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劉莉萍小說:懸崖勒馬

小說 文學 中國作家協會 德勤 讀書 篤實國學 2018-12-17

原創者/劉莉萍 文稿來源/蝶語蘭心

渭南作家劉莉萍小說:懸崖勒馬

劉莉萍,陝西渭南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陝西省素質教育研究會員,陝西省散文學會會員,陝西省編劇協會會員,渭南市作協會員,渭南市詩詞學會會員,臨渭區作協副祕書長。曾有多篇文章發表於《華商報》《教師報》《渭南日報》《西嶽》《三賢》等報刊。

【小說】懸崖勒馬

這天氣真無賴!秋剛露臉,紅燈籠似的柿子還未盡顯風騷,臉頰剛塗抹上紅暈的蘋果還沒有舉行一年一度的招親大會,紫紅的葡萄還蝸居在厚密的紙袋裡……老天爺竟不管不顧地哭起來,還沒完沒了的,個把月吊著臉。

這些天下雨,德勤老漢蹲在房簷下,眉頭緊皺,像幾條軌道交錯著。臉跟老天爺一個模樣,哭喪著,堆了厚厚一層灰雲。路上有人打招呼,敷衍兩句,有時乾脆眯上眼睛裝瞌睡。他“吧嗒吧嗒”抽著捲菸,吐菸圈的間隙,從喉嚨眼擠出來幾個字:把他的,在我老馬家頭上澆尿臊。

上個禮拜天,總算沒滴雨星,地裡幾畝苞谷沒掰,可起了明水,進不了地,德勤老漢“呼哧呼哧”扒拉完一大碗紅豆稀飯,告訴兒媳瑛子,說飯後騎電摩到渭城趕會。渭城週末舊貨市場大型集會,地攤上能淘一些便宜且實用的家當。瑛子刷著鍋說:“爸,那你把囡囡領上,禮拜天,讓你娃也浪一浪。”囡囡一聽,高興地撇下筷子蹭到德勤跟前:“爺爺,快,吃完咱上會。”

雨後的天氣有點像魔鬼,冷嗖嗖的,腿上的舊毛褲被風吹出去密密麻麻的小孔,膝蓋鑽心地疼。攥著車把的手有點僵硬。德勤心裡打了退堂鼓,自己受冷不要緊,孫子囡囡才七八歲的,把娃凍壞了可咋辦。想個啥轍哄哄孫子,打道回府,天晴了找機會再去。

刀響娃叫喚,想了就做。德勤老漢騎到路邊停下來,搓著囡囡的小手:“囡囡,爺爺給你買玩具,你看,小手凍成啥了,改天帶你去城裡玩,咋向?”囡囡可能也凍壞了,沒費多少口舌就說通了。

渭南作家劉莉萍小說:懸崖勒馬

囡囡挑了個大號奧特曼,跟在爺爺身後出了玩具店。德勤抱了囡囡放在車後座,跨上電摩,急赤白臉地駛向家的方向。想到一會到家,熱水燙燙腳,喝一杯熱茶,不行再灌幾杯“馬尿”,咋樣比外面冷凍寒天強。想著想著,心裡也熱乎了,話也多了起來。扭動著車把說:“囡囡,爺爺到門口放你下來,你給咱開門,我直接騎進去。” 囡囡爽快地答應。

到門口,車子沒停穩當,囡囡就溜下去用小身板扛門,沒有推開,撒開小嗓門喊:“媽,媽媽,快開門!”德勤騎在車上很納悶,心裡嘀咕:“瑛子跑哪裡去了?”農村人都敞亮,白天在家大門開著,過路人一眼能看到後牆跟。有時去地裡幹活,拉下門栓,合上門,插上插子,也不鎖,想幹嘛就幹嘛去了。有時走親戚,不鎖門,一出門就是半天一天功夫。誰家來了客人,也不岔生,也不迴避,坐一起就諞,好像自家來了親戚。

