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寫什麼”的問題，其實沒什麼特別講究的。尤其是，當你只是自由書寫以資練習的時候，就更沒必要在還沒開始前就因為專業性的問題而嚇死自己了。我們每天有意無意地，都會感到很多內容盤旋在大腦中，你是自己最忠誠的傾聽者了，就算這些內容亂得跟一團毛線似的，只要你抓住一個頭，開始落於紙端，就一定會有種慢慢有序化沉澱的感覺。
這一點，要說到口頭語和書面語的不同，一般而言，書面語確實正式很多，更有一種邏輯結構貫穿其中。如果說，口頭語更偏向些零碎的信息，以及出於普通交流之需而是些未經反思的片段，那麼在書面表達中，這些零碎信息會自動找尋自己結構化的出路——譬如，一個短句會自動希望自己變長一些，一個無主句會自動補上“誰說的”，幾個零散句子會因為不好意思直接呈現到紙上而先自行組合一下，抱團呈現......
記得老師說過，寫作是一種功夫，在沒有變成功夫之前，它是一種高於口語表達的練習。你可以先試起來。從哪兒開始？從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靈感開始。我最喜歡的主持人蔡康永，曾經分享過他隨手記錄靈感的習慣，包括那些自言自語的衝動，都釋放到微信自己的對話框中，這些靈感在沒有形成可對話的素材之前，它們都是些零星的小玩意兒，但對你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未來可無限展開的、帶著最原汁原味的個性的素材。
記得在哪兒聽過一個分享，人們在睡著前一會兒最容易產生靈感，因為剛剛處於意識有點退潮而潛意識開始冒尖的時候，如日月更迭般，會有些有趣的碰撞。所以，有人習慣在最順手的地方放上盞檯燈——千萬不要挑戰自己的勤奮啊，舒適，在一個靜謐得只聽得到你自己心跳的暗夜，是首要考慮的因素——以及一個可供胡亂寫寫畫畫的筆記本——一旦有靈感冒汩汩冒出來，你一定要頂住完全入睡的誘惑，掙扎地記下這些隻言片語，或只是一些意象，否則，第二天一醒來，你肯定什麼都記不住，就這樣彷彿錯過了一輩子。
除了可遇不可求的靈感，你還可以記錄自己的夢。這也是研究精神分析的人們可能形成的自覺習慣，雖然我沒這樣的習慣。但確實，直至很晚近的現實，有些過往已久的夢，都對我存留著真實感，它們往往可作為常規思考之外的、有奇趣的素材。
說到夢，還有白日夢值得你留意。白日夢有點像是一種超感知，或者說是有意無意間的一些意象，也有些無厘頭，甚至跟當下的具體環境只有些細若遊絲的關聯——但從更深遠的回味中，你會發現它出現的更深刻的內涵，甚至有時像是一種啟示，沿著它的指引，你往往可另闢蹊徑地發現一些好玩的路徑，甚至可無縫對接你正琢磨著的一個問題。所以，誰說“答案”一定是枯燥的呢？只要你會聽，無處不是啟示。
除了靈感，當然你還可以記錄些生活中的細節。譬如今天的一次談天內容，或一次目睹耳聞的經歷。誰說記流水賬沒有含金量？你會發現，只要經你之手記錄的內容——拋開功利的考慮，都有存在的合理性，若干時間後你拿出來，發現哪怕只是些簡單對話的白描，也會迸發出像運用了蒙太奇手法的效果，自動腦補出當時的情境，甚至有些因情緒變化而帶來的二次、三次加工——你甚至可以乘著這股創作的衝動，就開始圍繞這次白描展開，加上些人物啊、景物啊.....總之前前後後拓展一番，說不定，就可得到一次小說創作的體驗！
我也試著寫過一點點小說，很不專業，但發現跟學術文章那種謹嚴和抽象根本不同，甭管你是現實派還是靈性派，小說都要帶上些生活氣味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在細碎的記錄中？所以，能夠慢慢積累些流水賬，到了該用功的時候，自然會有大大滴妙用！
原汁原味，有時考察的還是人的心胸。我們往往太習慣於說自己的話，讓別人無話可說，尤其對於一些好為人師的人，他們語言組織得非常精妙，卻始終難以入人家的心。為什麼呢？就因為他們本人不夠“開心”，平日裡所裝的來自他人的語言太少，或聽進來的語言，幾乎被自己的認知系統加工成了自己習以為常的表述方式，所以，通篇寫作下來，往往風格千篇一律，容易讓人產生厭煩。
