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談相聲腿子活與“戲核兒”

大家好,我是細聽君。


相聲中的“腿子活”,一般解釋為“仿學戲曲片段的節目”,據說第一段腿子活是《黃鶴樓》,一說是因鶴的兩條長腿而得名,一說是因為仿學戲曲片段需要演員在臺上來回走動,比一般節目費腿而得名。

傳統的腿子活,有所謂“八條腿”之說,即仿學京劇的《黃鶴樓》、《捉放曹》、《烏龍院》、《洪洋洞》、《拜山》,仿學河北梆子的《汾河灣》,仿學評戲的《珍珠衫》,仿學弋調高腔的《竇公訓女》。(一說無《拜山》而有《玉堂春》,有誤,《玉堂春》是根據傳統相聲《安南舞》改編的新節目。)

其中《拜山》無任何資料,僅存在於口耳傳說之中;《洪洋洞》的內容實質上與《樹沒葉》、《羊上樹》一樣,都屬於誆騙性質的倫理哏;此外《賣馬》、《法門寺》也屬於腿子活,在這裡均不做探討,主要聊聊其他六段,這六段基本形式都是甲自稱是某劇種名家,而乙恰好是該劇種的愛好者或票友,願給甲做配演,合作一齣戲,結果甲頻頻出錯、露怯,最終無法繼續,結束。

這六段中,挑好了要唱的劇目之後,通常有這麼一個包袱:

甲:這戲時間挺長吧?乙:沒關係,咱們掐去兩頭……甲:不唱當間兒!乙:那就別唱啦!甲:那應當呢?乙:就唱當間兒這一點兒,戲核兒。甲:最精彩/熱鬧的部分。

根據這一段敘述,“戲核兒”的範圍應是指一齣劇目中位置處於整齣戲中央、情節最精彩、衝突最激烈、最接近高潮的中心部分,位置也屬於可以掐頭去尾而不受影響的中間位置,但實際考量相聲中所選的劇目場次,是否仿學的都是“戲核兒”呢?下面我們從情節、場次兩方面逐段分析一下。


一、《黃鶴樓》

“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談相聲腿子活與“戲核兒”

魏文華、魏文亮 《黃鶴樓》

相聲《黃鶴樓》中,逗哏(“甲”)自稱自己本工是老生,在仿學中扮演諸葛亮(這其實涉及到另一個問題:諸葛亮在《黃鶴樓》中不是主角。這裡不做展開),捧哏演員在介紹劇情時提到“帶水戰、三氣周瑜、劉備過江、張飛闖帳”等,有的版本中捧哏演員還會說“劉備過江起、到張飛闖帳就完了”。

查閱相關資料,京劇《黃鶴樓》共分五場,劇情為:第一場:周瑜來書約請劉備過江赴宴,諸葛亮力勸劉備過江,令趙雲帶一支竹節保駕,劉、趙二人過江,張飛趕來,質問諸葛亮為何送劉備入虎口,諸葛亮許諾保二人平安無事。第二場:甘寧報告周瑜劉備過江來了。第三場:周瑜、甘寧迎接劉備、趙雲。第四場:周瑜請劉備上黃鶴樓赴宴。第五場:魯肅備宴,眾人上樓後周瑜將魯肅支走,伏兵樓下,逼寫退還荊州文約,並囑部屬沒有令箭不得縱放。劉失措,趙雲打開竹節,內有諸葛亮借東風時拿走的一支令箭,出示令箭,劉備安然脫險,周瑜聽魯肅告知此信,氣得夠嗆。

京劇《黃鶴樓》就是以上劇情,相聲中提到“三氣周瑜”,則是“周瑜追趕劉備,遇諸葛預遣黃忠、魏延等截擊,張飛預伏蘆花蕩,大敗周瑜”等劇情。本劇中的“戲核兒”場次應為第五場前後,劉備、趙雲、周瑜均有唱段,情節衝突最為激烈,位置上,在包括“三氣周瑜”的情況下則正好出於正當中。

相聲中,各版本在分角色時,都沒有提到周瑜,僅僅羅榮壽、李桂山版錄音中提到了甘寧,其他版本則都是劉備、諸葛亮、張飛、魯肅。所仿學的劇情從劉備過江起,到張飛闖帳結束,不能算是“戲核兒”。

二、《捉放曹》

“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談相聲腿子活與“戲核兒”

魏文華、馮寶華 《捉放曹》

相聲《捉放曹》中,逗哏自稱本工是花臉,扮演曹操(後改陳宮)。從公堂唱起。

京劇《捉放曹》的劇情如下:第一場:曹操在中牟縣被關吏所獲,縣令陳宮敬曹忠直,私行釋放,棄官同逃。第二場為:二人路遇呂伯奢,呂伯奢出門沽酒加以款待。第三場:曹心疑,殺死呂家小後,逃走。第四場:曹操路遇打酒歸來的呂伯奢,又將呂伯奢殺死,陳宮怨曹不仁,乘夜棄曹而去。

