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敵軍來犯,她衝出城外與敵軍開戰,卻意外暴露了公主的身份

小說:敵軍來犯,她衝出城外與敵軍開戰,卻意外暴露了公主的身份

落日映照在逶迤邙河緩緩東去的遠水上,孤雁於天際哀鳴而過,風聲簌簌,捲動戈壁上的白沙,撩亂這北地孤城緩緩而起的無數炊煙……

“咚咚咚……咚咚咚……”

魚龍鼓已經三響,白沙城守將楊青浩扔了碗筷,望著旁邊正抱著娃餵飯的婆姨,慌慌張張披上甲、取了佩劍,半刻鐘的功夫,奔上了城關。

要是放在以前,白沙城怕是不會這麼警覺的,虧得有了這位得罪了大貂首王振,被髮配至此的落魄儒將,才把白沙城的這支守軍整肅一新。只是從烙岱山到白沙城,楊青浩的滿腔抱負也已漸漸歸入平靜,他在這北地邊城中成了親,跟一個邊郡的女人有了孩子,領著朝廷正四品的俸祿,除了偶爾會進草原割柴,日子也就一直這麼平淡地過下去了。

楊青浩從來不會想,在這白沙城中,還會等到魚龍鼓響的這一天。他眯眼盯著遠方,招來副將王臨冬,“臨冬,去告訴楊太守,荒人來犯,我要動用兵庫的穿甲箭,一刻鐘內務必送到。”

齊國文強武抑,他楊青浩要動用兵庫的重兵鎧甲和穿甲羽箭,沒有太守楊陳開口,是絕然調不動的。

“將軍,真是荒人?”姜漓在一旁問道。

在魚龍鼓響後還能上城關,全賴齊子川手中落款有稷下學宮山長李元禮的稷下手札,而白沙城這位右臉上劃有猙獰刀痕的正四品守將,也是李元禮的親傳弟子。

齊子川在稷下的時候聽過楊青浩的名頭,當年的稷下三布衣中,鳳首吳薌耘死在臨都皇城承天門下,鳳翼盧虔修在津陽郡跟著楊霖造了反,唯有他鳳尾楊青浩還吃著朝廷糧餉,渾渾噩噩過著些苟且的日子……

聽到姜漓發問,楊青浩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番這個頗具英武氣質的女子,點了點頭,“烽火臺上的是潘老三,他眼睛好得很,前兩年到草原割柴的時候,也殺過荒人,這長辮子光膀子的打扮,除了那勞什子荒人,還能有誰?”

草原割柴,是楊青浩到了白沙城才有的動作,齊國邊郡軍餉一直不高,若非戰功,根本得不了多少銀錢,像白沙城這種坐落北邙漁陽交界的孤城,即便到草原割柴,也是極為艱難,缺兵、少糧、軍力弱、無戰心……楊青浩用了七年的時間,每年九月帶三百人扮成馬匪進草原割柴,再到象山城竇建嬰大將軍那裡換賞錢,這才讓白沙軍的戰力才有了起色。

對荒人,姜漓瞭解不多,但也知道荒人戰力極為強悍。因著生存環境惡劣,荒人生下來就與天鬥、與胡人鬥、與草原各個部族鬥。如今草原當中,荒人滿打滿算不過五萬,但憑藉北荒大君手下蒼虯、狼兵兩大強軍,這些辮髮赤膊的荒人,竟成了草原除卻胡、狄、突厥三族之外的第四大戰族。

只是白登山一道天險橫絕齊國與荒人所在的欽丘草原,要越過白登山,再強的軍隊,非戰而損的代價也要超過兩成,荒人既然不惜代價越白登山而來,必然有所圖謀。

如今塵馬迫近,楊青浩也沒甚功夫理會姜漓、齊子川二人,“齊師弟,你跟這位姑娘還是先撤為好,白沙城不安全,尤其是這城關上頭。”大軍壓進還能如此雲淡風輕,楊青浩自然知道,這位師弟並不如他羸弱外表一樣簡單,畢竟能得老師手書行走天下,本身就是一種認可。興許齊子川在軍陣一道上還有過人之處,畢竟李元禮的弟子,可不是國子監那些酒囊飯袋的學生。

“師兄放心,我二人能照顧自己。”

