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短篇小說:知道你傻你蠢你笨,所以你想要的,我都幫你做到了

蕭綽 紅竹守歲 2019-04-28
古風短篇小說:知道你傻你蠢你笨,所以你想要的,我都幫你做到了

孤王竟被逼婚了

作者/一世安

孤乃堂堂一國之君,本該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生活樂逍遙。但孤卻萬萬沒有想到,朝堂之事被當朝太后把持,就連後宮這片小天地都被她的好侄子、我的鳳君給承包。他管天管地,管我吃喝還管我睡覺!簡直不能忍!等等,為什麼我看到他受傷的樣子,有點兒小心痛呢?!

古風短篇小說:知道你傻你蠢你笨,所以你想要的,我都幫你做到了

【楔子】

孤王被逼婚了。

【一】

這件事情,有些說來話長。

孤王正值雙九年華,擱平常人家,恰是那姑娘最青春自在的美好年華。可孤王的幸福,卻折在了當朝太后–蕭鄭妍的手上。

那一日,我正在御花園裡頭賞花,遙遙望見蕭太后邁著從容的步伐走了過來。我想躲,可蕭太后的眼神卻早已鎖定了我。她勾起嘴角,露出一個信心滿滿的笑容來,我頓時就知道我跑不掉了。

蕭太后慢悠悠地到了我跟前,抬手理了理鬢角的發,笑盈盈地問:“陛下,看見哀家過來了,就急著要走?這是要往哪兒去呢?”

我在腦海中迅速地搭配出了一套說辭,回敬以尊重的微笑,道:“母后,瞧您這話說的。您美得跟朵菊花似的,擱在萬花叢中,孤是真沒瞧見。”

蕭太后的笑容滯住片刻,旋即又展露出一個更燦爛的笑容來,道:“陛下的嘴真是甜,哄起人來,完全聽不出是在針對誰。”

我擺了擺手,表示不要在意細節。

自我父王駕崩之後,這宮裡頭便沒有幾個男人。可蕭鄭妍現在一旁正立著一位劍眉星目,身體素質看起來也頗不錯的少年。

蕭鄭妍身邊的人從來都被她慣得沒個正形兒,所以,那少年沒跟孤行禮,孤也就純當沒看見他。

蕭太后得了機會,便拉了我的手,帶著我一同坐到湖心亭內石凳上,語重心長道:“陛下今年,已是雙九年華,若不是國事操勞,將你束縛住了,這尋常人家的姑娘,早就已經生兒育女了。”她開始憶往昔歲月,用手比了一個五歲孩童的高度,道,“哀家剛進宮那會兒,陛下就已經這麼高了,先王那時候,也不過才及弱冠吧?”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我要是還不明白她想幹嗎,我父王當年就真該直接把我溺死在恭桶裡了。

我笑了一笑,抽回手,道:“母后跟孤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嫁了人了,可到了如今這把年紀,不也一樣沒能添上一兒半女嗎?母后,您就別催孤了。”

要不怎麼說,蕭鄭妍是這後宮鬥爭中脫穎而出的極品呢?

她臉上的慍色尚未顯露出來,就被自己給壓了下去。她笑了笑,道:“陛下,蕭煥前些日子剛從北疆回來,你們也有些日子沒見了。哀家記得,你小時候,可是很喜歡他的。”

我當蕭太后哪裡來的閒情逸致,忽然跟我提起我的大婚之事,原是她蕭家的人從北疆回來了。

我順口就接了話,道:“太后,您一定是記錯了。孤記得,蕭煥小的時候長得可難看了,臉皺得像個包子,身子圓得跟個湯圓似的。從小一見他,孤就犯餓。不過……”我話鋒一轉,道,“小時候的醜算不得什麼,誰還沒年輕過?蕭煥在北疆吹了這幾年的風沙,該是比從前長得更糙了吧?”

我正為自己的這番不喘氣的嘲諷說辭沾沾自喜時,立在蕭太后身旁的那位少年突然捏拳放在脣前,輕咳了一聲。

我繼續道:“母后,你剛說蕭煥回帝京了,他現在在哪兒呢……”我話尚未問完,就順著蕭太后尷尬的視線望向那位清俊的少年,嘴角不由得一抽,尷尬地問,“閣下該不會就是……”

少年行禮,恭敬道:“陛下口中說的那個小時候長得像一坨食物的人,正是微臣。”

我:“……”

【二】

蕭太后很有風範,揉著額頭說自己受了風,要回慈安宮休息了,留下蕭煥與我待在湖心亭中,還順帶撤了一干侍女和黃門。

這事兒是我說話難聽,但我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我覺得自己該拿出自己一個王者應有的風範,便昂著頭,直勾勾地盯著他,言辭犀利地問道:“蕭煥,你身為人臣,為何不跪孤?”

