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靈玉之死
他見我醒來，關切問道，“寄蘭，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這才認出，他是衛王，立即起身欲行禮，他攔住了我，“不必了。”他的手扶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比我的大，溫潤如玉，和劉美佈滿老繭的手大相徑庭，到底是帝王家子弟。
我抽回了手，他也不以為意，只是笑笑對我說，“你沒事就好，靈玉那邊我已經懲戒過了，她不會再生事了。”
我略略一驚，“懲戒靈玉？”
衛王微微點點頭，眼眸裡漫過一層冰，“她如今越發不像樣了，連我的人都敢動，所幸你沒事，要不就不會這麼簡單了。”
言下之間，竟將我算做他的人，我心裡一凜，不知為何會想起韓王。細細打量了一眼衛王，不愧是親兄弟，長相有幾分神似，都長著一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眉角斜飛入鬢，甚是風流。
窗外傳來靈玉的叫聲，聲音極其淒厲，我忍不住推窗望去，靈玉被吊在院中，臉頰腫得老高，旁邊還站著一個掌嘴的小太監，一下接一下扇在她臉上，鮮血自她的嘴角流出，她猶自不服，惡狠狠地盯向我，那眼神仿若來自地獄，看得叫人心驚。
一雙手覆在了我眼睛上，旋即又拉下了窗戶，衛王柔聲道：“你不必再擔心了。”
我沒有說話，只盯著窗外，靈玉紅色的身影映在窗紙上，像厲鬼一般。
許是衛王見我受到了驚嚇，吩咐身旁的人道：“把她帶走，別在這裡礙眼。”
我忙道：“別殺她。”
衛王一愣，笑了笑，吩咐道：“就按姑娘說的做。”
不一會，小院變得很安靜，如死寂一般。雪白的窗紙上，紅影依舊。
衛王不能久呆，他原本不該來這裡，只是聽說靈玉傷人，特意來這裡處治。臨行前，他讓我喝下安魂湯，看著我一口口嚥下那碗湯後，方才離開。
我在他走後，方才起身，汗涔涔溼透了衣背。他可以如此冷酷對待曾經喜歡過的人，我很清楚，他並不是為我出氣，而是為了懲罰敢於違揹他意願的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家威嚴，無人可以違背。生與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這座王宮與我想象的不同，他不僅俊秀巍峨，也充滿了威儀。我似乎嗅到了一絲血腥味，在宮殿上空來回飄蕩。
連班主叩開了我的房門，神色十分恭敬，“時辰已經差不多了，煩請姑娘準備下。”
我愣了一愣，一場變故讓我差點忘記了此行的目的。
收斂情緒，我坐到妝臺前化妝更衣，染黛眉，點絳脣，抹丹蔻，綰雲鬢，簪珠釵，將自己最美的皮囊一絲絲打磨出現。芝兒在我身後看直了眼，“姐姐真漂亮，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了。”
“你小小年紀又見過幾個人？”我笑了笑，又換上了衣衫，又在匣子裡選了一樣八寶瓔珞的項圈戴上。只見鏡中人周身珠光寶氣，銀紅洩地，舉手投足之間，紅裙如流光般搖曳。
。芝兒驚歎了一聲，竟然再也無言。
我凝視著鏡中的自己，紅色的身影在燭火下晃動，彷彿是靈玉一般。我脫下了衣衫，芝兒驚奇地看著我，“姐姐怎麼不穿？”
我沒有回她話，將臉上的脂粉一一洗去，又換上了我從前賣藝時穿的衣衫，脫掉釵環，簪了劉美給我做的素銀簪，戴上雞血藤的手環，取了鞀鼓走出門外。
連班主也愣了，“姑娘怎麼這身打扮？”
我對他笑了笑，不再多說，“走吧。”
“可是這樣……”連班主一臉為難，“姑娘，我們手藝人活得也不容易，靈玉她已經……你就行行好，別為難我們。”
“有事我擔著。”我故作鎮定，其實我也並無完全把握，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再多露一分美豔給衛王看，我不想成為靈玉。我並不知道倘若激怒了衛王會如何，只是這是宮中的宴會，韓王會來吧？
我跟著吉慶班的人一起，跟在小太監的身後一起往集英殿走去，一路很上安靜，除了腳步聲什麼都聽不見。大雪紛紛揚揚漂落，落了滿身厚厚雪花。
迎面有個小太監推著獨輪車，顫顫巍巍地從我們身邊走過，車子上蓋著一床薄薄的草蓆，下面似乎是個人。連班主瞥了一眼，忽然臉色僵住，腳步一滯，他急忙扭過頭，望著前面引路的小太監，不肯再看一眼。
我輕輕瞥了一眼獨輪車，車子顛簸了一下，草蓆下的人露出一截衣袖，鮮豔奪目的紅，在這雪夜裡格外乍眼。
我身子虛軟，只覺得寒意遍及全身，冷得連心都結了冰。
連班主忙扶住我，眼神關切地看著我，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吉慶班，對我微微搖搖頭。
我知道他的意思，這幾十個人的身家性命都在這裡，他不敢有任何差錯。他一路緊緊扶著我，生怕我有任何不妥的行跡會毀了他整個班。
我亦不敢再多看，只茫然地挪動腳步，望著眼前白茫茫的大雪。
宴樂已經開始，我這才知道除了吉慶班，還有許多的戲班、雜耍班等，所有人都很安靜，在殿外的偏院裡等著宣旨進殿表演。連班主對所有人又囑咐了一遍規矩，又特意拉著我指了指天，“姑娘，官家面前千萬不可無禮，否則衛王也不能保得了你。我替我吉慶班的老少多謝姑娘了。”
我很無奈，只得應下來。連班主又拿出匣子和衣衫，“姑娘若是改主意了，還來得及。”我捧著匣子和衣衫，又想起路上看見的靈玉，指尖微微發抖，連班主看出我的心思，“許多事由不得我們，姑娘你多擔待吧。”
這就是我的命運嗎？如同靈玉一般，生死都掌握在一個男人的喜好裡，喜歡時恩寵，厭煩時如同碾死一隻臭蟲。
可是吉慶班那幾十雙眼睛看著我，每一雙都寫滿哀求和渴望，彷彿他們的生死只在我的一念之間。連班主推了一把芝兒，芝兒走到我面前，拽著我的手，眨著又大又亮的眼睛說，“姐姐，我幫你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