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內心深處,有個14歲的小孩在哭泣。”英國政府教育部門官員湯姆·班尼特(Tom Bennett)回憶說。Games Workshop和遊戲書《戰鬥幻想》的聯合創作者伊恩·利文斯頓(Ian Livingstone)將他稱作“勒德分子”(指持有反機械化以及反自動化觀點的人)。“這真的讓我感到沮喪,因為我曾經很喜歡他們的書和遊戲。”
利文斯頓之所以炮轟班尼特,源起於後者對學校將《我的世界》用於教育目的的看法。去年11月,微軟推出了《我的世界:教育版》,允許教師使用遊戲中的額外工具來設置課程,例如讓學生欣賞一部莎士比亞戲劇,或者建造大金字塔。這樣一來,教師能更好地追蹤學生們的行為,協助他們打造自己的在線作品庫。
但《我的世界:教育版》發售後不久,班尼特在接受《泰晤士報》採訪時說,遊戲是一個“花招”,並且會“妨礙孩子們的學習”。
《我的世界》是否具有教育價值?這個話題引發了人們的激烈辯論。部分教師、學者和微軟公司相信,《我的世界》將改變孩子們的學習方式。而班尼特和另外一些人卻認為,遊戲內課程會妨礙孩子們學習,原因是遊戲會造成他們分心。
究竟哪一方觀點是正確的?《我的世界:教育版》發售後的第一個完整學年即將到來,這款遊戲在學校的未來將何去何從?
《我的世界:教育版》對孩子們的吸引力顯而易見。亞當·切西(Adam Chase)在伯恩Old Hall小學教五年級,當聽到學生們討論《我的世界》後,他第一次在課堂上使用了這款遊戲。“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嘗試讓孩子們對學習內容感興趣,他們已經對《我的世界》感興趣,所以我覺得或許可以使用它。”切西說道。
切西在講解古埃及課程時建造了吉薩金字塔,以及一個歷史上的盎格魯-撒克遜村莊。但他還會以更有想象力的方式使用《我的世界》:當講到菲利普·普爾曼(Philip Pullman)書籍《煙火商的女兒》(The Firework-Maker’s Daughter)時,切西讓學生們共同建造了書中火神居住的火山,然後讓他們逐一穿過火山,描述自己的體驗。
“在伯恩,你很難描述走進一座火山,遇到一個火神的感受。”切西說,“如果學生們花半個小時一起建造了火山,相對來說會更容易點。”
切西還在生物課上使用《我的世界》。學生們曾告訴切西,《我的世界》中農作物可以在海水裡生長,因而在某堂課上,他讓學生們嘗試在鹹水裡種植植物——這次試驗為整堂課打下了基礎。換句話說,切西成功地使用《我的世界》,引發了孩子們對複雜話題的興趣。
切西承認對他來說,《我的世界》的部分作用在於“誘導”學生對枯燥無聊的課程變得感興趣,但他認為《我的世界》遠遠不止是個噱頭。學生對他們在《我的世界》創作的內容富有熱情,他們甚至在發給校長的一份定期報告中製作了“小白玩《我的世界》指南。”“他們熱愛它,這是他們最棒的一份文字作品。”
另外,《我的世界》還讓一些孩子嘗試新鮮事情。一個女孩曾擅長除藝術之外的所有科目,不過她現在也對設計充滿了熱情。“她說她的手無法表達大腦的想法,但在《我的世界》裡可以,所以她現在也喜歡設計。還有個學生使用《我的世界》完成了一份關於自然災害的家庭作業,花4個小時創作了一次即將襲擊日本城鎮的海嘯。這孩子過去從來不會花4個小時做家庭作業,他觀察並使用了日本村莊的圖片,還製作了一個海嘯防護所。”切西說道。
切西看到了在課堂上使用《我的世界》的效果,但這還不足以讓班尼特等人相信,遊戲應當更廣泛地運用於課堂,儘管班尼特並不反感遊戲。
“我曾玩過幾個月的《古墓麗影》和《毀滅戰士》。”班尼特說,“當《毀滅戰士》到了第4代時,我失去了興趣。我記得在大約30歲時就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停止玩遊戲,因為它花了我太多時間。”