楊青浩知道勸說無用,不再說話,轉過身來盯著漫天而來的揚塵,沒來由還是攥緊了腰間劍柄。

荒人。前年在草原割柴的時候,他遇到過一支三十人的荒人戰卒,跟著他們二百來人廝殺,全然不懼,還硬生生帶走了白沙軍三倍多的人命。這群人,根本就是殺戮的牲口。那時他才明白,草原上流傳的“荒人滿萬不可敵”這句話的意思。

“放城弩!”,戰馬迫城八百步,楊青浩一聲大喝,堞樓上令旗劃過,十臺用巨桐木跟莽牛筋製成的沖天弩,頓時攢射出如長矛大小的銅製飛弩。

弩箭落下,遠處煙沙一滯。

高坐捲毛黃驃馬的男子把手中重劍落插在地,那匹呼哧打著鼻響的黃驃馬頓時一陣輕鬆,大口喘著粗氣。齊國這些年,在邊郡諸城佈置了不少衝天弩,白沙城雖不是直面北趙之地,但也算要衝所在,因而這沖天弩,哪怕層層剝削下來,哪怕有些老舊,也裝上了十臺。

沖天弩長矛為矢、殺勢極大,一旦貫入,那就是人馬碎裂。當年竇建嬰能守住北邙城,全賴衛家提供的二百架沖天弩和一萬支飛銅箭,對這等利器,哪怕是荒人,也不敢小覷。只不過依著白沙城中沖天弩的數量,能起的作用畢竟有限。

“哈哈,李牧芝,你這馬兒,可不怎麼地?”男子濃眉巨目、鼻樑高挺,也是赤膊辮髮模樣,一溜兒的粗髮辮子比其他人更加豪闊,面上胡茬微落,凜凜透著一股君臨天下的睥睨。他身上的蒼虯圖紋卻並未像普通戰卒一樣紋在手臂上,而是尾起後背,頭出左肩,玄墨五爪纏繞腰身,雄偉異常。在北荒,能有這樣蒼虯紋身的只有一人,北荒大君——拓跋雲。

北趙東齊連戰百年,作為北趙白耳軍統領,李牧芝對衝天弩的瞭解,的確已經到了融入骨髓的地步。這一行人勒馬的位置,與飛銅箭隔了不過三四步的距離,若是再往前,怕就要直面那等恐怖的守城殺器了。如今的齊國,怕也就只有這些自章帝傳下的守城利器,還能算拿得出手。

“大君,你那劍百十來斤重,我這黃驃馬又比不過你北荒龍駒,能馳到白沙城下,已是不易。”被喚作李牧芝的男子容貌英俊,膚色白皙,一身玄甲兜鍪,按刀馬背,朝拓跋雲說道。

“好了,不說這些。李牧芝,事先可得說好,破城後,你要掩護老子回白登山,竇建嬰不好惹,農書培也不是善茬,我特麼可不想被象山兵、漁陽兵纏上。”

李牧芝點了點頭,“只要明早之前你們離開,我就能保證你這八百兒郎安然無恙。”

拓跋雲啐了一口在地上,“李牧芝,說實在的,要不是羯族那幫孫子,我至於著了你小子的道?”

羯族守在欽丘草原西邊兒,佔據了欽丘草原最肥沃的土地,同時也阻斷了荒人西進的道路。荒人擁有的草場,土地貧瘠、凶獸肆掠,要想獲得糧食,只有用十倍市價的皮草去換,這就意味著,他們必須死上數倍的壯士,才有可能獲得想要的東西。

一百年來,每當荒人實力到了胡人承受範圍之外,就會用斷糧的方式來餓死一批荒人,周而復始,從未停歇。頭蠻不怕狄族、突厥如何厲害,但若是荒人崛起,他胡族草原霸主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這次拓跋雲率蒼虯南下,為翻白登山死了將近二百人,代價不可謂不大,而這些,不過是為了搶掠白沙城中的金銀細軟,再高價從羯族一些暗線那裡換來糧食。

李牧芝與荒人合作,圖謀的自然是荒人強大的戰力。胡趙之戰,荒人是關鍵一環,若非五萬荒人一個冬的糧草數目太大,加上北趙干預草原容易打草驚蛇,李牧芝也不會打齊國的主意。

“只要北胡不滅,你荒人在草原就不會有生存空間,頭蠻怕惹急了你來個魚死網破,也怕你荒人多了成為禍害,他對你荒人的控制,可比其他部族更嚴。”李牧芝聲音平淡,卻一針見血,“羯族二十萬眾,不過是頭蠻一條狗罷了。”

“二十萬眾?”拓跋雲一聲輕笑,“我五千蒼虯,就能滅了他羯族二十萬土狗!”