劇情上衝突最強烈應為後兩場,尤其第四場,陳宮有兩段著名唱段(“聽他言嚇得我心驚膽怕”、“一輪明月照窗下”),但是如果這兩場是“戲核兒”則不符合“掐去兩頭兒”的說法,相聲中仿學的只是“公堂”一折的開頭,分角色時也只提到了曹操、陳宮、王順(公差)而無呂伯奢,京劇原本在陳宮上場前有曹操進城門落網的劇情,“曹操落網”算做前邊的“頭兒”,第二場及之後算作後面的“頭兒”(這頭兒太大了),勉強符合“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但是這部分劇情不能算戲核兒。

三、《烏龍院》

“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談相聲腿子活與“戲核兒”

黃鐵良、尹笑聲 《烏龍院》

相聲《烏龍院》中,逗哏者自稱是花旦演員,在仿學中,扮演閻惜姣,二人從宋江退堂開始唱。

京劇《烏龍院》的劇情為:第一場:張文遠到烏龍院與閻惜姣私會。第二場:宋江退堂,行走在大街上,聽到街坊議論生疑,到烏龍院後,閻惜姣故意怠慢,二人口角,宋江憤而離去,閻惜姣與張文遠商議陷害宋江。按“京劇劇目考略”則《烏龍院》至此結束,又名《宋江鬧院》(按《周信芳演出劇本選集》所載劇本,後面還有《劉唐下書》《坐樓殺惜》等劇情),如此則“二人口角”部分為戲核兒。

相聲中,兩人分角色只有宋江與閻惜嬌而無張文遠,符合掐去兩頭兒,而且所仿學劇情算戲核兒。

四、《汾河灣》

“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談相聲腿子活與“戲核兒”

蘇文茂、王佩元 《汾河灣》

相聲《汾河灣》中,逗哏自稱系河北梆子旦角兒,在仿學中,扮演柳銀環。

河北梆子《汾河灣》無演出資料,唯《戲考》第八冊載有“梆子腳本”(未知何種梆子),劇情與京劇相同,如下:第一場:蓋蘇文陰魂上場表白欲害薛仁貴父子。第二場:柳金花(即京劇之柳迎春、相聲中所說柳銀環)問薛丁山為何不去打雁,丁山說夜夢不詳,柳勸丁山前去。第三場:薛仁貴遇到打雁的薛丁山,見一孩童(即薛丁山)射雁打魚技藝高強,與其搭話,言自己可箭射雙雁,不料被蓋蘇文陰魂遮擋,射中丁山,丁山被虎叼走,仁貴逃走。第四場:柳金花等候丁山不至,薛仁貴向柳問話,知是己妻,假意調戲以試探,後二人相認,薛仁貴忽見床下有男鞋,疑妻不貞,柳說明系子丁山所穿,薛始恍然,欲見子,始知即己所射死之孩童,夫妻悲傷不已。劇情上的戲核兒應為戲妻、進窯一段。

相聲中,兩人分角色也只有薛仁貴與柳銀環,從柳銀環等候薛丁山開始唱,符合掐去兩頭兒,而且所仿學劇情算戲核兒。

五、《珍珠衫》

“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談相聲腿子活與“戲核兒”

王志新、鄧繼增 《珍珠衫》

相聲《珍珠衫》中,逗哏自稱是評劇旦角兒,仿學中扮演王三巧。

評劇《珍珠衫》有新舊兩版,劇情、人物定位有差異,但劇情推進基本一致,即:蔣德(小名興哥)出門貿易,妻子王三巧私通/失身於陳商,贈與陳商蔣興哥家傳的珍珠衫,陳商出門貿易,與蔣德相遇,二人飲酒之間,陳商露出身穿的珍珠衫,蔣德探得底細,回家休妻,王三巧改嫁縣官吳傑。陳商客死他鄉,家中財產被僕人卷跑,陳商妻賣身葬夫,被蔣德買回,珍珠衫物歸原主。之後,蔣德被陷害,牽連人命官司,恰是吳傑審問,吳傑退堂回來,王三巧得知,稱蔣德系自己胞兄,替蔣德求情,吳傑秉公斷案,蔣德開脫官司,吳傑令“兄妹”二人相見,最終吳傑識破二人關係,令二人複合。全劇的著名唱段有“滿斟酒敬老爺雙手捧巹”、“襄陽府東陽縣名叫羅德”、“真情難訴止不住的心亂跳”等,應屬戲核兒。

相聲中從縣官退堂唱起,所分角色為王三巧、丫鬟、縣官,符合掐去兩頭兒,所仿學劇情算戲核兒。

六、《竇公訓女》

“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談相聲腿子活與“戲核兒”

