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才女友》:有人輕輕邁出一步,有人用了一生追趕

HBO 新劇《我的天才女友》,改編自意大利作家埃萊娜·費蘭特的同名小說。作為《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講述了萊農和莉拉這對好朋友的童年與少年時代。原著通過萊農第一人稱自述進行敘事,心理描寫佔據大量篇幅,出場人物繁多,多到即使原著在開頭將整個社區各個家庭理了個人物關係表,讀者們依然很容易混淆。雖然這並不影響原著的魅力,但卻著實增加了影視改編的難度。

而劇版著實令原著讀者驚喜,選角恰當,還原度高,改編中對原著劇情取捨合理,敘事清晰得當,對於故事氛圍的營造也非常成功。這次成功,原因之一是導演本身是忠實原著粉絲,另外可能還因為該劇攝影請到了法比奧·齊安切蒂(Fabio Cianchetti),《戲夢巴黎》的攝影師,和貝託魯奇多次合作。也許這能解釋劇集裡呈現出的鮮明的攝影風格,以及大量群戲場景裡非常高明的鏡頭調度。目前,該劇豆瓣評分高達9.4。

《我的天才女友》故事發生的背景,在意大利那不勒斯一個破敗的貧民社區。貧窮,愚昧,無序是這裡的主旋律,鄰里間沒有祕密,蜚短流長一刻不停,但各家各戶又壁壘分明。閒話鄰居是非在這裡可不是什麼需要悄悄進行的事兒,這種理直氣壯地窺探和議論,用一場戲表現得極為生動:女人們在自家的陽臺上探出頭來,高聲聊著鄰居家的隱私和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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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里間八卦

第一集中,幾場暴力戲更塑造了社區的惡劣生存環境。貧窮和暴力相伴相生,暴力在這裡光明正大。為了利益,男人們在大街上打得頭破血流;為了男人,女人們在家門口撕咬對方。而孩子們,自然也學會了用暴力來獲得地位和認可。人們不認為暴力有什麼問題,妻子和丈夫吵架時,甚至會說:“你連打女兒都不敢,你還是不是男人?”暴力在這裡,是一種證明自己的方式。

兩位女主人公,萊農和莉拉,則是這個社區的一抹叛逆的亮色。她們從幼年期便展現出聰明才智和思考的能力,她們崇拜知識,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即使浸淫在其中,幼小的萊農也能敏感地察覺,社區裡大人們的惡劣。她把人們表現出來的暴虐、自私、醜陋、瘋狂,歸因於一種她幻想中邪惡的“小黑蟲”,會在夜晚侵入每個大人的身體。莉拉則有著天生的勇氣和傲骨。這樣的兩個女孩,自然而然地成為朋友,並用質疑的眼光觀察著身邊的一切,互相激勵著要走出這裡去往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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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蟲入侵

在《三聯生活週刊》對原著作者埃萊娜·費蘭特的採訪中提到:中國的很多讀者和評論者都認為:莉拉之於這個社區,更像一個“外來者”,“以俯瞰的方式觀察”這裡的人和事。而埃萊娜·費蘭特卻表示:“按照我的意圖,莉拉是最根深蒂固的那不勒斯人,最具有反叛精神,最有創造力,同時她又自覺地把自己封閉於這個城市的空間裡。”

莉拉這一形象,在原著中確實具有明顯的“超越性”。她從小天賦出色,聰明過人,能言善辯,頑強不屈,還別具魅力和誘惑力,人群中她是最耀眼的那一個,而另一主人公萊農則好像只是在不斷追趕她。因此,莉拉好像是一個能超越命運的存在,放在國內影視劇裡,應該是開了金手指的“瑪麗蘇”大女主。然而,小說對莉拉和萊農的塑造,又時時刻刻在隱隱預言著:兩個女孩裡,莉拉將困在這個世界裡,而萊農,則會掙脫這個世界。

這個預言,在前兩集中,集中體現在兩個女孩逃學去海邊的戲。莉拉是那個提議逃學並做出計劃的人,一開始,鏡頭中兩個女孩,莉拉在前,引導著萊農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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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離開熟悉的社區越遠,莉拉表現得越憂心忡忡,而萊農則越發興致勃勃。萊農成了牽著莉拉向前的人,莉拉則不斷回望。

這一段童年的小插曲,意外揭示了兩個女孩的內外反差:乖巧的萊農有著對外部世界極強的探索欲,也更熱衷冒險;而叛逆的莉拉則和她們本來的社區和生活有著更強的羈絆。

除了性格,無疑,兩個女孩的關係也受到社區和家庭的影響。埃萊娜·費蘭特在採訪中曾表示:“她們的關係是建立在一種相互支持的情感之上,同時,她們不否認自己有時候也心懷惡意”。萊農和莉拉是最理解和支持彼此的好友,但同時,她們關係裡的較量、嫉妒也讓人無法忽視。萊農對莉拉的優秀永遠是欽佩中帶著嫉妒,莉拉往前一步,她一定會逼著自己往前兩步,如果追不上莉拉的腳步,她會無限沮喪。而去海邊的逃學之旅,也藏著莉拉的嫉妒:她被父母剝奪了繼續受教育的權利,而她希望藉此讓萊農受罰,也變得和她一樣。

整個社區裡,女人們為了出軌的男人大打出手,卻沒人指責男人。連萊農和莉拉這對好朋友之間也難免算計和較量。而在眾多的影視和文學作品中,女性情誼也往往包含著不斷的互相傾軋和不光彩的爭鬥,男性往往在敘事中是高於女性的給予者,或被女性爭奪的目的物而存在。

這些重複的故事,一再講述著女性的艱難處境:她們一早就心知肚明和男性競爭沒有勝算,只能在更小的範圍裡和同性搏鬥,瓜分男性剩下的機會。在《我的天才女友》裡,富有家庭的男孩不用做什麼也能得到老師的讚賞,而貧窮的女孩即使出類拔萃也要擔心失學。哪怕是在貧窮的家庭裡,平庸的男孩能繼承父業,聰明過人的女兒只能做掃地的女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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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生存環境裡,出色如莉拉,能想到的改變自己命運的方式,也只能是找個優質的丈夫。

而萊農,則幸運地能通過受教育改變命運。“知識就是力量”,對於如今大城市衣食無憂的年輕人來說,難免顯得像口號,但對於各個時代、各個地區貧窮的女孩來說,知識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逃離原生家庭和庸常的一切,實現階層跨越,去往更遼闊的世界。然而故事的最終,卻發現我們終其一生也無法超越童年時被賦予、被剝奪的一切。暮年萊農說:“我的整個生命,只是一場為了提升社會地位的低俗鬥爭。”

但是,這個上世紀那不勒斯貧民區兩個小女孩的故事,能引發全世界讀者的共鳴,就是因為它本質上書寫的,是最通俗的個體成長奮鬥史,是每一個人的艱難成長。我們看似平淡無奇的尋常人生,都是和著血淚寫就:因為身為女性而被剝奪,因為生而貧窮而被剝奪,有的人輕輕邁出一步,有的人用了一生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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