德勤撐好電摩,掏出鑰匙,插進去扭了一下。咦,反鎖著。反鎖門幹啥?“媽媽,開門!”囡囡用小拳頭捶著門大聲喊。德勤家的十二米平房距離大門只有三四米遠,誇大一點說,晚上睡到床上,夜深人靜時,過路人放個屁都能聽得見。囡囡喊了這麼久瑛子都沒聽見,會不會出啥意外?兒子在外打工,媳婦娃扔在家裡,瑛子有個三長兩短給兒子咋交待?德勤腦袋轉動起來,不行,得想辦法進到屋裡。

爺孫倆驚動了隔壁王嬸,王嬸走出來在圍裙上一反一正擦著手上的水滴,朝著德勤喊:“他德勤叔,進不了門,得是沒拿鑰匙,冷的,跟囡囡在我家坐會,瑛子剛才村長找了,說不定一會就回來了。”

“村長?”德勤心裡“咯噔”了一下。他把囡囡小手遞到王嬸手裡:“他嬸,我有點急事,你先照顧一下囡囡,我把車放門口。”王嬸拉著囡囡進門了。德勤看了看門墩石旁邊的那塊石頭,想用石頭把門砸開,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砸門,在這沒有任何祕密的村裡,會鬧出動靜。向兩邊瞅了瞅,轉身向北,走向旁邊的巷子,打算繞到後牆翻牆進去。他家後院有一片地,栽種了幾樣蔬菜,前幾天瑛子去摘菜,說下雨時間長了,一堵土牆倒成半截子。德勤想等天晴了用院子裡的舊磚頭砌起來,家裡能渾全些,不料雨精神成這慫樣子。

還沒走到巷口那頭,閃出來一個男人,慌慌張張的,一看對面幾丈開外是德勤老漢,迅速閃進另外一道巷子。德勤緊趕了幾步走到巷子口,那個熟悉的身影不見了。

德勤鐵青著臉,把自己釘在了丁字口,耳朵裡是村裡的風言風語:“半個村子的年輕媳婦都和村長熱絡。”“你看外誰家媳婦,剛生了一娃,眉眼和村長還有一點像。”“村裡壯實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下老弱病殘了,過個啥事真難腸,這次過事多虧村長張羅……”

德勤心裡一百個不願意村長和自己家有什麼牽連,不知是因為堅定,還是自我安慰,他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的,瑛子那麼乖巧,平時“爸,爸”叫的甜的。德勤揹著手,心裡七上八下的,卻裝作沒事人的樣子,走到後牆根。可是,下過雨的牆根下,虛軟的泥土上,有兩行清晰的大腳印,延伸到水泥路上……

德勤老漢猛不丁打了個趔趄,稍息一會,才站直了身子。可腦門像用鐵錘擊打著,火辣辣地疼。心口也像有一張魔爪撕扯著,火辣辣地疼。肺要爆炸了,他狠狠地踩著那些腳印,想是要把誰踩得稀巴爛一樣,卻還是不解氣。一口口惡氣澆鑄在他腳上,順著凹凸不平的土坑傳到腳下,被寬容無私的大地母親容納消解。德勤老漢稍微平靜下來。他左右思量著:捶慫一頓?那就相當於在村子搖鈴了,兒子被戴綠帽子,老臉往那裡擱。忍下這口氣?狗日的還不知道會鬧出多少么蛾子。他又想,也許腳印是覷覦他家新買電器的小賊踩點留下的,德勤老漢很情願是這一種可能。

渭南作家劉莉萍小說:懸崖勒馬

德勤兩手攀著土牆邊的樹,兩腳換著,騎上半截牆頭,然後兩腿伸向裡面,順著牆溜下去,身後的土簌簌往下掉,屁股上沾滿了泥土。德勤老漢也不拍,踩著蔬菜進了家。剛走到門口,瑛子掀門簾出來了,看到德勤杵在面前,神色慌亂,“啊?爸,你,你,你怎麼從後面翻牆回來了。”“是,我試火一下,看賊娃子能不能進來。”然後用很奇怪地眼神看了瑛子一眼,表情也很奇怪。瑛子低著頭,側身讓出一條道,看著公公像個得勝的將軍一樣從自己面前經過。

