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把生鏽的鐮刀
躲在六月最陰暗的角落
一層厚厚的灰塵
表明了它被遺棄的命運
沒有誰能體會
它內心的孤寂與悲哀，焦灼與無奈
一把鐮刀被排除在農事之外
就像一個士兵，被剝奪了
衝鋒陷陣的資格
在它無力抵達的地方
每一縷風，都傳遞著
麥子成熟的氣息
充沛的陽光下
金黃的麥浪一波追逐著一波
多麼熟悉的場景
它曾經無數次投身其中
而現在它被閒置在塵封的角落
它聽見收割機那隆隆的轟鳴
充滿了工業時代的驕傲與張揚
一場緊張盛大的農事
缺少情緒的醞釀
缺少細節，缺少過程
以一種簡捷的方式草草結束
2
一片鐵質的刀刃
閃爍鐵的鋒芒
一把木質的刀架
蘊藏著木的韌勁
鐵與木組成的鐮刀
簡單而又完美
它省去了縝密的機巧
省去了繁瑣的裝飾
呈現最自然的本色
一如淳樸而又耿直的父兄
雪落下來，需要一件棉襖
陽光照下來，需要一頂草帽
走進一片成熟的麥田
只需要一把鐮刀
這一把鐮刀啊
能割透千年的麥子
3
一把鐮刀往往比一個人的一生
走得還遠
它收割了一茬一茬的麥子
也收割了一茬一茬的人
新蓋的房子三十年就舊了
新生的嬰兒二十年就長大了
新種的麥子不到一年就黃了
而一把鐮刀，它比人更有耐心
它躲在偏僻的角落
看時光像一陣風一樣疾馳而過
草帽在風中滾落
麥子在風中成熟
人在風中老去
4
一把生鏽的鐮刀
提前進入了它的暮年
它像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
枯坐在時光的陰影裡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記憶
經過了歲月的過濾
反而更加清晰，更加真切
一件一件地浮現在眼前
那些沉甸甸的麥穗
那些涔涔而下的汗水
還有飢渴與疲憊，艱辛與忍耐
這些與生俱來的遭遇
就是一把鐮刀的命運
它也會回想起一些其他的事情
一群飛過麥田的鳥
一隻無處藏身的兔子
甚至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
和麥秸堆裡上演的愛情
一把生鏽的鐮刀，在無限的懷想裡
重新閃爍逼人的鋒芒
而金黃的麥浪已迎面撲來
5
在結滿蛛網的角落
一把生鏽的鐮刀兀自呈現
滿面塵土，沉默不語
彷彿凝聚了漫長的光陰
包裹著太多的勞累和疲憊
它懶散地斜躺著
好像全身的力氣被一絲一絲抽盡
木把上的裂紋如同時間的傷口
還有纖細的疼痛慢慢滲出
鐵鏽覆蓋的刀刃
彷彿已被孤寂和絕望蛀空
一聲嘆息都能將它彈破
一把鐮刀的悲哀在於
麥子不用鐮刀也能收割
一把鐮刀的悲哀還在於
麥子還會一年一年種下去
而它卻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被灰塵深深地埋葬
不知所蹤
6
我用手抹去了鐮刀上的灰塵
一把生鏽的鐮刀清晰地呈現眼前
它的衰弱，它的無助
它的滄桑經歷
和不可預知的未來
它曾經是我親密的夥伴
一個有著血緣關係的家庭成員
那些汗水和淚水
那些風和雨，愛與痛
我們一同咬緊牙關
默默地承受
它彷彿是我延長的手臂
木把是粗壯的胳膊
刀刃是靈巧有力的手指
面對成熟的麥子
它總是搶先一步
分擔生存的艱難和不易
也分享豐收的喜悅和欣慰
我仔細地端詳一把生鏽的鐮刀
像是審視另一個我
一片寂靜中
我聽到了鐮刀尖利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