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到底是誰的江湖

武俠 金庸 射鵰英雄傳 天龍八部 楊不悔 秦朔朋友圈 2018-12-05


江湖到底是誰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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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個忙於往前狂奔的民族來說,會有多少時間留給一個不接地氣的虛幻世界?對於不同出身和性格的普羅大眾來說,會有多少可能性會尊重同一個權威?對於靠流水線上不斷出爐的熱點來供養的時代來說,這條傳送帶是不是永遠停不下來?

但金庸先生的江湖或許是個例外。有人將其總結為一種“奇異的閱讀現象”。可豈止是閱讀呢,我甚至覺得這片“虛構”的領地已經不滿足於鄰邦交好,而是攻城略地,長驅直入“非虛構”的生活場景和職業場所。很多人評價金庸先生是中國近代擁有最多讀者的小說家,這並不準確,要我說加上文學家、學者、媒體人、企業家也不準確。就衝那個平行的武俠世界對於現實世界的全面滲透,他早已是一位重構現實世界的建築師。

文字是磚瓦,俠義是水泥,江湖一建成,就如天羅地網,把我們統統裝了進去。


江湖到底是誰的江湖

江湖是所有人的江湖

小時候凡是路過深山密林、荒郊僻壤、野寺古廟,我總是想象這大概就是武林人士的出沒之地,是不是會有刀光劍影,凌波微步,或者得道大師揮一揮大袖子從天而降。這可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腦洞,而是一個還不識天地卻被江湖吸引的孩子的真實精神世界。再長大一點,你會發現男同學們的簽名檔常常逃不出“滄海一聲笑”或者“仗劍走天涯”。

青澀的青年剛踏入社會,要跌幾年的跟頭後才開始熟諳江湖規矩,一雙眼睛才能練就一副百分百的照妖鏡。能力要有,人脈也得有,“江湖上的事,名頭佔了兩成,功夫佔了兩成,餘下的六成,卻要靠黑白兩道的朋友們賞臉了”。可要熬到金字塔尖的,往往不是天賜而是後天得來,要有一胸腔的堅毅和熱情,“人在江湖,名聲與信譽並不是哪門哪派送給你的,憑的只是你自己心中的信念”。要經歷很多很多的失望和挫敗,才能看透世界常常以退一步來換取進兩步的本質,歷史更迭之下倒退的那一步裡會催生無數的“生不逢時”和“懷才不遇”,才能心平意定地“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

我在秦圈寫的第一篇金融圈小文也借了“江湖”之力,金融圈這個貨真價實的名利場實在是契合“江湖”一詞,名門正派和三教九流充斥其間,“幹實事”的和“淘江湖”的平分秋色,派對裡出沒的那些野心勃勃的青年們,一舉手一投足都能在某場武林聚義裡找到情景重現,他們的腦子裡,都裝著一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夢。(《魔都派對裡的現世武俠傳》)

互聯網圈亦不負“江湖”之名。以資深粉絲阿里為例,辦公室叫“桃花島”,會議室叫“光明頂”,研究院命名“達摩院”,價值體系稱作“獨孤九劍”和“六脈神劍”......有傳99年馬雲受《天龍八部》中虛竹破解“珍瓏棋局”的啟發才把阿里落地杭州,00年在杭州舉辦第一屆“西湖論劍”,06年建造浙商的根據地會所“江南會”,這麼看馬雲先生那句“若無先生,不知是否還會有阿里”,確實不算虛言。

而在廟堂高處,“江湖”也並不遙遠。據說70年代越南國會議員們辯論,一個罵對方“是搞陰謀詭計的左冷禪”,一個回罵說:“你才是虛偽陰狠的嶽不群”。而當年三次被逐出政壇三次“重出江湖”,歷經磨難終成大事的鄧小平,著實在金庸的江湖裡找到了人生不變的鐵律,和自己鮮活的例證。

你瞧,平淡無奇或者波瀾壯闊的生活裡細節都藏著“江湖”的影子。在這裡,無論是忍受命運的毒箭,反抗世間無涯的苦難,還是喜提時代可遇不可求的恩賜,都是稀疏平常之事,所有人都浸潤其中,拉鋸其中,誰都沒辦法。就好像當年倪匡談金庸,他說“等到《射鵰英雄傳》一發表,更是驚天動地,在一九五七年,若是有看小說的人而不看《射鵰英雄傳》的,簡直是笑話。”

是啊,哪有不被“江湖”浸潤過的人生,那簡直是一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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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到底是誰的江湖

