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報社院裡出來,臧雲霄的年輕司機非常伶俐地為我們打開了車後座的門。
在汪百川和傅少宣的眾目睽睽之下,我不好向臧雲霄推卻,只好沉默地坐進去。一路上,司機訓練有素,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
臧雲霄輕輕握住我的手,在我中指的薄繭處輕輕摩挲。我平時寫稿喜歡用鉛筆,寫的多了,手指握筆的地方就有兩處薄薄的繭子,他像是發現了很好玩的東西一樣,對那兩處地方反覆摩挲,愛不釋手。
我卻如坐鍼氈,如芒在背。我想起了從前坐在他自行車橫樑的日子,只用往後一靠,就能靠進他的懷裡。那時候的他是一個謙和而明朗的青年,他身上有淡淡薄荷的清香,他會輕輕親吻我的手指,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為我下廚做一頓豐盛的晚飯。
我和他是有過甜蜜日子的,正是因為當時太過甜蜜,所以後來的種種變故,便顯得格外的千瘡百孔,劌目怵心。
他轉過頭問我要不要一起吃中午飯,我搖了搖頭,他也不堅持。在離我的住處還有一小段路的地方,我讓司機停車,準備在那裡下車。
他沒有阻攔我,我下車以後,他搖下車窗,冰冷地對我說:“不要玩什麼花樣,你應該清楚會有什麼後果。”
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常年在房間裡伏案寫作,不見天日,每次出來都容易被陽光灼傷到眼睛。我低下頭,雙目突然流淚不止,沒有看到臧雲霄乘坐的那輛漆黑鋥亮的轎車是怎樣駛出了我的視線。
那日以後,臧雲霄常常派報社的人來接我去見他,我家中沒有裝電話,他對此深惡痛疾。他知道我不想讓家人們見到他,所以他知情識趣地從不直接來家裡找我,而是讓別人為他跑腿。
他帶我去吃西餐,去逛百貨行,也去跳舞廳……
他絕口不提從前的事情,彷佛我原本不值得他給我任何交代,亦不用負什麼責任。我就像是他幼時的一件趁手玩具,當初玩膩了,隨手丟至一旁;隔了一段時間,突然回想起來,心血來潮又找出來玩耍。
沒有什麼緣由,也沒有什麼邏輯,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處在他這樣的位置,本身就是說一不二,別人只有順從的份兒。
我的弟弟曾經告訴我說:大權在握的人是很強勢的,只是拳打腳踢一場,最後吃虧的還是我們,唯一的報復手段,就是活得比他們快樂。
所以,臧雲霄想看我哭鬧,看我崩潰,看我像怨婦一樣指責他對我始亂終棄,怕是看不到了。
我能做的,只是不讓他如願而已。
他無論帶我去做什麼,我都讓自己全情投入進去,無論是品嚐美食,還是聽戲看電影……我都津津有味,興致恰到好處。
與他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輕易不挑釁他,對他做的安排都照做。
我的一舉一動都無懈可擊,可是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間,我胸悶,頭疼,失眠,一晚上要醒好幾次;早上起床,枕頭上會有很多落髮。
臧雲霄給我的壓力是無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