蕭煥淡定萬分,道:“陛下曾親自頒旨,殺敵建業、為國立功者,不必跪。”

我悲傷地後退了一步。

這旨意的確是孤頒的,遙想當年,孤想要組織自己的一隊力量來同蕭太后對抗,才下此旨意想要激勵有志青年。我卻萬萬沒有想到,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卻被蕭煥拿來堵了我的嘴。

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我不能輕易認輸,於是擺出自己的態度來,道:“蕭愛卿,你該知道的,孤貴為天子。你姑母哪怕再有手段,到底也管不了孤要娶誰!”

倒是蕭煥神情自若,一邊斟茶,一邊慢悠悠道:“姑母先前曾同微臣說,要將陛下嫁給城東賣燒刀子的老王。”

我嚇得花容失色,難以置信,拍案而起,道:“這怎麼可能?老王是誰?聽名字就不是什麼長相拿得出手、才華足夠奪目的人,孤怎麼可以嫁給那樣的人?”

蕭煥這才將斟了茶的茶盞遞到我跟前,眉梢一抬,望著我,道:“這樣一比較,陛下可有覺得,微臣更容易讓您接受點兒了?”

套路!全都是套路!

“是這樣的,蕭愛卿。”我開始使用懷柔政策,道,“孤其實並不像百姓口中常說的那樣,不僅美貌又有才華,還愛國愛民。孤只是有些小聰明和小姿色罷了,平日裡也很有自己的個性,並不太好相處。蕭愛卿,你長相英俊,又出身世家,還是少年英雄,值得更好的姑娘。何必委屈自己,來同孤過日子呢?”

“哦,陛下,您大約是誤會了。”蕭煥一雙眸子水汪汪的,他道,“微臣之所以願意同陛下共結連理,並不是為了同陛下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的。只是因為微臣想要那鳳君之位。一切同陛下您本人的素質,是沒有半文錢關係的。”我一愣,他繼續道,“所以,陛下不必再費心勸微臣了。即便前路萬難,微臣也一定要做到。”

無恥!太無恥了!孤從未見過,將自己的目的這麼直接、如此不加掩飾地表達出來的人,這讓孤根本無法招架。

“不過……陛下……”蕭煥突然目光深邃地看著我。

看他的樣子,是想說幾句好話來安撫孤受傷的內心?

“陛下也不該這樣說自己,陛下哪裡是有一點兒小聰明和小姿色……”

看來他是要安慰孤了,算他有眼光。

我正了正身姿,做好了接受讚美的準備,就聽見他慢悠悠道:“陛下可是連半點兒聰明和姿色都沒有啊……”

我:“……”

【三】

我就說,整個蕭家,上至蕭鄭妍,下至蕭煥,沒有一個人把孤放在了眼裡。

跟蕭煥分開之後,我一路氣沖沖地回了勤政殿。

我關了殿門,四處查探一番,發現並無蕭太后的眼線後,才開始砸滿殿的金石玉器來撒氣。歸總管在一旁勸我,道:“陛下,您氣壞了身子不要緊,砸爛了這玉璽,可就不得了了啊!”

我:“……”

這上上下下,就沒一個能讓孤稱心如意的!

雖然蕭煥的言行叫人生氣,但應對之策,還是要有的。

不日,蕭太后在御花園設宴,據說是邀了一大幫人臣之子。可我一到那兒就明白了,蕭太后這哪裡是設宴款待,簡直就是為了我同蕭煥辦的一場相親盛宴啊!

蕭太后請來的一干人臣之子,個個樣貌都堪稱驚世駭俗,孤為了不讓自己的眼睛受到衝擊,只好將目光投向蕭煥,看得久了,倒真是覺得他叫人覺得賞心悅目得很。蕭煥倒也不畏懼我的直視,只端著酒杯,一盞又一盞有風度地飲著,小時候的那副窩囊樣,真是半點兒影子也找不見了。

宴會進行到一半,蕭太后終於開始說重點了。

她抬了抬手,示意舞樂暫停,笑盈盈地看著我,道:“陛下也年紀不小了,今日邀請的諸位世家公子,都是人中翹楚,陛下可有瞧得上眼的?”