江湖是沒人能抵達的江湖

江湖是光怪陸離、爾虞我詐、烏煙瘴氣、魚龍混雜的,可江湖還是別的。

一個不守規則的乘客和一個不分主次的司機的足足五分鐘的爭吵裡,總會有好心人出面圓場和阻止,萬萬不至於造成重慶公交墜江事件的15條人命。

一個滴滴順風車乘客的求助,總會有兢兢業業的員工圍追堵截,不至於讓一個花季少女的被害如此容易。

從三鹿到紅黃藍,再到長生生物,總會有人守住道德和底線,不至於讓國人一次次被掰開內心結痂的傷痕。

因為江湖還是解緩急,赴危難,功名利祿,棄若敝屣,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可這些發光的字眼遲遲不能化作現實,大概是功名利祿、玩忽職守、內心沙漠都高高舉著巨型蚊拍,虎視眈眈地到處尋找江湖俠客,見到一個,狠狠拍死一個。

所以連金庸先生也承認,他在寫一些現實裡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人生。他寫張無忌,楊不悔。人的基因給人桎梏,外界又給人羈絆,人生沒法百無禁忌;年輕時不得要領卻偏偏要處理最重要的事,到老了看清一切卻悔之晚矣,人生不悔實屬不易。他寫胡一刀,一把長刀,能清算世間邪惡,也清算自己的一生。可是世事如此複雜,又怎麼可能一刀就可了斷。他寫石破天,簡單純樸,良善無知,但這反倒助他們在無意之中毫不費力地修成絕世神功,石破天驚乃自然。但現實世界人人都想做聰明人,越聰明越好,五歲孩子的簡歷就能讓前浪迅速死在沙灘上。

比如愛情。他寫痴戀阿紫不惜付出生命的遊坦之,寫風陵渡口一見楊過就誤終身的郭襄,寫衝破世俗為愛苦等16年的楊過,可惜真正的人生卻大相徑庭。他曾無奈嗟嘆:“我對愛情的看法從年輕到現在都沒什麼改變,最理想的是一見鍾情並締結連理,然後一直愛下去,可惜只能是理想。現實生活需要婚姻制度,可惜那總讓愛情走樣,不過是人為的勉強結合,一種妥協。”

比如俠氣。他寫寧願自殺也不樂見漢和契丹兩族殘殺的蕭峰,寫死守襄陽為國為民的郭靖,寫所殺者皆為惡徒,生平未傷過一個好人的洪七公,可他自己卻說“我幫助人有的,但要自己做出很大的犧牲,對不相識的人都去幫助人家,我做不到。中國理想的人物,真正的大俠,小說裡這樣可以寫,實際上做不到的。”

這種說法當然令人傷感。江湖裡最好的那一部分本應當在今天的中國反覆清晰地傳遞,卻被現實親手埋葬。就好像所有我們讀過的英雄人物都在摒足內力對人性的弱點做人工呼吸,試圖喚起他們的溫度和知覺,即便在太平盛世,遠不及生死屈辱,也最終以失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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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其實是內心的江湖

陳平原寫武俠評論有一段很好,“中國人的理想境界是‘少年遊俠、中年遊宦、晚年遊仙’。少年時代的獨立不羈、縱橫四海,是很多人所盼望的。浪跡天涯的俠客,對於中國人來說,是一種對於現實生活的超越,或者說對於平庸的世俗的日常生活的批判。在這個意義上,‘俠’跟打鬥本領沒有直接關係,也不見得非‘快意恩仇’不可。這更像是一種超越日常生活的願望與情懷。”

以前沒有那麼重的貧富概念。販夫走卒,僕役小廝,都有一方天地。一個衣著襤褸的叫花子可能是江湖領袖,一個沒有存在感的掃地大叔可能是最大的boss。

不比權勢和財富,武功高低是第一要素,家財萬貫或者權傾四野的都無法一手遮天。

沒有一定要做的事,也不在意外界的眼光,可以在“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歡”和“我偏要勉強”的任性裡找到一生所愛。

當然還能不愁生計,不問俗事,亦不求聞達,脫離柴米油鹽醬醋茶,如此乏味壓抑的世界能在想象力的十級龍捲風裡改頭換面,讓世俗之人內心有了極大的滿足。若現實世界的柵欄可以稍稍打開,或許每個人都是潛在的革命者。但一夢醒來,發現江湖只在內心裡波濤洶湧,卻沒法向眼前的世界潑出一頭浪來。

但“江湖”的存在是一個安慰。它的存在,以及喜愛他的孩子們和成年人的存在,都讓我們彼此確信,有時候沉默的大多數只是因為表面的認同感是寫在人類基因裡的密碼,而並不是他們真正的內心所向,有時候在大多數人跳進社會的泥潭不想自拔的時候,總有人撇去身上的泥做一回清風朗月的自己,它讓我們確信,“江湖”還氣數未盡,那個清醒的世界、美好的世界藏在十里霧霾之後,和我們躲貓貓呢。

舊版《倚天屠龍記》中有這麼一句話:張三丰瞧著郭襄的遺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明慧瀟灑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而我只想,一百年之後,這片明媚的“江湖”還未從我們的內心撤走。我們無力改變世界,只想讓它停止改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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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片 | 視覺中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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