荒人的實力,能滅羯族不假,可若真要滅了羯族,他身後的草原霸主北胡頭蠻單于怕是要篤定決心,傾兵來戰,徹底滅了這曾經主宰草原千年的荒族遺部。

“若滅羯族,胡荒必有一戰……”

“別在那裡繞,李牧芝,我還是那句話,破得了白沙城,我跟你打頭蠻,破不了,一拍兩散!”拓跋雲聲音低沉,“大不了去北海打漁,我荒族人命硬,哪兒不能活?”

拓跋雲說完,衝李牧芝問道,“城門什麼時候開?”

“快了。”李牧芝等人停在城下說話這麼久,可不是簡單的乾等著,至少這守城將士的注意力,大半都轉移到了這裡……果不其然,話音剛落,一支穿雲箭就沖天而起,映著黃昏殘色發出鏑鳴,拓跋雲哈哈大笑,拔出重劍,“兒郎們,隨我破城!”

白沙城北城門口,騷亂頓起。楊青浩驟然轉身,幾個大跨步,來到後城牆垛口,探出腦袋,往下望去。

“將軍,城門被奪……”

白沙城守軍雖然只有兩千人的軍制,但因著楊青浩的膽大包天,到現在已經擴至三千人馬,戰力也提了數倍不止,可以說整個北地邊郡,白沙軍的實力,也就比之象山、漁陽兩軍稍遜。

楊青浩在北城門囤了足足一千五百人,有兩百人專守城門,不曾想,竟會在眨眼之間被人偷了城門。

上來稟報的是城門校尉陳白東,這時候也是蓬頭散發,滿臉沾血,一把鋼刀倒持觸地,在青石磚上留下刻紋。陳白東自知難逃一死,雙目眥裂,恨恨說道,“城門失,末將自知當死,請將軍給我三百軍馬,等把弟兄們的仇報了,末將當刎頸自裁。”

“自裁個屁,陳大頭,給你三百人,給老子把城門搶回來,搶不回來,我特麼爆了你卵蛋!”楊青浩朝著陳白東爆吼,話音還沒落,城外千人蒼虯,拍馬絕塵,撲殺而來。

“沖天弩,給老子二輪發!別特麼讓這群孫子靠過來!”楊青浩沒再理睬陳白東,朝著城關堞牆而去。

姜漓看了眼隨陳白東匆忙下城的將士,眉頭一蹙,提刀上前,朝楊青浩說道,“楊將軍,你那些人,怕是奪不回城門。”姜漓不知道城關下的究竟是什麼人,但能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奪了城門,足見其實力強大,這二百人下去,多半是杯水車薪了。

楊青浩心頭火燒,朝姜漓吼道,“小娘皮,城門甬道窄,人多了沒用,知道嗎?李狗剩兒,特麼的快起狼煙,讓南城門的一千人給老子滾過來,他孃的,守個卵的南城門,要死就特麼給老子一起死。”

聽到楊青浩的混話,姜漓也沒惱,只是朝楊青浩說道,“楊將軍,還請護齊公子周全。”說罷,一身赤色武服,執刀奔出,一腳踏在城牆石磚,縱身躍下,絢若紅漓。

“喂,姜漓!”齊子川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追到垛口,回身過來攥著楊青浩的胳膊,“師兄,趕緊派人下去,趕緊的!這白沙城被屠了都行,她不能死!”

楊青浩一把攥過齊子川的青衫衣領,將他拎了起來,“小子,不看在老師的面兒上,老子先砍了你!”

滿城可屠,唯其不死……這樣的話,說給誰聽都要惱。

齊子川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抵著楊青浩的手臂,掙扎說道,“師……師兄,她是舞炎公主,帝女姜漓!”