班尼特之所以反對學校使用《我的世界》有兩個原因。首先,班尼特認為遊戲可能干擾正在學習的孩子們的注意力;其次,作為一種教學方式,沒有實證表明其有效性。
“我完全理解人們想玩遊戲的衝動,也理解老師們渴望讓課堂變得更有吸引力,讓學生們感到更興奮。我也這樣做了15年,總是努力尋找孩子們感興趣的點。”班尼特說道。
“問題在於孩子們有可能只關注課程的形式,而不是內容本身。你圍繞《我的世界》設計課程,也許無意間會削弱學習的重要性,因為你的想法是,‘這就像讓人討厭的藥,但我也要給你一點糖。’”
班尼特承認,當他還是個老師時,也曾採用類似的方法。作為一個電影愛好者,他曾經在上哲學課時讓學生們觀看《黃金三鏢客》或《盜夢空間》。“但後來我意識到,我浪費了兩個小時的生命,對電影的愛影響了我對教學方式的看法。”
如班尼特所說,目前還沒有證據能證明在學校使用《我的世界》的效果。無論瀏覽網絡還是看微軟提供的課程清單,我都無法找到對在學校大範圍使用《我的世界》的效果的任何研究。相比之下,關於如何將遊戲運用於學習的研究成果更多,但班尼特仍然不為所動。“我發現絕大部分研究幾乎只是以某個小群體作為樣本,持續時間很短,並且經常通過定性證據來展示遊戲的影響力,例如問孩子們有哪些感受。”他說。
“很多研究讓人踹不過氣來,我不是說它們不對,但論證力度真的很弱。你不會以這些研究成果為基礎宣傳某種藥物,或者一種醫療技術。”除了擔任教育系統官員之外,班尼特還運營著一個叫做ResearchED的非營利性機構,目的是幫助教師們學會做研究,但其他學者不同意他的觀點。
喬爾·米爾斯(Joel Mills)在赫爾大學教書,在那裡,他是研究如何提升學生學習能力的臨時副主任。與此同時,米爾斯也是全球60名《我的世界》導師(Minecraft Mentor)之一,為其他教育工作者在課堂上使用這款遊戲提供幫助。
與亞當·切西一樣,米爾斯之所以喜歡將《我的世界》作為一種教學工具,也是受到一名學生的啟發。如今米爾斯利用《我的世界》教育大學生。例如在前不久,米爾斯使用衛星數據,精確地創作了一個數字版的中世紀挖掘現場,考古學學生們需要在遊戲中探索它,並利用他們自己的知識重建一座建築物。
“它能讓學生們產生共鳴,讓他們願意學習知識,而不需要你拿勺子去喂他們。”米爾斯說,“如果你對學習的主題感興趣,那麼你就會主動學習。”
米爾斯承認,某些教師使用《我的世界》的方法不對——他們只是將工作表上的任務轉變成了遊戲裡的文本方塊。他認為如果學生們能夠交流一些在課堂環境下難以交流的想法,《我的世界》效果最佳。“因為這是一款沙盒遊戲,為學生們展示大腦裡的想法創造了機會。他們也許不能將想法畫出來或者測試,但在遊戲中可以快速展示,從這個角度來講,它就像一個快速原型製作工具。”
米爾斯反對班尼特將《我的世界》稱為一種“花招”。米爾斯說,如今教師在課堂上使用的許多技術,如互動白板和投影機等都曾被打上類似標籤。“如果有人說它華而不實,那他們往往是無法理解遊戲的全部潛力。我們與信息交互的方式始終處在變化之中,那些跟不上變化的人通常會成為最大的批評者。”
“如果我和湯姆(班尼特)在同一個房間,我肯定會這樣對他說。”
米爾斯相信,能夠證明電子遊戲在課堂上作用的證據“不勝枚舉”,他向我說了幾個例子,包括學者詹姆斯·保羅·吉(James Paul Gee)和馬克·普倫斯基(Marc Prensky)等學者撰寫的書籍。但在這個話題上,許多研究得出了不同結論。
2014年,研究小組GlassLab(受比爾及梅林達·蓋茨基金會和麥克阿瑟基金會資助)通過薈萃分析(meta-analysis)發現,與非遊戲控制的情況相比,數字遊戲顯著提高了學生的學習效果。不過在那之前一年,另一份研究報告稱“目前的文獻並不足以說明學習動機、學習態度和學習成果之間的推定關係”。
另外,就算有證據表明基於遊戲的教學方法有效果,《我的世界》在課堂上的效果仍然缺乏證據支持。有人認為遊戲會分散學生們的注意力,並且與採用其他教學方法相比,它太貴了(《我的世界:教育版》平均每人每年收費5美元)。
