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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河·小小說：秋貴嬸子
秋貴嬸子是秋貴叔家的一頭牛，就知道幹活。
秋貴叔在外當工人，孩子唸書，公公是個呼啦嗓子，不能幹活，一干活就上喘。婆婆是個小腳女人，也就在家拾拾掇掇，長年到不了地裡。全家十畝地，全靠秋貴嬸子一個人忙和。
秋貴嬸子一個人套著牛耠地，她喂得牛也聽話，這活別人家都是兩個人才能幹了。和別人擱夥澆地，秋貴嬸子挽起褲腿下水堵陽溝，不次於男的。
秋貴嬸子上地幹活都揹著筐，上午收工捎回一筐草來，牛也有喂得羊也有吃的。進門要是婆婆做熟了飯，秋貴嬸子便趕緊舀碗，給公公盛飯，打發孩子吃了上學，然後自己緊著吃一口，拿毛巾擦擦嘴，說婆婆，“娘，你刷刷鍋刷刷碗吧，俺上地了。”說著咕咚咕咚喝下一缸子涼開水，背起筐又走了。
村裡人都說秋貴嬸子是個鐵人，攤上這樣的媳婦，秋貴叔有福，是哪輩子燒了高香了。
可秋貴叔沒燒過高香，他也沒覺得自己有福。秋貴叔當工人，幹得活也不累，養得細皮嫩肉的，每次回家，他首先想的不是地裡的活，是想和秋貴嬸子親熱。但秋貴嬸子卻不是他想的那樣，和城裡的女人不是一個檔次，你比如一見了面說親愛的可想你了，還有老公老公我愛你。這些話，秋貴叔曾和秋貴嬸學說過城裡女人怎麼說，可秋貴嬸子不擱耳這個。
夏天熱，吃完飯秋貴叔睡不著覺，想挽著秋貴嬸的手出外逛逛田野，秋貴嬸說，“俺累得慌，歇一會兒再說。”秋貴叔就沏一杯茶喝著等著，那茶還沒喝幾口，秋貴嬸已呼呼地睡著了。
可能是打這吧，也不一定，秋貴叔不大回家來了。秋貴嬸在地裡幹著活，常有人和她說話，“哎，秋貴有好幾個月沒回來了吧？”
秋貴嬸說，“他可能忙，沒空兒。”
一天，有人特意找到秋貴嬸說，“你知道嗎，你家秋貴可能有相好的了，我去城裡辦事，在大街上看見他和一個女的手領著手，走兩步還親一口呢。”
秋貴嬸這才長心眼兒了，她騎車子到了城裡，找到秋貴叔問他，秋貴叔承認了，並提出要和她離婚。秋貴嬸不會發潑也不會罵人，連埋怨人的話也不會說，只是哭著回家來了。婆婆一聽氣得打哆嗦，“他敢沒良心，我死給他看。”但婆婆活活被秋貴叔氣死了，也沒擋住，秋貴嬸還是被秋貴叔休了。
秋貴嬸子離婚不離家，還是下地幹活，還是伺候呼啦嗓子公公。公公拔幹解不下大手，秋貴嬸把筷子削尖了，給公公一點點地往外剜，公公又難為情又感激又罵，“這不是人的，個陳世美，我哪輩子作得孽，生了個這個。老大家啊，爹欠你啊，這輩子還不了你了，苦了你了。”
又有一天，有人對秋貴嬸說，“秋貴快退休了，你怎麼不讓你兒接他的班啊。”
為了兒子，秋貴嬸子又去了城裡，對秋貴說，“兒可是你的，不是興接班嗎？”
秋貴說，“這個你別操心了，班有人接了。”秋貴早把他的班讓他相好的女人的女兒接了。
這回秋貴嬸真惱了，她哭了一道。但回到家沒直接跟兒子說，而是板著臉說兒子，“看你有志氣沒志氣，好好唸書，別讓他看咱孃兒倆的笑話。”
兒子從孃的眼裡，從孃的臉上看出來了，發誓說，“放心吧娘，我一定會讓你享福的。”兒唸書不孬，找得工作也不孬，在銀行裡管錢的，媳婦也是在銀行裡工作，幾年就買了房了，買了房就不讓秋貴嬸種地了，把爺爺和秋貴嬸接到城裡去了。秋貴嬸是村裡第一個成了城裡人的老太婆，都說她苦盡甜來了。秋貴嬸子在城裡人緣也不錯，都愛找她說話。
這天，秋貴嬸正和人說著話，忽然碰見老家一進城辦事的人，老家的人對秋貴嬸說，“嫂子，你那個沒良心的偏癱了，走路一隻腳橫著走，被他後老婆甩了，他又回老家你舊屋來了。”
秋貴嬸子聽了，心裡一陣七上八下的，他說不上是興災還是樂禍，她不願意再想他的事了，可越不願想心裡越出現他的影子，特別是他一隻腳走道的樣。秋貴嬸回到家沒和兒子說，但一宿翻來覆去沒睡著。早晨，她端起碗也無心吃飯，張了好幾回嘴，終於對兒子說，“我回老家看看去。”
兒子說，“有事啊？”
秋貴嬸說，“沒事，我想回去看看去。”
兒說，“又想你那姊妹娘們兒的了？回吧，我送你啊？”
秋貴嬸說，“不用，我個人坐車回去。”
兒說，“當天回來啊娘。”兒尋思娘回老家看看，當天會回來，可等到晚上沒回來，一連幾天不回。兒就開著車家來了，一進屋，見秋貴嬸正喂秋貴叔飯呢，兒子的氣就來了，說秋貴，“你怎麼又回來了，這兒是你的家嗎，出去！”又埋怨娘說，“娘，你忘了你的難處了，伺候他，心裡不憋屈嗎？”
秋貴嬸說，“憋屈也得管啊，誰叫他是你親爹來呀。”
兒說，“誰是我親爹啊，我沒他這戶爹。”
秋貴嬸說，“你認，他是你爹，你不認，他也是你爹。他作孽，不對，咱看他笑話，不是連他也不如了嗎？”
秋貴嬸在老家又待了四五年，秋貴叔臨別秋貴嬸時，滿眼淚，看著秋貴嬸，想說什麼說不出，嘴裡光啊啊，啊啊......
秋貴叔啊啊的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
作者近照
作者簡介：秦玉河，發表小說散文160多篇，著有長篇小說《故鄉》、中篇小說《父親》《區委書記》，有多篇作品獲獎。現為德州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