楊青浩一聽,心中更是生出鄙夷。

他本就帝胄權貴全無好感,淪落邊將,何嘗又不是朝中那些人的手段,魏王姜克、越王姜啟……這些黨爭閥鬥,他早已厭倦,尤其在吳薌耘死後,對這沆瀣朝堂,他早就失了耐心,如今唯一看重的,不過是滿城百姓的性命罷了。

“那又如何?老子管的是一座城的人命,不是她一個什麼勞什子公主,她死了,朝廷追究起來,老子拿命去賠,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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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丈高的城牆,姜漓輕盈墜落,長刀刷得一卷,在人群中劈開一圈空地,也不調整,順勢從人群后側插入腹心,那些個粗布麻衣、兵器各異的兵士,一時被衝亂陣腳,竟讓姜漓破了軍陣。

但讓姜漓震驚的是,憑她納氣巔峰的實力,焰雀刀起,才殺到第三重人馬,便被那些兵士阻了下來。要知道,天下至強的西秦玄甲,所選將士也不過堪堪達到肉身巔峰的境界,納氣於體,那便是進入另外一個層次,可以算作軍中的中堅力量了。

可眼前這些也不過肉身巔峰的戰卒,究竟是怎樣的一群人,能以戰陣發揮如此大的實力,這樣的戰力,就是臨都元武衛中最精銳的螭甲,怕也難望項背。

姜漓一個人攪在敵陣,陳白東帶人衝殺下來,自然也瞧見敵人後軍大亂,頓時大喝道,“弟兄們,殺過去!”混在一起的四五百號人,頓時陷入修羅血場,殺亂不止。

遠處,北荒大君拓跋雲一騎當先,對著身旁李牧芝喊說道,“李牧芝,你這白耳軍,果然有一套啊!”

北趙白耳乃是與西秦玄甲齊名的四國強軍,牟野一戰,廉珂以白耳為尖刀,亡了大齊三十萬將士,奪了大齊二千里河山,那等風采,自然是斷戰天下。

北趙白耳軍總計不過三千人,此刻白沙城下,就有三百人之多,李牧芝為破這白沙城,的確是下了血本。

瞧著得了城門,李牧芝心情也是暢快,揚聲朝拓跋雲回道,“不比大君蒼虯善戰。”

拓跋雲揮巨劍斬斷迎面而來的一支飛銅箭,心情大好,“李牧芝,等破了白沙城,老子請你喝烈酒、玩兒女人!”說著一夾馬腹,速度又快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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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口的廝殺甫一交鋒,就陷入焦灼。隱約聽著甬道傳來的戰陣腳步,楊青浩沒來由嚥了口唾沫,按劍的手也不自主顫抖起來,低聲喃喃,喚了兩個陌生的字眼,“白耳。”

姜漓在城門甬道的突襲,逼出了白耳軍最強大的白耳軍陣。熟悉的刀劍聲,熟悉的戰陣步伐,楊青浩聽在耳中,一如十年前那場曠世大戰,一槍一戟,斷矛破甲,歷歷在目。

楊青浩文熙十二年投筆從戎的時候,在大將軍君良手底下任參將,牟野那一場大敗,他是經歷過的,後來大軍入北邙城,他重病留在了城中,才算是苟且留了這條性命。牟野慘敗,臨都責罪眾人,他因名聲在外,險被牽連,若非竇建嬰力保,楊青浩怕是已經死在了黃門寺獄當中。

對白耳軍,他是知道有多強大的。只是不曾想,站在他身邊的那個所謂的小師弟,竟也知道這白耳之名。

“北趙白耳,果然斷戰天下。”

“你怎麼知道?”楊青浩聲音一沉,朝齊子川問道。他生怕齊子川聲音大了,亂了白沙城的軍心。

齊子川當然明白這點,說話聲音一直很低,“兵以雜勝,白耳戰陣,組陣將士兵器駁雜,全無定數,戰陣演變合天罡三十六數,詭譎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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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甬道,姜漓身影騰挪,焰雀刀刀刃盡染血紅,周遭處,已經躺下了三四十具白耳屍身,都是一刀斃命。