邁克·泰勒(Mike Taylor)在位於倫敦西北部溫布利的Michaela免費學校教人文學科——那裡是英國首都最貧苦的地區之一,超過三分之一學生在學校免費用餐,接近40%的學生將英語作為第二語言。由於制定了嚴格的學生行為準則,這所學校被媒體形容為“英國最嚴格的學校”。雖然目前還沒有學生從Michaela免費學校畢業(該校創辦於2014年),但在英國教育標準局6月份的一次評定中,這所學校得到了最高分數。
泰勒認為在課堂上,學生必須與課程內容直接互動,所以在課堂使用《我的世界》是“最糟糕的點子之一。”
“一部莎士比亞戲劇的內容在本質上是有趣的,因為它關乎人性、愛情和衝突。如果你用一款電腦遊戲來裝扮它,就會減損它的魅力。毫無疑問,在倫敦西北部向貧窮的孩子們講解莎士比亞戲劇非常困難,所以有的教師想找到吸引學生參與的捷徑。但一旦你使用‘參與’這個詞兒,就已經輸了。”
在泰勒看來,在貧困生就讀的學校使用《我的世界》是一個特別糟糕的主意,因為與有富裕家庭背景的孩子相比,窮學生的時間更寶貴。“那些富裕的孩子就像下一代大衛·卡梅倫,他們就算坐在一起聊天說笑,仍然能非常成功。非常貧窮的孩子不知道如何閱讀和寫作,詞彙量比富裕孩子少40%,可我們卻忙於讓他們坐在一臺電腦前,思考怎樣用《我的世界》讓他們參與?”
除此之外,《我的世界:教育版》本身還存在一些問題。隨著微軟收購Mojang,《我的世界:教育版》的誕生也意味著教師們已使用數年的開源工具MinecraftEdu的死亡。目前MinecraftEdu已經無法下載,最後一次更新距今已超過1年。
赫爾大學的米爾斯認為,《我的世界:教育版》缺少MinecraftEdu的一些易用功能,但他相信微軟正在傾聽像他這樣的導師們的建議。《我的世界:教育版》的高級經理尼爾·曼尼戈德(Neal Manegold)說,團隊正在努力改進產品,讓它變得普及。曼尼戈德對“增長過快”保持警惕,並且他認為《我的世界》不是教育領域的“靈丹妙藥”。
“在即將到來的學年,人們會第一次大規模使用《我的世界:教育版》。我覺得一年後我們才能評估成果。”曼尼戈德說。他認為在現階段,《我的世界:教育版》在物理、化學和生物等學科能夠為教師提供最大幫助。“我也會思考怎樣在其他學科中使用它,例如音樂、視覺藝術、戲劇藝術和戲劇。在我們看過的作品中,有學生重建了環球劇場,在劇場內表演了一段真實的莎士比亞戲劇。他們甚至會到後臺,為不同場景換皮膚。”
曼尼戈德沒有迴避外界對學校使用《我的世界:教育版》的批評和質疑。在談到缺少證明《我的世界》教育效果的研究成果時,曼尼戈德說道:“這是一種公平的批評。在教育領域,尤其是在教育技術方面,人們總是會遇到這種情況:教育工作者覺得某些新技術有效果,但研究工作似乎總是滯後。”
“我們已經有一些早期的案例研究,今年將會進行更大範圍的研究。”曼尼戈德說。這些研究包括《我的世界》對“21世紀技能”的影響,例如引導學生談判和協作——“無論他們選擇哪個職業,這些技能都會讓他們受益”。
從某種意義上講,微軟和教育學家們對《我的世界》在教育領域的有效性的研究,對於這款遊戲的未來至關重要,將決定《我的世界:教育版》能夠走多遠——目前《我的世界:教育版》擁有大約擁有15萬用戶,分佈在超過100個國家。
班尼特和泰勒都說,如果有足夠充分的證據,他們樂於改變對《我的世界:教育版》的看法。“我希望看到教師和遊戲公司合作,在這個領域進行嘗試。”班尼特說,“如果有獨立的專家願意做大規模考察,研究遊戲是否會對學生們的學習造成干擾,然後發佈結果,那就太好了。”
如果研究表明《我的世界》真的能幫助孩子們更高效地學習,那麼班尼特和伊恩·利文斯頓興許會發現,他倆除了都喜歡角色扮演類遊戲之外,還有更多的共同點。
本文編譯自:rockpapershotgun.com
原文標題:《Should kids be taught in schools using Minecraft?》
原作者:Samuel Hort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