田立禾、王文玉 《竇公訓女》

相聲《竇公訓女》又名《全德報》,逗哏自稱是弋調高腔演員,在仿學中扮演竇夫人、老院工。該劇無演出資料,幸而劇情由捧哏演員以貫口形式敘述(見文末),粗略分為八本,即“觀榜”、“立契/別女”、“焚約/入府”、“招贅”、“痛別/洞房”、“訓女”、“拷童”、“榮歸”,選擇場次時,有的版本說“唱後三本”,有的說“掐去兩頭”只唱“訓女”,但分角色時則都是竇公、夫人、丫鬟、院工、石姑爺、高小姐、高懷德、高童八個角色,按此八個角色,則只能與“唱後三本”相符,“訓女”中石姑爺、高懷德、高童都不會登場。後三本按劇情屬於戲核兒,但不符合掐去兩頭。

綜上所述,六段中只有三段完全符合“掐去兩頭兒不唱當間兒”的“戲核兒”說,演員表演、整理節目時,應具體分析或作適當改編,如《全德報》中,想保留“掐去兩頭”則應捨棄分八個角色的包袱,只唱“訓女”一折,只分五個角色,如保留八個角色的包袱則應捨棄“掐去兩頭”,總之,相聲演員應讓相聲劇情盡情盡理,不說糊塗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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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趙佩茹版《全德報》劇情貫口(見陳笑暇《甲乙是一場活兒——談趙佩茹的捧哏藝術》)

在五代時節,有一位英雄高懷德,武藝高強,卻失時落魄。因為他的上輩與柴王祖上結仇,所以不願居官。不幸髮妻亡故,只留下一個姑娘年方一十六歲,名喚桂英,父女相依為命。為了生活,高懷德只好出外貿易,曾借過竇公三百兩銀子。這個竇公就是《三字經》裡提到的竇燕山。高懷德因為女兒隻身年幼,他不便長期出外,就派本家侄兒高僮代替做買賣。不料,高僮外出三年音訊杳無。高懷德沒有經濟來源,欠竇公的三百兩銀子連本帶利都還不了,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難。這一天高懷德在街頭觀見了招賢榜,激起了報國之心,雖說與柴王祖上有仇,可以改名換姓去應試。只是他拋下女兒無人照看,心中忐忑不安。這是頭一本叫“觀榜”。高懷德回家後就與女兒商議:“為父要進京求取功名,我兒一人在家甚為孤單,為父又欠竇家三百銀無力償還,我有意讓你拿著文約去竇府為奴抵債,一來全我信義,二來我兒也有了安身之處。為父此去若能得中,那時節再接我兒團聚。”這是二本叫“立契”。立契後高懷德就走了,再往下是三本“焚約”。第二天高桂英布衣素服來至竇府,竇公夫婦十分歡喜。忙問:“小姐因何落淚,你父為何不來?”高小姐呈上文約,竇公夫婦這才明白了真相。當時,撕毀了文約,放在爐火中焚燒,慨然而嘆:“真沒想到,就為這三百兩銀子,會逼走我的朋友,我又怎能把他的親生女兒當作使女!夫人,想你我二老偌大年紀,膝下子女全無,不如收她為義女,承歡膝下。”高桂英當時拜過義父義母,從此成為竇家小姐。過了幾天,竇府來了一位書生投宿,此人姓石名守信,乃是一位英俊少年。竇公在客廳裡設宴款待石公子,見他年輕有為,胸懷大志,決定招贅為婿。石公子當時拜過岳父,提出此去是為求取功名,得中後再來完婚。竇公執意不允,一定要他先完婚,後進京。選好良辰吉日,為小夫妻完成花燭之喜。新婚之夜,石守信見新娘暗自落淚,忙問何故,小姐無奈訴說實情。石守信暗伸大指,深深佩服岳父為人,也體會到小姐的心理:沒有嫡親之命,怎好倉促成親。忙對小姐言道:“既如此我先進京,到武科場中尋找岳父,共同應試,待翁婿榮歸再入洞房。”小姐聞聽恰合心意,夫妻對天盟誓,生死相依。三更時分,石守信親自鞴馬,小姐開後門相送,小夫妻灑淚分別,這是四本、五本的“招贅”、“痛別”。天明後,竇公夫婦準備在華堂上大擺宴席,忽聞院子報事,得知姑爺深夜逃走,竇公大吃一驚,叫過丫頭問明情由,又喚出桂英教訓一番,這就是咱們要唱的第六本“竇公訓女”。再往下七本就是高懷德得中歸來路遇高僮,盤問他這幾年來何處安身?最後是翁婿榮歸,闔家團聚,齊聲稱讚竇公夫婦千金全德,這就叫八本《全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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