姜漓一身大汗浸透紅色武服,氣息還算平穩,臨都摘星閣上七星樓闕,層層典籍,處處珍寶,姜漓在裡面待了近十年,天下武籍不說盡數遍覽,也看了七八不離十。加上霖煌劍魏子高的殘忍磨礪,這嬌弱身軀,早就跟銅皮鐵骨一樣。

跟白耳交手沒多久,姜漓就猜出了這支強軍的來路。十年前白耳軍叩關臨都城下,帶走了大齊太子姜宸,姜漓雖沒有見過這支被人屠廉珂一手調教出來的天下強軍,但摘星閣中那幾位對戰陣頗有研究的供奉倒是真真把白耳戰陣透析了一番。

天機八卦、武道兵甲,廉珂這一輩子,把戰陣算是演練到了極致。摘星閣對白耳軍的瞭解裡外透徹,雖然到底怎麼練,破綻在何處,還是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但姜漓至少知道,此時與他交手的,就是北趙白龍帝旗麾下最精銳的白耳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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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先破長劍,後去鐵槍!”楊青浩運足納氣巔峰的內勁,帶著人馬匆匆殺至甬道,朝甬道外口的姜漓吼道。

方才在城關上,齊子川跟楊青浩說了這麼一句,“人屠廉珂尋了一輩子,才找到了游龍劍、白龍槍這兩門絕技,全數用在了他這門戰陣中。白耳軍陣,不外乎就是以劍為魂,用槍鑄脊,兩下交融,才有了這樣境界。”

“廉珂為了掩藏,還把闊背金刀、大旗鐗這些東西加在其中,掩人耳目,說到底,也就是一槍一劍的事。不過這倒不是說破了劍去了槍這白耳軍陣就一無是處,少了這兩樣,白耳陣還是天下間一等一的戰陣,只是這威力,就要減了三成不止。”

“楊將軍,你要是信得過我,不妨把這城關上的事兒交給我,但凡出了岔子,我齊子川提頭來見。”

“師兄,蒼虯叩關,白耳破城,再不下去,等蒼虯趕過來,就是你這三千人全死了,也守不住白沙城的。”

……

瞅見楊青浩帶著人下來,姜漓眼中精光一閃,循著身前那柄宛若游龍巧出滄江的長劍,運轉帝室絕學《青炎典》,焰雀刀上滾滾青炎,拖上偌大內勁,有如泰山壓頂,劈斬下來。

刺啦一聲,劍斷人亡。

姜漓趁勢,再去了身旁那柄白樺立杆的長槍,圍在身邊兒的白耳軍陣,頓時像破了魂,連連又亡了數人。

雖說姜漓神勇,但這局勢,還是不容樂觀。陳白東帶下來的二百人,眨眼功夫就剩了一百不到,死守在城門口,若非姜漓隻身悍蔽、死戰不退,這白沙城的城門,早就讓這群人牢牢把住了。

陳白東這時候也是身負十數刀,徒呼奈何。他這一隊人馬,哪裡又是北趙四方殺伐、經年累聚的天下強軍的敵手?這二三百的白耳軍要是使用得當,數萬人的戰場上斬將奪旗都不在話下。

城門外這時候已經煙塵滾滾,蒼虯馬蹄聲將近之時,白耳軍也在以一種詭異身法相互掩護,朝甬道外撤開。

姜漓沒作追擊,趁著人潮退去的空隙大口喘氣,楊青浩則帶著人馬趕到了姜漓身旁,自嘲般調侃了一聲,“若是齊國帝胄盡如殿下,我大齊復興,指日可待啊!”

姜漓笑了笑,沒作回答。

陳白東拖著半廢的左臂,後背抵著冰涼城牆上,沒聽明白楊青浩這話的意思,“將軍,啥?”

“啥?”馬蹄漸進,楊青浩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然而並沒有恐懼,年前傳來吳薌耘投城、盧虔修叛亂的消息後,他就看淡了這齷齪的亂世,稷下三布衣,而今真正活個人樣的,還有誰?早特麼該死了,過了奈何橋,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陳大頭,你們一群龜孫,給老子聽好了,這位爺,是我大齊國的舞炎公主,姜漓殿下,她的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你們特孃的兩顆卵蛋值錢!”