幸虧我早有準備,於是我偏頭,給了立在我身旁的張大寶一個眼神。

張大寶,欽天監監正,堪稱孤第一心腹的狗腿子。

他躬身上前,嚴肅認真道:“啟稟太后,微臣夜觀星象,參閱皇曆,近三年來,都無甚適宜嫁娶的吉日。”

蕭太后厲聲道:“你胡說,哀家明明翻過皇曆,下月初二就是……”

張大寶將頭埋得更深,道:“再稟太后,下月初二原本的確是個吉日,但天象有變,下月初二乃是宜嫁不宜娶的日子!”

蕭太后一愣,就連蕭煥原本一張寵辱不驚的臉,都帶著一副“宜嫁不宜娶,你逗我?”的表情。

我正為階段性的勝利沾沾自喜時,蕭煥突然起身,一副承受了巨大痛苦的表情道:“微臣願嫁,即便陛下不能娶……”

我千算萬算,算漏了蕭煥這不要臉的德行,緊接著他又道:“微臣受些委屈不要緊,卻不好讓陛下心尖上的人也受一樣的委屈……”

話音未落,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原本好好捏著手中的酒盞,“啪嗒”一下落地。

【四】

滿朝文武哪一個不知道,新科狀元白棋楓,是孤的相好。

原本孤想尋個良辰吉日,把白棋楓給迎娶了,立做鳳君,也就斷了蕭太后的念想。可到底我權柄不穩,又不捨得拿他冒險,才一直拖著。

眼下,蕭煥這話一出口,就是把自己立在了道德最高點,把孤逼到懸崖邊上:孤只能娶蕭煥,還順帶不能納了白棋楓。

真是太心機了!

蕭太后順水推舟,竟就將此事給定下了,連給孤一個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大婚籌備的這一段時間,就是我同蕭煥婚前培養感情的時日。

蕭煥日日都來勤政殿報道,人前一副好夫君的形象,來了不是帶補湯就是帶些北疆的稀奇玩意兒。待人都退下,他就一副大爺模樣,本性暴露,不是嫌棄我吃相難看,就是嘲諷我沒見過世面。

有時候我也被他說得面子掛不住,怒氣衝衝道:“北疆也是孤的地盤,是孤的江山天下,可是呢,孤雖為帝王卻只能囿於宮廷,還不都是你們蕭家鬧的!”

按道理來說,這些話是萬萬不該在蕭煥跟前說出來的,可孤的內心總是有種奇怪的信任,信任蕭煥不會將我口中說出的混賬話告知蕭太后。

蕭煥這才擱下手中的湯盅,走至我的身旁,從筆架上拿下一支狼毫筆,在生宣上寥寥幾筆,接著,定定地看向我,動情道:“你看,這就是陛下的江山。”

我望著那副山水畫圖,久久不能言語。

他怎麼就能畫得這麼醜呢?!

孤一直為要立蕭煥為鳳君之事而心有不甘,於是,我讓張大寶編了幾首童謠,借帝京的孩童之口,散播出去,想讓百姓們知道,他們的君主活得有多悲切和身不由己,力圖在輿論的壓力下,為自己掙回一些支持和民心。

見勢造得差不多,我特意邀了蕭煥同我一起出宮,微服出巡。蕭煥倒也好脾氣地應了。

我一路領著蕭煥到了帝京七絕之首的八卦樓。據聞,此地的說書先生背後有座大靠山,朝堂邊關、宮廷祕聞,那些敢說的不敢說的,能說的不能說的,在他這裡統統都能聽到。

其實,他背後的那座靠山,正是孤本人。

我要了個雅間,蕭煥便坐在我旁邊,手中捏著一塊玉佩把玩。

我們到得有些晚了,說書先生正講到那高潮:“當今陛下獨寵白棋楓,為了他,原本只能位列榜眼的白棋楓,硬生生地擠掉了王尚書同李侍郎家的兩位公子,成了當朝的狀元。”

聽到此處,我的臉不由得一紅,彷彿聽見了響徹雲霄的打臉聲,一旁的蕭煥鼻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聲。

說書先生繼續道:“那北疆回來的蕭少將軍,仗著自己軍功赫赫、蕭氏專權,硬生生地逼著陛下立自己為鳳君,還不許陛下再納!”

我開心地嗑了顆瓜子,嚼著瓜子肉,笑眯眯地望著蕭煥,覺得自己成功扳回一局。

樓下忽然有人給出評價,道:“這樣聽起來,陛下同蕭少將軍,就是一對為愛不擇手段的狗男女啊!”