所以才說，儘可能記錄一些別人的原話，慢慢學著適應不同的語言風格，打破心靈中始終一個人在說的慣性，才能真正發現“異己”的生活空間，從而發現真實的、而非一味停留在己身中的生活空間。
都說語言具有一定的階層屬性，我同意。曾經老師舉過例子，有人說“輪子”，有人說“軲轆”，正如多年前我們都很熟悉的一個笑談，有人說“方向盤”，有人說“龍頭”......在一種教化的角度，語言的運用確實有高下之分，文明程度也表現在用語是否更“文明”上面，但在文學創作中，卻多了更多平等性，為了成就好的作品，我們更強調拋開一切來自社會規約的束縛，以及，在沒有完全內化為你自己認同的價值理念前那種種美化自己的臆念——真實，是最重要的。
譬如你自由書寫，不給人看的，你難道還端著個面子，說此處有了極端情緒要罵句“MD”，但還需額外的時間和腦力組織成“哎呀，好討厭”？這種猶疑和替代，恰恰造成了你最為令人厭惡的惡習——裝。
確實，寫作也體現出人的修為境界，譬如周國平的作品，大家愛看，充滿著知性的味道，但你說你沒有人家的見地、修為和經驗，只是模仿個文風，得行否？No。雖然你隔著文字相對間接地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但不能只是把文字當作個可隨意塗抹的工具呀，你的真、你的誠就滲透在裡面，它是你的一塊“靈魂原石”（靈不靈，你自己知道，看官也知道）。
除了記錄自己的靈感和生活中任意的片刻——在真實的土壤上——你當然還可以假設一種“對話”的實境，跟“它”說話。心理學上有個“空位法”，是說聊天中在你對面放個空椅子，你假設想要對話的對象就坐在那兒，雖然沒有物理學意義上的在場，但你會發現，只要你當真，就有一種來自心靈的真實的在場，這個對象，就在你面前，你自然而然會發現，當你再說，說話的感覺完全跟一個人發揮不一樣。
你可以試試，可以真的把某個對象放在心裡跟它寫信，譬如，我曾經就以“未來的自己”、“一位智者”、“上帝”等視角給自己寫過信，很好玩，感受完全跟常規視角書寫不同，而且，還有更多視角瞭解了自己。你也可以對著一朵雲書寫，對著小貓小狗書寫，對這一種未知的感受書寫......要之，此處練習的，是你的“對話感”。
人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孤島一座，你當然很難有“異己”的體驗，但通過“對話”，你可以把注意力投注到外面，或者從外面任意一點投注回來，你會發現，要寫的素材，無窮無盡！包括你可以創造條件，在旅途中書寫，不管你寫什麼——哪怕是每天寫一樣的內容，也會因為身處、心處的位置不同而自然變化，這是最廣義而言，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和塑造。
所以，我甚至於猜想，今日若你在美好的情境中書寫，你可能自然會寫出自然符合美好規律的內容；若在惡劣環境中，你書寫的內容就會被惡劣的習氣薰染。
關於這一點，你可以從寫作不同的影評或書評中找找感覺，只要你不給自己設定什麼邊界，你會發現，你的立場和文風像極了“變色龍”，只要你將生命力投注到“對象”中成為對象本身——這一點，很像通過語言的方式，你成了演員，你會發現，寫出的東西，幾乎聞不到固定的味兒，你被“它”同化，或曰，你主動地“同化”了它。
如果你真的有通過語言去模擬、去演戲的自覺，你便很容易在生活的點點滴滴——包括具象和抽象的領域中，通過跟“對象”的“對話意識”，體驗到不同的自己，豐富自己的精神空間。這是我能想到成本最低且就跨維度體驗生活而言，效果最優的路徑了！
到了一定時候，你讀任何書，都可以找到一種通過文字和作者本人精神在場的、平等溝通的感覺！你的文風會像他、就是他，在這個過程中，你通過語言而教化自己，真正領會作者所要傳遞的精神的意蘊。
所以，寫什麼，真是沒邊得很，隨時準備一個無目的的清單吧，有空就練起來！這無關乎能力，而關乎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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