陳白東一聽,喉嚨口嚥下一口唾沫,盯著前頭直面千騎奪城的姜漓,沒敢說出話來。

他陳白東也就北地一刁民,混不吝練了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勉強進了納氣初境,哪曾會想過,有一天能跟公主殿下一起殺敵。

最關鍵的是,瞧著這凶多吉少的架勢,公主要是還留在這兒,怕是也難逃一死。可若像這樣的公主都死在了這兒,嘖嘖,他陳白東還真不敢想啊……

姜漓沒理會這些人的想法,扭過頭朝楊青浩說道,“楊將軍,還請命人帶城中百姓先走。”

戰馬離城五十步,楊青浩也是反應過來,一聲大喝,“嚴老鬼,帶倆弟兄領百姓出城!其他的,跟老子殺敵!”

“將軍,末將不走!”嚴真武從斜側鑽出來,這個四十來歲的老卒語氣憨愣,拿著他的環首大砍刀,瞪著楊青浩說道。

“滾!”楊青浩沒二話,一腳把嚴真武踹開,“陳白東,帶你的人到後頭歇著,這地兒,交給老子了!”

說著扭過頭,“嚴真武,你老孃就你一個兒子,給老子滾!”

嚴真武雖鰥居一人,奈何家中老母已經七十高齡,老來得子卻沒個孃親的娃也才四歲大小,他若一死倒沒什麼,但老母誰養?孩子誰帶?到頭來,也不過成了荒丘上的孤魂野鬼。

嚴真武撲騰著從地上爬起來,一咬牙,提刀倒持,朝楊青浩磕了個頭,提著刀往城內奔去,“猴子,軲轆,跟我走!”

楊青浩喊話的時候,姜漓已經提著刀,向前走了幾步,立在白沙軍最前頭,把焰雀刀尖曳在地上,髮絲繚亂,周身青炎纏繞,然後把內勁運至喉間,一道叱喝,頓時洞徹城關,“本宮,大齊帝女,舞炎公主姜漓,今日,死戰白沙!”

話音剛落,拓跋雲黃驃馬至,姜漓揚刀,抵過拓跋雲重劍,朝滾滾人潮殺將而去!長刀抒意,蔚然成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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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狹窄,一片混亂。

楊青浩拿了三百條人命,把這不算太大的甬道堵了個坑坑絆絆。而亂軍中,拓跋雲已經下了黃驃馬,提著重劍朝衣襟染血的姜漓走來,“讓開!都他奶奶的給老子讓開!誰要敢傷了我拓跋雲的翎雀閼氏,老子跟他沒完!”

人群散退,在姜漓跟拓跋雲之間讓出一條道來,姜漓抬頭看了眼拓跋雲,也沒二話,抬刀奔殺,直取拓跋雲而來。只可惜哐噹一聲,青炎纏繞的焰雀刀被拓跋雲的巨劍生生盪開,一股巨力自刀柄傳來,姜漓連連後退,嘴角溢出鮮血。

“形意!”姜漓銀牙一咬,裹刀,一個突進,又殺將過來。

武道境界有四,肉氣意仙,姜漓如今在納氣境巔峰,因著天賦超群,便是普通的形意境小宗師,也能鬥上百十個回合。可拓跋雲能成為北荒大君,哪裡又是尋常形意境宗師能匹敵的?

拓跋雲架開姜漓焰雀長刀,咧嘴一笑,“女人,讓你看看荒族男人的真本事!”說完這話,拓跋雲用內勁托起重達百斤的巨劍,憑空懸立,以劍柄為軸迅速旋轉起來。甬道中頓時形成一股紊亂氣流,陣陣殺意,肆意瀰漫。

姜漓自知劍勢若成,再無機會,焰雀刀須臾而至,可未曾料到,拓跋雲旋劍蓄勢也剎那而成,一劍落下,擋住焰雀刀刀尖鋒芒,轟得一聲碰撞,姜漓再次被這股巨大的力量震開,連退十餘步至甬道城磚乃止,嘴角鮮血溢出,染了這芳紅朱脣。

拓跋雲施展的是荒人鎮族絕學《天虯訣》,乃是天下間少有的武道典籍,比之姜漓所學《青炎典》也不遑多讓,一旦破納氣而登形意,浩浩蒼虯之力加身,那在戰場上可真就是萬夫莫敵的無敵存在。就是西秦覺山寺廬的大金剛境圓滿,北趙鳴沙窟的龍象真訣大成,同蒼虯訣比較,也相形見絀。