接著就是一群民眾的應和之聲:“是啊!對啊!沒錯啊!”

孤是真沒想過把自己的名聲給折騰成這樣。蕭煥倒是很淡定,湊到我耳邊,道:“你看,百姓們也覺得咱倆很配呢!”

我配,我配你個鬼啊!

【五】

大婚之日,到底還是來了,沒有因為孤的不喜歡,就晚來一兩天。

喜宴之上,孤高高在上,隔著人群,我望到了白棋楓,他一臉的不甘與不願,一杯杯地飲著酒。

孤的心不由得也跟著一苦,連飲了七八杯酒。

曲終人散,歸總管將我送到鳳棲宮,就退下了。

我緩緩將門推開,以手支額,手扶住門框,做微醺狀,道:“孤醉了,孤暈了,孤要倒下了,蕭煥,過來扶孤一把。”

坐在喜床邊的蕭煥緩緩站起身來,嘴角噙著笑。殿內燭火閃爍,他穿著一身大紅的喜袍。望著他如星辰一般的明眸,我竟覺得心跳得有些加快了。

他緩步走至我的面前,慢慢彎下身子,輕輕一笑,道:“還裝?你喝的那幾杯酒裡頭,我早就吩咐人兌了水了。”

我:“……”

難怪我覺得今晚的酒怎麼喝起來跟白開水似的,原來是被這個心機男動了手腳!

我立馬走步順當,道:“孤還有些政務要處理,鳳君,你先就寢吧。”

話音未落,我就想往殿外走,卻不想又聽見蕭煥的一記暴擊,他道:“陛下,朝堂大事蕭太后做主,小事群臣做主,沒有哪一件政務是需要陛下您操心的吧?”

我不得不停住腳步,轉回身子,對著蕭煥嫣然一笑,道:“那就就寢吧……”

孤雖說是個一國之君,而且平日裡沒什麼機會可辦正事,但到底在男女之事上,還是略謹慎的。

我佯裝大大咧咧地躺到喜床內側,迅速地背過身去,聲音悶悶道:“孤乏了,先睡了,鳳君你自便啊……”接著,我便緊緊閉著眼睛,裝作睡著的樣子。

身後半晌未有動靜,良久,聽見蕭煥一聲低笑,抬手過來替我掖了被角。

再之後,就是燭火熄滅,一夜寂靜。

第六章

蕭煥剛一入主鳳棲宮,就拿出他鳳君的架子,開始搞建設了。

他把孤為了白棋楓種的花草給除了我也就忍了。可此時此刻,我望著擺在我跟前的素齋,終是忍不了了。

我暴跳如雷,喝問:“御膳房這是越來越不把孤放在眼裡了,平日裡剋扣點兒其他貴人的膳食,孤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現在是連孤的肉都敢貪了?”

坐在我對面的蕭煥突然擱下碗筷,淡定自若道:“是我叫他們做的這些的。”

我一愣,心有不甘,問:“孤知道國庫裡一直以來錢財不多,可至於窮到這個地步嗎?”

蕭煥替我布了道青菜豆腐,道:“陛下日日食葷,對身子並不好,換些爽口的蔬菜,有益身心。”

我氣得拍桌子怒道:“你姑母蕭太后都不敢管我吃肉不吃肉,你居然管起來了!”

蕭煥似乎並不將我的暴怒看在眼裡,慢悠悠道:“大不了下次,我吩咐御膳房,將這豆腐做出紅燒肉的樣子來好了。”

我:“……”

蕭煥不僅在後宮生活中壓制我,竟連在朝堂上也不肯讓我一二。

大約是見蕭煥終成鳳君,蕭太后也樂得給我一些空間,這幾日都是以身體抱恙推辭,未曾垂簾。

竹凰有凶案連生,當地人心惶惶,朝臣諫言,派欽差前往。

我自然是捨不得白棋楓去的,剛想點了王尚書之子前去,就聽見蕭煥語調平靜道:“陛下素來器重白棋楓,不如此次,就讓他去好了。”

眾臣一看可以把鍋推給別人,紛紛表示贊同,我又一次被逼到了絕地,只得揉著額角,下旨道:“白愛卿速去速回,好好保重。”

我再回頭看蕭煥,他一臉得意之色。

退朝之後,我留下白棋楓與他密談,一番言論之後,我走出大殿,外間陽光燦爛,蕭煥穿著一身朝服立在殿門前,身後是灑落一地的陽光。

我眯了眯眼,抬頭問他:“蕭煥,如今這些都稱你的意了,你開心了?”

