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史記 · 吳冠中傳今史記 · 吳冠中傳今史記 · 吳冠中傳

吳冠中,江蘇宜興人也。少入無錫師範學校,復就學於浙江大學附設工業學校。錢鬆巖於無錫師範教畫學,與冠中有師生之誼也。

冠中於工業學校一年,值大學聯合軍訓,與朱德群同伍。德群,杭州國立藝專預科生也。乃朝夕扺掌,德群延冠中至藝專。頓開從藝之門。冠中乃異工從藝,轉入杭州國立藝專。林風眠為杭州國立藝專校長,頗有聲氣之勢。

旋抗戰事起,國土淪落。杭州國立藝專亦流轉從徙,雖飽流亂之苦,冠中亦力藝不輟。於沅陵摹《南畫大成》,於昆明習八大、石濤。冠中固敏求,復勵西畫。呂鳳子、吳大羽諸前賢,鹹推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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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至沙坪壩重慶大學建築系任助教。教素描、水彩。間習法文,意戰後赴法學藝也。遂於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公派赴法修繪畫之業,入國立巴黎高級美術學校。西方藝術流派競新,日有云象萬變之勢。國立巴黎高級美術學校故其官學,而油畫系中四教授,三為現代派。惟杜邦教授因守所謂“學院體”者。時中國風氣故尚寫實,冠中遂從學,而不喜焉。以情志不能投也。未幾,改投蘇弗爾皮教授門下,彼固倡新刻創者,為其時巴黎藝界之翹楚。蘇氏之與冠中者,既深益遠也。冠中益苦力學,廣遊法意諸城,遍參藝術博物館,廣聞博取,識高藝進。

時國朝新立,天下翹首,海外思歸者眾矣。冠中乃與熊秉明議去留。秉明,冠中之摯友也。至乃冠中歸國,秉明留法。二人為歧路沾巾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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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歸,至京中,遇董希文。希文,冠中同學也。乃薦冠中任教中央美術學院。冠中為教,亦發求智覺,各因材異,力啟新致。此故與學中風氣牴牾也。冠中自巴黎歸,挈畫冊三鐵箱。冊頁精美,箇中名家皆當時中國未識者。乃一課中與學生一二冊,解繪事之紛紜,詳古今之流變,啟為藝之志存。而有問列賓者。冠中畫冊,波提切利、莫迪格里阿尼、鬱特里羅諸家皆備,惟罔然不知列賓何人。比問董希文,乃告俄人也。歸擇書冊,數行字而已。數月,於王府井外文書店中見法人阿拉貢推介列賓之文。及翻其首,阿拉貢亦曰“彼列賓者,法國之繪畫者,亦不知何許人也。”

而時國中崇蘇甚烈。列賓以寫實為斯大林所好,亦為國中故所尚好相因。從習其法,殆為公論。冠中之學不能與適,不挑自釁異我之目。未幾,文藝整風事起。“印象派”首為釁鼓。冠中示諸學生者,遠印象派甚至。是故學生告冠中之暗條,盈於整風之會。先是,冠中課上所論,諸學生猶躍躍欲知,莘莘以求。翻暗行匿告,批筋挫骨,謂冠中之說,形式主義云云。亦生人鬼二面之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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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鴻烈詈形式主義,必欲滅之。冠中稍有梁園難久之悟。

未幾,冠中調入清華大學建築學院,是吳良鏞之主事,蓋良鏞知冠中嘗為重慶大學建築學院助教故也。建築之致繪與美院所求牛馬。冠中稍安。時周揚論風景畫,謂其有益無害。冠中乃更易前所力人物之繪,涉風景之域。

北京師範大學新立美術系,衛天霖主其事。冠中調任於此。時寫生大興,冠中至井岡山、海南島諸處,大有創穫。與董希文、邵晶坤至西藏,作《扎什倫布寺》,為其開後要作。師大美術、音樂二系合為藝術師範學院,旋易名北京藝術學院,並增戲劇,以焦菊隱主戲劇之事也。衛天霖主繪事,與冠中甚得。師資益盛,如日輪之升。八年,竟瓜分而豆剖。

冠中乃入中央工藝美院。而奔波日繁,課業亦重,須臾運動迭至。冠中遂遷延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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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文革”起。冠中竟因病得暫漏。類歸如棄。猶虞抄家,故自毀故作,巴黎時所作,幾無所遺。復下放河北獲鹿李村。冠中拖病體,不得已而行。時軍管恤老幼,令冠中管鴨。一雛鴨忽死。有人謂冠中階級報復,惡意害鴨。冠中流涕難辯,彷徨欲絕,幸校領導樑速徵庇之得免。