這幾天,瑛子出出進進總是不太自然,德勤真想掄幾個耳光子,可看著囡囡總黏著瑛子媽媽長媽媽短的,只能狠命地抽菸,甚至把藏了許久的捲菸又拿出來,捲了一根又一根,也抽了一根又一根。人常說抽捲菸能化痰,德勤老漢卻沒有這感覺,時不時咳出一口濃痰,“呸”一聲,又“呸”一聲,尤其聽到瑛子的腳步聲,那一聲“呸”更是有地動山搖的架勢,聽得瑛子渾身像篩糠般哆嗦。

德勤老漢想,咱不能當慫囊鬼,把慫村長日塌了去,村裡誰家貧困戶,誰家吃低保,誰家政策扶持,不定藏著多少貓膩呢,日塌了,說不定大快人心呢。夜裡躲起來從後面給一悶棍,打得慫爬不起來。或者趕集買一瓶農藥,趁人不備放到慫喝水杯子裡,直接鬧死。家裡有一把藏刀呢,把刃開了,直接捅幾刀……各種報復的方法像過電影一樣,一一在德勤老漢眼前上演。血液在身體里加速流動著,他恨不得馬上把剛才想的辦法實施上一條,吐出心口的那口又濃又粘又臭的惡痰。他騰地站起來,想做個什麼。“龍生子定乾坤,豬下崽拱牆根。”這時,父親生前常唸叨的一些話跳進他頭裡。“娃,咱幹啥事都可以,一輩子不能幹違法亂紀的事。”他開始盤旋,日塌了外慫,自己也得蹲南窯呀,哪一樣幹了,都犯了故意殺人罪。他想到在《法制報》看過一個案例,一個村村民抓住了個撬門扭鎖的,把小偷打得半死,結果參與人都被拘留了。一輩子堂堂正正的,臨老“晚節不保”、“馬失前蹄”,在牢房裡度過,自個日子難過不說,還讓人指戳兒孫的脊樑骨。哎,咋個辦呀。對,給上級政府反應,不是讓他丟人,以後村裡的留守婦女也能安生,保全一個家庭是一個家庭。他把卷煙在旁邊門墩石上使勁捻滅,起身摸手機。

“爺爺,爺爺,我爸來電話了,說過幾天他就回來了。”囡囡跑出來搖著德勤的胳膊,用天真的笑臉對著爺爺:“爺爺,爸爸要回來了,你不高興嗎?”德勤手縮回去了,撫摸了一下孫子的小腦袋,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說:“高興,高興……”

“哦,爸爸要回來了,爸爸要回來了。”看著囡囡揮著小手高興地跑進家門。德勤老漢揹著手,走到村後舊麥場,圪蹴著抽了根捲菸,掏出手機,撥了兒子的電話,嘰嘰咕咕說了一陣子。

晚飯時,瑛子端了一碗餃子送到桌邊,用蚊蠅般細絲的聲音叫了句“爸”,似乎還有話說,又咽了回去。德勤老漢一直低著頭,卻好像長了一雙天眼,嘴裡嚼著餃子說:“有話就說。”瑛子停頓了一下,鼓了百八的勁開口了:“囡囡爸說他不回來了,讓我帶娃到他打工的地方去,他託人給囡囡聯繫了一所學校,說租一間房子,讓我去給他們做飯。”“去吧!”說著德勤老漢站起端著碗,坐到門墩石上大口大口吃起來。

太陽破天荒出來了,氣溫提高了幾度。德勤趕忙拾掇莊稼。瑛子幫忙把地裡苞谷收回來,脫粒晾晒糶賣,又磨面蒸饃,拆洗家裡的被褥和德勤過冬棉衣,踏辣子踏椒面,上集買了土豆粉條洋蔥木耳一些耐放的菜,又讓商家送了煤氣和無煙塊煤,安裝了簡易暖氣。把能想到的全部安頓好,整理了行李包,給德勤留了一張銀行卡和部分現金,帶著囡囡乘班車到渭城火車站,坐上了南去的火車。

德勤看著瑛子帶囡囡離開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夜裡,躺在炕上,摸出手機:“同志,我給你們反映個事……”說完把吃剩的捲菸一扔,球,我大當年就是條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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