蕭煥抬了抬手,苦澀一笑,道,“原本是該開心的,只是瞧你這副樣子,就……”我以為他的微表情顯示了他的良心,不料他突然笑開了,道,“我就更開心了!”

我被他說得快要氣死了,暴跳如雷,道:“好啊!來啊!互相傷害啊!”

蕭煥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走遠了,然後丟給我一句乾脆利落的話:“不來。”

我:“……”

【七】

我苦熬了許久,終於熬到七月初三,這對我來說,是個極大的日子–這是我親母后的生辰。

我五歲那年,母后被廢,父王迎娶蕭氏為後,母后一怒之下,立下重誓,永不入皇家,就連父王駕崩,她也不曾來見他最後一面。

這些年來,每到母后生辰,我都會遠去少室山,陪伴母后。

眼下,我最高興的,一來是能見到母后,二來是終於可以擺脫蕭煥,過幾天清淨日子。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出行的車隊將要啟程時,蕭煥竟駕馬追了過來。我愣愣地看著他,擺手催促他回城,道:“鳳君不用這麼客氣,送個一兩步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你我之間,搞這些形式化的東西多沒必要啊!”

蕭煥翻身下馬,走至我跟前,道:“我不是來送你的,我是來陪你一起去少室山的。”

我剛要張嘴,他就繼續道:“你我成親多日,哪有女婿不去拜見岳母的道理?”

我知道阻攔不了他了,只得同他一道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行得順當,我同蕭煥並無話題可聊,我便只得佯裝心累,闔目假寐。

蕭煥倒也安靜,並不多言,手中捧了一本書冊閒閒翻著。我越坐越困,終是熬不住耷拉下來的眼皮,靠在馬車的車壁上打盹兒。

迷迷糊糊間,似有一隻手攬過我的頭,帶著我的頭靠到了一方寬闊的玉枕上。

我咂了咂嘴,暈乎乎道:“今兒個的枕頭略低了些。”

那枕頭便很自覺地抬了抬,我覺得這姿勢甚舒適,便甜甜睡去。

再醒來時,天色將暮,馬車已至少室山腳下。

蕭煥微微皺眉,挪了挪肩膀,像是廢了半條手臂一般。

我冷言嘲諷,道:“好好一個將軍,坐會兒馬車就這樣了?這麼柔弱,孤可要仔細地考慮一下,那兵權都擱在你手上,到底靠不靠譜。”

蕭煥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忽然一笑,道:“陛下這話說的,好像這兵權你想收,就真能收回去似的?”

他說的是大實話,我反駁不了,只好裝高冷,不跟傻子計較,便自顧自地跳下馬車。

橫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狹窄泥濘的山路,我望了望張大寶,對著他做了一個給力的姿勢。

少室山我來過數次,哪條道兒最康莊我比誰都清楚,可今日,偏偏走的是這條道兒,不得不說,是我的私心所致了。

蕭煥撩開簾子下了馬車,張大寶立馬跪到我跟前,言辭懇切,道:“山路崎嶇難走,馬車無法行進。陛下萬金之軀,萬萬不可涉險啊!”

我瞟了蕭煥一眼,為難道:“是這樣的沒錯,可孤既然身份貴重,自然不好隨便找個人揹著。”我看向蕭煥,頗過意不去的樣子,道,“眼下,要麻煩鳳君背孤上山,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蕭煥像是沒緩過勁兒來,愣了半盞茶時間,才嘴角抽了一抽,回敬道:“陛下的臉皮素來厚實得很,不必不好意思。”

【八】

蕭煥矮了矮身子,我攀了兩次,才終於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成功跨上了他的後背。

跨上的那一瞬間,我幾乎感覺到蕭煥的身子往下沉了一沉,然後,他堅強地直起身來,揹著我前行。

我趴在他寬闊的後背上,擺手,示意張大寶等人不必跟上來。

絕對不能讓敵人有把我扔下的機會!

