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如今不再有《我愛我家》和《武林外傳》級的劇了

我一直這麼覺得：中國最好的兩部情景劇，是《我愛我家》與《武林外傳》。

這兩部後，情景喜劇也就成了絕響。某公寓那種拿美劇笑料湊的，不說了。

話說，為什麼現在沒類似水平的劇了呢？

我不知道看《我愛我家》的諸位有沒有注意到：

《我愛我家》後面是有其他類似風格情景劇的：《臨時家庭》、《中國餐館》、《東北一家人》、《閒人馬大姐》、《候車大廳》等等。但除了《地下交通站》風格新穎外，其他基本出不了《我愛我家》已有現實路線。

不說後來的作品難以超越《我愛我家》了。就《我愛我家》自己，後80集，都超不過前40集。

《我愛我家》前40集，可說沒一集撒湯漏水。包袱瓷實，劇情到位，人設統一，且大多數笑料緊貼人民日常生活。老爺子退休生活、親家母來住、滅鼠、買獎券、下海做生意、追星、戒菸戒酒、明星走穴、保姆矛盾。這些都是當時生活裡會有的劇情。

但類似的東西，寫完了，也就完了。

後80集是後續的，大部分劇集還是很棒，但大家大概注意到了：不少劇情，不可避免地帶有荒誕色彩。比如《姑媽從大洋彼岸來》，比如《失去的記憶》，比如《芝麻開門》。有些集數，可能大家都忘了，因為沒啥意思，比如《但行好事》，比如《小飯桌》。

因為前40集，全由樑左老師操刀編劇；後80集劇本，並不全是他寫的——雖然他會參與最後定稿。

我接觸過後80集的某兩位編劇老師，他們也承認過：的確那麼大的工程，一個人寫不過來，劇情難免會參差不齊。

愛看《武林外傳》的諸位，大概也多少有類似感覺：開頭五十集，可說集集精彩。但從包大仁事件後，劇情多少有些尬。最後十來集也不錯，但明顯沒有開頭那麼靈光四射、創意十足了。

這也正常：因為喜劇劇本，從來是個越抻越辛苦的事，《老友記》二百多集，拍了十年。《生活大爆炸》、《摩登家庭》，也是類似的長度，期間各自有過高峰低谷。《生活大爆炸》在第四季左右開始全面轉型成感情戲時，遭遇過些批評，但沒法子：畢竟一直按第一二季那種宅拍法，是拍不下去的。

大多數喜劇，都要經歷類似的過程：開始用劇情塑造人設；人設塑造完了，就用人設找笑料；但笑料會越來越尬。

如《老友記》開場還是靠劇情，後來越來越依靠Joey的貪吃和蠢、Phoebe的神神道道、Monica的強迫症來掰笑料。

如《武林外傳》，越到後來就越反覆用大嘴的蕙蘭梗、小郭和呂輕侯的家暴梗、燕小六的七舅老爺梗了。《生活大爆炸》則是想盡辦法，Raj不能說話的梗用得不行了就讓他說話，Howard的猥瑣梗用完了就讓他怕老婆，Sheldon的沙發佔座、火車之類一用再用。

這些梗很有效，但有用完的時候。寫喜劇是很辛苦的。

《我愛我家》和《武林外傳》，包括中國其他情景喜劇，沒有《老友記》那樣十年的時光。所以《我愛我家》當時，可說一口氣用光了樑左先生積蓄的東西。

傳說姜昆老師看了《我愛我家》，跟樑左先生打過趣：“你這都寫劇裡了，我們以後怎麼說相聲？”大概就是這意思。

不只是情景劇，許多說單口相聲的、脫口秀的，笑料幾年用完了，沒人寫臺本，都會尷尬；何況這樣大一個劇，用盡了最精彩的包袱和手法。此後再要超越，難了。

《我愛我家》是把生活式喜劇的手法用到了極限。此後類似路數，都到不了這個境界。《武林外傳》是別出心裁，用了大量古今對比的跳脫反差，用更豐富的肢體語言和更誇張的包袱，才另開一片山河，但這種手法到《龍門鏢局》裡再用，就沒那麼新鮮了。

如果有更久的時間來製作打磨，自然有可能給出更好的作品。但拍攝方式的不同，就決定了這是一錘子買賣。一個劇本可以短期榨乾一個作者的積蓄，於是，嗯。

當然還有一點因素：

眾所周知，喜劇劇本的靈魂是諷刺。《我愛我家》和《武林外傳》都有非常貼合當時的絕妙諷刺，有許多細節，甚至到今天都不過時。

但……嗯，我們都懂的。

另一個原因。

許多人看《我愛我家》會疑慮：後面80集，樑天（志新）、蔡明（鄭燕紅）、沈暢（小張）為啥去海南了。如果他們還在，會怎麼樣？

他們三位，後來跟樑左先生另拍了個情景劇，《臨時家庭》。裡頭我記得還有個房東是王奎榮老師演的。這個劇，很遺憾地，沒紅。

樑左先生是個好劇作者，但他不是個好導演。與此同時，《臨時家庭》的道具之類，相當不怎麼樣。看看生活氣息對比：

所以《我愛我家》的出彩，不止因為凝聚了樑左先生的心血厚積薄發，還因為同時聚集了其他人。

論主演，文興宇、宋丹丹、樑天、楊立新諸位老師，當時都在巔峰；論客串前期有金雅琴老師時時幫襯，後期更是有英若誠先生這種大神客串。

劇組裡更有林叢老師、賈樂鬆老師、王小京老師、戴延年老師，都是一時俊傑。林叢老師客串的幾個角色，那真是個個出神入化。

這樣的陣容，遇到了就是遇到了。

這份化學反應，是無法複製的。

拍《武林外傳》那撥人，則是空政合作久了的一群演員。閆妮和沙溢，據說每集2000人民幣片酬，尚敬導演，財神的本子，大家一起拍了八個月。那時大家也都在好年紀：名氣沒大到扯不開檔期，經驗沒青澀到拍不好戲。各自巔峰。

幾年之後的《武林外傳》電影版，投資更大，特效更好看，按說大家的演技也都更老辣了——但似乎，並沒比電視劇版出色？

因為當時的狀態過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電影版都沒莫小貝：因為王莎莎當時快二十歲了，電影裡如何安插一個近二十歲的衡山派掌門呢？

近十年後，投資多過《武林外傳》五倍的《龍門鏢局》，財神自己的本子，又找了上海戲劇界那幾位老合作的。

只論排場，比《武林外傳》的草臺班子好看多了；論演員，當時郭京飛與錢芳們也在巔峰；但效果就……並不比《武林外傳》好吧？

喜劇特別依賴劇本，依賴一時的才具。

與此同時，一部好劇，得湊天時地利人和。

這個時代，大家都在到處趕戲。不大可能再慢悠悠地花八個月時間，每人每集幾千元片酬，讓大家從劇本到表演，慢慢打磨一部情景劇出來了吧。《武林外傳》里老白吐槽，“情景劇有啥場面啊？”“三百文？如今情景劇都不這個價。”——的確並不太掙錢啊。

當時的狀態，當時的化學反應，當時的劇組人員，都挺重要。

《武林外傳》最後一集，凌瀟肅演的凌騰雲對老白用了殺青散。老白說：“據我所知，殺青散沒有解藥。”

的確，殺青了，散了，沒有解藥。五年後聚一起再拍電影版，卻已經物是人非。後來《龍門鏢局》裡驚鴻一瞥出來的姚晨與沙溢，也只是神龍首尾。

有些事情，當時過去了，就真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