姜漓身子半嵌在甬道石磚中,悽然慘笑。

原以為走一遭江湖見一番風雨,就能破一道屏障得一番造化,能入了那最終的形意天關,能建一支絕戰天下的強軍,能北上邯都將那人斬殺,能迎回十年前那個悽霜風雪的背影……何曾想過,會在這邊城,因為一個草原上的男人,一戰,碎了那千萬心。

後悔嗎?不會的。她本可以走,本可以離開。她有焰雀長刀,有滾滾青炎,有天下少有的熾炎神駒,她若要早走,誰人攔得住?

只是牟野一戰,齊國失了太多男兒血性,亡了太多敢戰之心。臨都城中的煙月風雨,云溪河畔的佳人淺唱,哪裡還會看到,這北地邊關,風風雨雨的慘烈廝殺。

二百年前,齊章帝率軍至嘉陽關逆戰天下時曾說,“我齊國,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若有戰,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可惜啊,二百年後,齊國的太子,竟入了敵國的皇城。在這白沙城,若是連她姜漓都不敢橫刀死戰,那這大齊,魂骨何存?

拓跋雲提著重劍,瞧著姜漓悽楚容顏,腳步不急不緩,朝她這邊走來,突然間,一柄長刀毫無察覺地抵在了他的後心。

“放她走。”李牧芝的刀刃抵著拓跋雲的脖頸,冰涼沁骨。

李牧芝十四歲入白耳,至二十二歲跨入形意境,一身武道功法,盡是沙場所得,走的又是武道唯快不破的路子,白耳軍兩大絕學,白龍槍、游龍劍,更是有遊吟蒼龍、劍斬天下之意,被譽為人屠廉珂之後的北趙軍魂。此刻以劍意御刀,迅疾無比,竟讓同為形意境的拓跋雲察覺不及。

“李牧芝,你什麼意思?當心老子……”拓跋雲無怒無笑,臉色平靜,瞥過眼瞧見李牧芝同樣冷峻的面龐,眼神略有陰鷙。

“放她走。”李牧芝聲音平淡,卻透著一股不可抗逆的氣勢。

拓跋雲突然哈哈大笑,“李牧芝,我拓跋雲瞧上的東西,就沒有撒手的道理。你有種殺了我,看看我這八百蒼虯能不能要了你那幾十條白耳的狗命!”

姜漓不知道眼前這個英挺冷峻的男子為何要出手救她,只是突然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說過,放她走。”李牧芝語氣平靜,刀尖入肉毫寸,已經見血。周圍白耳、蒼虯以及楊青浩所屬白沙軍,頓時抽身戰場,提到盯著這突出起來的一切,不敢妄動。場面一時陷入僵持。

拓跋雲自始至終都沒有亂動,他知道身後那個名不見經傳的男人,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個在長陰山屠了突茨十萬婦孺的屠夫,一個隻身一人遠赴北海,踏滄浪斬白鯨,一舉跨境形意的武道宗師,絕不是四國認識的那個不諳世事的儒雅小將。

縱然同李牧芝公平對決,拓跋雲也沒有必勝之算,何況是現在這樣的被動局面?只是他也知道,李牧芝不敢殺他,不敢用這種玩火自焚、兩敗俱傷的手段。

驀地,拓跋雲哈哈大笑一聲,“你喜歡她?”

李牧芝的身形微微一顫,眼神微眯望著悽然慘狀的姜漓,心中已經生出偌大憐憫。十年前臨都城外那個紅裳映雪的小女孩,如今已經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姜天瀾,你有個好妹妹啊……

就在僵持醞釀的時候,一聲厲喝破空而來,“哪個不要命的腌臢鳥畜,敢在你太歲爺爺頭上動土?”