正值夏季,雨水居多。剛下過雨,少室山道路泥濘難行,蕭煥揹著我在山間緩步行走。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我便聽見蕭煥的呼吸聲重了起來,額頭上也有了汗。

山石偶有滾落,蕭煥腳步一個不穩,險些摔倒,卻仍是極快地穩住身形,似是關切地回眸看了看我,見我穩如泰山一般地掛在他身上,臉上才露出輕鬆的神色。

“都怪那個張大寶,也不事先考察一下,就把孤同鳳君你帶到了這條道上。眼下,真是辛苦鳳君了呢!”我語氣帶著心疼,抬手,做作地用袖子幫蕭煥擦了擦額角的汗,內心卻是極爽的。

“不辛苦,在我看來,陛下卻是我甜蜜的負擔。”蕭煥繼續邁著步子,回答我道。

我一驚,不由得感嘆,蕭煥這個人,當真是不得了,平日裡話語刻薄、毒舌無恥,可關鍵時刻說起情話來,那真是個中高手。

我心裡頭像是塗了蜜一般的甜,正喜滋滋地偷樂,就聽見蕭煥沉沉地嘆了口氣,無奈道:“從前行軍負重也是常有的事兒。萬萬沒有想到陛下這個負擔,委實比我想象中重了太多。”

我:“……”

等等,孤的青龍偃月刀呢!

原本我那好不容易觸景生情才醞釀出來的內疚自責,瞬間就被蕭煥的話弄得煙消雲散。

大約行了有半個時辰,我們終於到了山頂。我從蕭煥的背上滑下來,他卻是累得連腰也直不起來了。

我看也不願意多看他,就直直地衝進我親母后的繡樓。彼時,我親母后正在房中繡花,見到我時一臉鄙夷,直到蕭煥跟了上來,她的臉色才由冷酷無情瞬間轉變為熱情洋溢。

她拋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快步走了過來,然後無視了我,徑直走到蕭煥跟前,慈祥地微笑,問:“你就是蕭煥?如今的鳳君?”

蕭煥恭謹地點了點頭。

我親母后那溢於言表的歡喜神情,仿若自家的臭牛糞終於被一朵鮮花給插了一樣,半點兒沒有對自己情敵親侄子的仇恨勁兒。

“宴兒自小就被她父王驕縱慣了,一身壞脾氣,煥兒,你要多包容她一些。”

“蕭煥知道了。”蕭煥拱手作揖。

我在一旁看得沒勁兒,難得逃出深宮是想過過被人疼愛的清閒日子,結果反倒被自己親孃給嫌棄了,得到的關愛竟還不及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九】

我懶得聽我娘用各種不堪的詞語擠兌我以及用各種華麗的辭藻讚揚蕭煥,便撇下他倆,獨自一人繞到了後山。

雨落過後,草色更深,我坐在鞦韆上,晃晃悠悠,一蕩又一蕩。

“小心!”蕭煥的聲音猝不及防傳來,帶著急切。

我心一緊,不好!一定是有人要來刺殺我了!大周要亡啊!

我嚇得閉緊了雙眼,好像這樣就可以把一切威脅都隔離在外。

良久之後,我聽見蕭煥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虛弱的、輕飄飄的,宛若抓不住的薄紗。

“好了,不要怕,沒事兒了。”

我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看見蕭煥繃直了身子站在我面前,手腕處赫然兩個齒印,滲出烏色的血來。

“你……被蛇咬了?”我茫然地問。

蕭煥勉強一笑,道:“不礙事兒,待會兒找隨駕的御醫來瞧一瞧便好……”

明明受傷的是蕭煥,可好像被安慰的人卻是我。

話音未落,他便直直地栽倒下去。

我這時才慌了神,急忙跪坐在蕭煥身邊,先是輕輕地叫他,“蕭煥?蕭煥?”再後來是抑制不住的恐懼,終是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大喊道,“來人!給孤來人!”

那一刻,我無比地恨自己,為什麼就要跟蕭煥對著幹,故意讓張大寶他們拖延進程呢?不然……不然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直睡著,似乎連呼吸,都快要微弱得探不到。

張大寶這時才帶著人匆匆趕到,一位醫女見了躺在地上的蕭煥眸色一凜,連同我行禮都沒有,就撲了過來,趴在蕭煥身旁,握住他的手腕,將他腕間的毒血一點兒一點兒地吸了出來。

我忽然就覺得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我將目光移開,望向遠處雨後新山。

從前,我只覺得我與蕭煥做夫妻,是被逼迫、被勉強的結果。我與他從來只有那有名無實的名分。可如今,我卻覺得,那個為他吸出蛇毒、為他奮不顧身的人,不該是別人,而應當–是我。