經年,勢稍寬。冠中乃挈標語小黑板,以糞筐為畫架,對寫村野。時袁運甫與共遊,乃自戲號曰“糞筐畫派”。冠中當日所作深致佳美,今日猶為世所稱也。

“文革”末季,冠中漸轉水墨。至八十年代,則主以水墨也。概冠中亦有油畫做水墨階石之嘆。復惜寸時而貴倏影之美也。

時冠中與鍾蜀珩於寧波寫生。蜀珩,冠中惟一之研究生,常以兒女視之。比將至車站。冠中忽見一長牆,中有瘦門,上翼飛簷。冠中一見觸賞。乃立掣紙墨畫筆對記之。時距車發須臾間矣。蜀珩欲言,亦不欲遽止也。稿立成,乃拔足飛赴車站。時冠中已過花甲。猶奔若流星,蜀珩追之不能及也。嘗甚訝異。冠中當時瞬息所記者,即成其名作《雙燕》。今值億金。是惟當時倏景掠目。世所云“一寸光陰一寸金。”此或有“一寸光陰百萬金。”之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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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中向有文能,擅筆耕。勤思勝論。故 “文革”初歇,藝網稍懈,於《美術》雜誌登《繪畫的形式美》一文,啟“形式”“內容”之辯爭。亦發人心“改革開放”之初音也。

冠中意藝術之形式,即其內容也。乃舉譬雲“昨見勝景,嘉荷蘭芷,不勝畫圖。惜無備紙筆。比今具紙筆復至,為一夕西風所破,在在狼藉,無可觀者。乃以花草具物為內容,則內容不稍變。而形式為所變也。”

此故一石千浪。論之遽起,摧迫欲傾。而冠中連具文,日為此論疾呼。以魯迅之身行自勵。是故明光漸彰,人心始清。其後文藝迅猛如排濤,思辨如壯雲,及至“八五新潮”諸事,冠中有發始肇萌,膽氣先聲之功也。

冠中為自說者,“風箏不斷線”也。蓋謂自文藝,雖飛揚天表,猶一線以牽現實。前寫生山河,辛苦砥礪,莫非自斯而已。此蓋欲為“寫實”“抽象”之辯立論也。后冠中所作益不可為常解,抽象之勢日張,人有問之曰“前所論‘風箏不斷線’,今徒見飛空,了無線索。何解?”乃舒然對曰“前所云足是。而今日新月異,科技迅騰,人世經變。餘之風箏,亦為無線電所控矣。”顧麈之敏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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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中自八十年代後,日重水墨。前所云有,皆自道也。而參合中西之法。人問國畫,雲“國畫之質者,韻也。”九十年代,冠中之名如日中天。其水墨或有持議者。比至香港畫展,並作研討。有人於宴間挑冠中雲“人或雲先生筆墨稍欠,如何?”時虛言筆墨欲以遮短者萬千,各奢談賓虹石濤等。冠中雖最崇石濤,久不慣於時弊。亦有撥挽之意,應之語極輕筆墨。對坐有李可染門生萬青屴,進言云“吳先生,筆墨實有其用也。”冠中更不懌。歸,於院中講學復及此,至諸處亦多斥筆墨之論。終刊《筆墨等於零》一文。專分思辨,大詆諆獨以筆墨自飾之為。此文出,如軒然之波,眾說難平。

張仃知之,以《守住中國畫的底線》一文應之。人多以為仃守舊。而仃實於中西古今皆見,最好革新。以此文應,是乃自知各有分野,不能一概而論之故也。冠中與仃契友,復各為山嶽。而此爭為國朝世紀末畫史之大事。號“世紀之爭”,最為深劇。亦二人晚年聲名之大事也。

未幾,冠中稍解其意。蓋非徒雲筆墨無益,乃惡以所謂傳統溺創制之時弊也。而猶以“筆墨等於零”作文集之名。蓋以藝術家當此自持之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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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曰:

冠中為藝,獨具巨貌。貫於西中,妙於形神。深思快辨,直落於畫筆之上。轉捩於創制之間。可謂“知行一也。”緊倏時,惜寸陰。往往為光色之殊影,廢寢而忘食。復精力渾滿,筆耕不輟。家父等人曾出畫集,問先生前言。曰“明日去福州,火車上寫。下車立發諸君。”明晨,已告竣筆矣。

其迅捷多如是。

冠中終生持見,除“文革”時一鴨之餒,則終生皆定立場而當刀劍,奮疾筆而振疾呼。可於舉世之醉中獨具醒目,可於彩譽盈天之況裡獨識其危。恆振翅而鼓舞,持定見而不旋。有強項之骨鯁,備東方之才辯。啟一代從藝之思志,立久世藝家之楷模。

昔,家父問冠中其畫中題一“荼”字,何意。蓋“荼”字,冠中別名也。乃雲“荼者,白花,毒草也。”

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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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舸,專欄作家、崑曲作家、藝術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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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琢,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從事訓詁學、《說文》學研究,章黃國學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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