一早分明,只是不願承認罷了。這樣為難自己,是因為放不下那份愛嗎?
他放不下的,更多的是那負隅頑抗的最後一分驕傲和尊嚴吧。
她的話說完,就那麼仰頭看著他,眼裡水光倒映著他的模樣,彷彿是他走了進去,走到了她的眼裡。
那樣的目光,溫柔得幾乎悲憫。
“是我配不上她……”他避開她的眼,如堤潰般的恐慌逃避。
她卻緩緩搖了搖頭,“不是的,你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差……”
她應當是還有話的,可那都被堵在了口中。
被他突然印下來的雙脣。
4
那個吻沒有再被提及,彷彿當事人都將它遺忘了,是夢是真都不想去辨清。
但並不是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她望向他的目光出賣了她的故作坦然。
他卻無暇顧及這些,他也不過是在逞敗軍之勇,他也在另一個人面前一敗塗地。
他也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如果有人甘願來填補自己的落寞孤獨,總比一個人扛著好。
他貪戀她給的溫暖,那像是風雪裡唯一的炭火。
如果說生命有四季的話,顧星霖的冬天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以前接的戲紛紛都換了人,到後來處處碰壁,他本就沒多大名氣,如今更是走投無路。還是經紀人點醒了他,“林大少發了話,要你在香港待不下去。”
原來如此,是大少爺不想再看到他這個人。
他算什麼,一隻小螻蟻而已。那年頭的香港,黑社會猖獗,林大少要真發了狠,有的是辦法對付他。
得罪林大少的後果是周圍的人紛紛與他劃清界限,除了那個叫覃傾的傻女人。兩個人關係不明,她就那樣沒名沒分地耗在他身邊,她搬到了他那裡,成年男女的關係,總是清楚不如糊塗。
可這樣也並未打動他,他甚至還想著,大陸妹果然下賤。
到大陸去,其實是她提的。
“我們從頭開始啊,大陸雖不如香港,可大家都往這兒擠,而且排資論輩,要出頭太難,那邊機會反而多一些。”
她一點點跟他分析,其實他並沒有聽進去,那是他人生裡最潦草的一個決定,反正香港是待不下去了,想著一條命,在哪裡也無所謂高低。
這樣的決定對她而言反而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她來香港兩年多,大陸那邊人脈生疏,這邊才剛剛起步,又有人肯捧,大紅只是早晚。
她竟然能捨棄得下,可問題也不止這一個。
“你走得了嗎,合約呢?”他問她。
“裴先生是個好人,我去跟他說說他會幫我的。”
一聽到裴先生他微微皺了眉,他當然對這個人耳熟能詳。
這位裴先生就是砸下重金捧她的那個大老闆,外界傳言裡的她的金主。
覃傾知道他對裴明昱有誤解,外界對她和裴明昱有諸多謠言,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從未冒犯過她,在她心裡,他如兄如父。
她獨自去見了他,年過四十的男人,並不見老,他有一半葡萄牙血統,眉眼深邃,更添風采。只是從髮妻過世後就戒了風流的習性,開始深居簡出。
“你要想清楚。”他聽完她的話沉思後說。
她懂他的意思,女藝人最重要的是青春和機遇,兩者她都耗費不起。誠然她的美是資本,可這個圈子美人太多,如過江之鯽。
他是她的貴人,可大陸他鞭長莫及,她也未必,能再遇到這樣的貴人。
她笑了笑,“我也知道,往後自己多半是要後悔的,但沒關係,我受得起。”
他凝視著她,千般思量過心也終究沒有表露半分,最後只點了點頭,“那好,你想去就去吧。”
5
抵達北京是在那一年的元旦,正巧碰上千禧年的盛大慶典,無數人湧向天安門廣場,她牽著他一起,漫無目的地跟著人流,直到新世紀的鐘聲敲響。
“顧星霖。”她伸手環抱住他,像抱著一個巨大玩偶,臉上是孩子般純粹的笑容,“我們的新生活開始了!”
他站在鼎沸的人聲中,忽然有些發矇,什麼時候,他和她,竟變成了“我們”?
俯首看著她的臉,映著身後盛大的燈火,迷離中帶著令人心安的溫暖,他的心驀然一動,然後回抱住她。
那時兩個人站在時間的路口,絲毫不知將會被命運帶去哪裡。
最初自然是艱難的,她從前攢下的那點小人氣早消耗殆盡,兩個人甚至要去北影廠外蹲守,自制的名片雪花一樣塞出去。
她還好,那年頭古裝戲開始走俏,她去試戲,只要一穿上戲服就能讓人移不開眼。他卻不成,尤其是普通話說不好,一開口人家就搖頭。
她去橫店拍戲,他就跟著,到處閒逛,期望命運能從指縫漏下一點幸運。
轉折也是在橫店,那會兒這個小鎮剛建的影視基地規模尚小,後來蜂擁而至的劇組還不見蹤影。
他認識一個自稱是嵩山少林寺俗家弟子的人,古裝戲的風靡需要大量打戲,可有名氣的武指都匯聚在香港。那個叫王冬的年輕人說,他們可以成立一個小團隊,拉些龍套演員做替身承包打戲。
香港的打戲聞名世界,王東讓他謊稱自己以前混跡香港娛樂圈的時候拍過不少動作戲。
“香港不是有成家班嗎?內地也可以有啊。”王東興奮地同他商議。
靠著這樣的把戲,竟真的越做越大,他也開始真正拍動作片。
反倒是她遇到了瓶頸,第一次見她流淚,就是在橫店的那間出租屋裡,那個冬天出奇地冷,她半晚回來時凍得滿臉通紅。
爐子上燒著熱水,他替她搓著紅腫的手,正要說話,就見兩顆淚珠從那粉白的面頰上跌落。
問她原因她支吾不肯說,可還能為什麼?做這一行,潛規則就是明規則,她有姿色,自然就有人起念頭。
從前是她運氣好,遇到貴人,可現在什麼都需要做交易,角色和戲份都需要用東西去換。她沒有背景,又想要守住清白,自然要吃不少苦頭。
他沒敢再問,卻更加拼命。
點擊此處看本篇故事精彩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