那醫女的醫術尚可,稍過了半炷香,蕭煥便緩緩睜開了眼,我從那醫女眸光驟然閃過的喜色中,讀出了一種意料之外的深意。

想要照顧蕭煥的人自然很多,除了我娘,還有那位不顧生死的醫女。

我頗有些頹然地坐在窗邊,擺弄著匣子裡的首飾,聽張大寶向我稟報。

“陛下,都查清楚了。今日救鳳君的那位醫女,名喚陳碧,是太醫院陳院判之女。早年隨軍從醫,當初鳳君身陷大漠,生死未卜,就是她孤身一人,將鳳君從那死地給背了出來。”

“哦。”我木然地應了一聲,腦海中卻不斷重複著張大寶剛剛的話語。

我像是陷進了一個泥沼,任憑自己如何努力,也無力爬出來。

【十】

阿碧將蕭煥照料得很是妥帖,不用我操半點兒心,跟我親母后借了灶臺,勞心勞力地煮出了一碗粥,端到蕭煥跟前時,卻被阿碧給拒了。

“陛下,鳳君的身子,應當吃配好的藥膳,才能好得快些。”

我有些失落地望著自己手上捧著的那碗清粥,覺得自己當真是沒用極了。

我正轉身欲走,不料靠臥在床上的蕭煥一把搶過我手中的粥碗,一飲而盡,而後道:“我覺得這粥味道實在不怎麼樣。”

我略沮喪地搶過空碗,就聽見蕭煥道:“可陛下第一次就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他眸子亮晶晶的,像是暗夜裡明亮的星辰,好看得緊。

這大約是我與他時隔多年重逢後,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誇我,而我卻如同被打了雞血一般,整個人都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於是,從此,孤又獲得了一項新技能–熬粥。

在少室山待了小半個月,朝中忽然有緊急軍情,我與蕭煥即刻拜別我娘,回了帝京。

西涼邊境滋事,戰事一觸即發,蕭煥隔日便要啟程前往西涼禦敵。臨行前一晚,蕭煥約我至御花園,說是有要事要同我說。

我覺得自己成天在他棲鳳宮裡待著,有什麼話非得在御花園裡頭說呢?

結果我仍是挑了最喜歡的頭飾和衣袍換上了,剛要出宮門時,白棋楓從竹凰回來了……

待我聽完白棋楓的呈報,趕到御花園時,蕭煥一旁立著的正是阿碧。我隔得遠了,想要靠近,卻不敢,腦海裡出現了無數腦補出的畫面,忽然間喉頭一堵,心中酸澀。

那是我頭一回醉酒,想要把腦子裡不斷出現的那張臉給抹去,卻越發清晰。

蕭煥回來時,看見我的樣子,略有些詫異。他將我手中的酒盞拿開,將我抱起,想要放在床榻上,我卻死死摟住他的脖子,無論如何也不肯鬆開。

被拉近的距離,灼熱的呼吸,雜著濃重的酒意……

我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爽約的,是白棋楓回來了……”

攥在我腰間的手微微一收緊,我卻渾然不覺,繼續道:“我同他多說了幾句,去的時候,你就站在清蓮池邊。你明明離我很近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我覺得你跟我隔得好遠,遠到我怎麼抓也抓不住。”

孤在大眾的心中,的確是個昏君,但孤自己心裡萬分清楚,孤昏得很有尺度。

可那夜,不知是飲下的烈酒讓我迷醉,又或者是蕭煥扶住阿碧肩膀的那一雙手刺痛了我的眼。我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那句話。

我說:“蕭煥,你我生一個孩子吧?”

他白皙的面龐上忽然有了一層粉色,像是遠在天邊的朝霞,此刻近在我的眼前,俊美得醉人。

他尚未張口,我便接著道:“你若戰死,孤斷不會為你守寡,可你的孩子終究是凌家的嫡子。”

蕭煥遞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頓,臉上露出疲倦的神色來,良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道:“宴兒,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的心會這樣狠。”

我知道,我是酒後失言了,說出的那番話,帶了太深的醋意和意氣用事,只是,蕭煥理解不了。

我想,他是真的生氣了。

這點,從他今夜睡在孤王的身旁,卻一次也沒有給孤王蓋被子,就可以看出來。

從前,大約是多年行軍的緣故,蕭煥一直眠淺得很,夜裡頭孤隨意動一動,都能將他驚醒。孤睡相素來不好,有時候蹬了被子也是常事,那時候,蕭煥都是微微嘆一口氣,然後幫孤掖好被角。可今夜,孤翻來覆去未能成眠,蕭煥愣是半點兒動靜都沒有。孤還很心機地故意踢了被子,將自己大喇喇地晾在冷風中,可蕭煥非但沒有替孤蓋好被子,還將孤踢出去的被子故意滾了幾滾,壓在了自己身下。擺明了像個小孩子似的,是在跟我鬥氣。

我大半夜未睡,到了天將將亮的時候,終於是熬不住,眼皮沉沉,睡死過去。

再醒來時,一旁的床榻已沒了人影。

【十一】

我未能趕上給大軍送行,只木木地坐在桌前,望著滿桌子的珍饈,問道:“今天的膳食,怎麼都這麼重口味了?”