葷和尚蔣不楊,應聲而至。

蔣不楊當和尚前是個賣生豬的渾人,後來殺了人,逃到覺山寺廬,不曾想武道上一路高歌猛進,把大金剛境和達摩真意都練到了造化入形的境界。

後來為了給心愛的女施主報仇,一日夜屠了咸寧郡九派三門八百七十二人,差點被慧覺禪師散了一身功法,鋃鐺逃竄後,蔣不楊武道修為越來越猛,如今已經坐穩了天下第六的宗師位置。

蔣不楊原本就不是個善茬,這幾年養了性子,這脾氣到還湊合,但千不該萬不該,這拓跋雲要跟姜漓對上。且不說他欠了魏子高一份天大的恩情,單他自己來說,姜漓這小丫頭就很對他脾性,模樣長得好,脾氣也不錯,哪能不討他蔣不楊的喜歡。

白沙城門“死戰”二字傳來,蔣不楊更是窺見了姜漓浩蕩若海的形意雛形,一路攜風帶浪而來,趕了過來。

李牧芝聽到這聲音,忙收回長刀,側開身子一讓,便讓拓跋雲生生受了這天下第六宗師的含忿一拳。

“丫頭,瞧好嘞,和尚我這就為你報仇!”

姜漓清冷俊秀被鮮血染紅的臉頰抹上一層甜甜的笑,咧開嘴朝蔣不楊說道,“小心些,點子扎手。”

“得嘞!”說話間,蔣不楊雙拳帶風,朝堪堪穩住身形的拓跋雲殺來。

拓跋雲運足天虯訣,揮動重劍抵抗,蔣不楊卻是招招連山帶海,氣勢磅礴,拳拳大開大闔,若摘星辰,這拳腳相連,如滄浪大江,一葦橫立,劈開周遭萬千波濤,直濟滄海。

這便是傳說中的達摩真意——一葦渡江。

蔣不楊如今是形意境巔峰的大宗師,仙魂境不出,他就是站在武道最頂尖的一撮人,拓跋雲雖說也至形意,但也不過形意初境,真要跟蔣不楊這種成名已久的大高手比,還是有難以逾越的鴻溝。只二十合,拓跋雲就被蔣不楊一拳擊退,重劍曳地拓開十餘米劃痕,才堪堪穩住身形。

拓跋雲抹開嘴角鮮血,盯著蔣不楊,眼珠子晃了個圈兒,朝地上啐了一口血,“和尚,好手段。”

北荒八百蒼虯,已被蔣不楊這般手段震懾。若是馬戰,拓跋雲還能跟蔣不楊鬥上一鬥,但這甬道步戰,決計沒有可能。有這樣的大宗師在,哪怕拓跋雲跟李牧芝能聯手牽制他,其他人也不可能迅速拿下這些死纏爛打的白沙軍。

更何況,拓跋雲和李牧芝,未必能牽制蔣不楊太多時間,若是被竇建嬰的象山軍或者農書培的漁陽鐵騎包了餃子,那就真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們是真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白沙城,能遇到這樣的武道宗師。要知道,當年天下第一的秦刀贏缺隻身守天裕關,可是生生殺退了南楚五千麟甲精銳,蔣不楊的實力雖說比不過西秦八百年來的武道第一奇才,但配合著白沙軍對付千餘人的蒼虯白耳,應該不是問題。

不過蔣不楊並無殺心,“小子,帶你的人回欽丘去,跟拓跋力歌那老小兒說,我蔣不楊改天去欽丘找他喝酒!”

“隨時恭候!”拓跋雲已經知道蔣不楊正是三年前到欽丘與當時的北荒大君拓跋力歌一戰的宗師級強者,他拓跋雲也是從那一戰,觀悟了形意境的滂沱大道,登上了北荒大君的位置。

有他在白沙,再難奪城。

……

初秋的夜來得稍緩,白沙城已是燃燈初上,噼裡啪啦燒著盆火的城門口,白沙軍的將士正在收拾亡故將士的遺體,姜漓拄刀站在城外,齊子川立在她身後,蔣不楊該是找了個吃酒的去處,不遠處,楊青浩裡外忙碌,有女人的啼哭,有將士的罵語,嘈雜的天地,卻陷入一片莫名的寧靜,淹沒了姜漓內心的波瀾。

這是被後世稱為女武神的姜漓接觸戰場的第一戰,此後七年,她將一直奔走在兵燹四野的戰場,在刀兵鼎鑊的亂世,用她手中的焰雀長刀,殺出一條山河悲慼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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