歸總管滿臉喜色,道:“從前鳳君管著,說過辣了對陛下您身子不好。御膳房裡頭的御廚只敢都給陛下做些清淡的膳食。如今,鳳君出征,陛下您自由啦!”

自由了?我的心中忽然有了一股莫名的感覺,我渴盼已久的自由,如今就在我的眼前,我卻半點兒興奮勁兒也提不起來。

我默了默,才道:“都撤了吧,還按著鳳君從前的菜譜來,這麼久了,都習慣了……”

捷報一日接一日地傳來,孤心甚慰。可到了第七天的時候,卻突然沒有了消息。我忽然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張大寶勸慰我,道:“陛下,此去西涼山高水遠,消息晚些到,也是正常的。”

於是,我勉強忍著心思,多候了幾日,卻日日內心備受煎熬。

第十天,終於來了消息,我大周的軍隊勝了,可主帥卻不見了蹤影,遍尋不見。

我的心像是空了一塊,派出的探子一波又一波,卻始終沒有蕭煥的半點兒消息。

那一日,我到了蕭鄭妍的慈安宮,同她說道:“母后,孤要去西涼。”

蕭鄭妍似乎有些詫異,抬眼問我:“為何?”

為何?

以我的智慧,完全可以編出一百個理由來回答太后。孤要御駕親征,孤要守衛大周河山,孤貴為天子當死社稷,如此云云。可那一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一個都說不來,我只順遂心意地答道:“孤要去找蕭煥,孤一定要找到他。”

我馬不停蹄地趕往西涼,踏過山水,見到了孤一直想要見到的大周天下,卻始終沒有找到我那個一心只有權勢地位的鳳君–蕭煥。

我忽然想起,他小的時候,因為身材的緣故,總是被人欺負。

我那時仗著自己是父王最寵愛的公主,將欺負他的幾個公子哥兒都狠狠地胖揍了一頓,把他們都趕走。然後我回過頭來,狠狠地罵蕭煥,道:“哭!哭有什麼用!若是哭有用,我父王還用得著勵精圖治、打拼天下嗎?!”

接著我就用髒兮兮的袖子在他臉上胡亂抹過,一邊抹一邊道:“以後有我罩著你,你什麼也不用怕,做愛做的事,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大英雄。”

可造化弄人,如今,蕭煥殉國,成了我口中真正的男子漢、大英雄。

而曾經不可一世的我,卻淪落到只會無用哭泣、仰人鼻息的地步。

【尾聲】

我在城北的客棧見到蕭煥時,他正穿著一身素色衣袍,聽人說書。

我疾步走了過去,隔他幾步遠外駐足,朝他吼道,“蕭煥,你這個王八蛋!你什麼意思?丟下這個破爛玩意兒給我,就自己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走了?”我狠狠地將兵符砸到他的身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道,“你是不是還打算以後再娶幾房小妾,悄無聲息地兒孫滿堂!”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蕭煥嗓音喑啞,低低道,“若非如此,你又怎麼可能故意設計將白棋楓送到竹凰,以調查凶案之名,暗中練兵?”

我一噎,問:“我難得耍個心機,你怎麼又看穿了?”

蕭煥輕輕一笑,像是許久未見,終是放下了什麼一般,道:“知道你傻、你蠢、你笨,所以,你想要的,我都一一幫你做到了。兵權、朝政、自由,都給你了。”

“那是以前!”我狠狠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現在想要什麼?!”

“那我問了,宴兒,你現在,想要什麼呢?”他定定地看著我,只是那樣的問話,也是為了順遂我的心意,做出的言語。

我半點兒羞澀也不帶,無恥地喊道:“孤要你!”

那一刻,蕭煥突然笑開了,眉目如畫一般好看。他走到我跟前,一把將我攬入懷中,手指輕輕摩挲我的鬢髮,在我耳畔輕柔道:“我心類卿。”

古風短篇小說:知道你傻你蠢你笨,所以你想要的,我都幫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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