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文章 黃曉明 戲曲 臭豆腐 貞觀 貞觀 2017-09-18

是的,在西安,不是誰都有資格大談逝去的青春以及奮鬥歷史。在當下媒體以及自媒體的語境裡,首先你還得住過城中村。城中村情結同好們早就已在網上寫下了無數有關城中村的文字,各種體位的都有,蔚為壯觀。

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有必要提一下:只有城中村才能算作是西安的不夜城。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如同永不疲憊的機器一樣,城中村是永不停歇的:匆忙的上班族、推著三輪車的小販、招呼客人的小飯館老闆娘、煙霧繚繞的網吧、目不轉睛盯著袖珍電視的超市老闆、大花臂戴金鍊子打牌的漢子、搬著凳子坐在門前喂小孩的婦女……成人用品商店以及村子深處透著粉色燈光的小房子,共同造就了城中村每一天。

即便是到了深夜,也會從遠處傳來暴喝之聲,觸發點往往是抓小偷、抓嫖客、亦或是求救聲。不過並無人理會,哪怕被擾了清夢,只會暗罵一聲,翻個身接著睡,因為過不了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這裡沒有日出日落,除了主街道尚算寬敞之外,就只剩下各類蛛網一般密佈的小巷子,三個人並排走都顯得有些擠,小巷子瞧上去永遠是昏暗的,只有抬頭看看被加蓋樓房交錯擠出來的一線天,才能分辨出身在白晝還是黑夜。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它是西安的另一張名片,也是最不像都市化西安的一部分。

外地朋友來西安,除了帶他去各個景區瞧瞧十三朝古都的殘餘氣象,去回民街吃喝,去鐘樓小寨商圈之外,還應該就近找一個城中村晃盪,告訴他,這也是西安。

就以城市中軸線上的西八里村為例,以村子中央為圓心,3公里為半徑,畫一個圈,就能圈進來75家賓館,超過50家小飯館,30家日用雜貨鋪以及9家專治男女疑難雜症的小診所。

除了環境差點兒,這裡是都市最為繁華的地區。

畢竟,八里村已經被稱為夜巴黎,沙井村、魚化寨、吉祥村、龍首村……這些城中村的名字後面,在群眾的口中都已經冠上了“國際”二字,而此時的西安還遠遠沒有成為國際化大都市。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融入這座城市,可能需要三五年時間,但融入城中村,所花費的時間絕不超過三個小時。

當北漂這個群體獲得廣泛關注之後,一千一百公里以外還在與北京對標的西安也乘勢推出了一個概念群體——西漂。

在媒體的報道之中,西漂們從遠方各懷心事的如潮水般湧來,然後迅速散入了西安各處的城中村裡。

雖然跟北漂們動不動就只能住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慘到食不果腹相比,西漂們還遠沒這麼慘。畢竟從發達程度以及收入支出上來講,西安跟北京也差了上千公里的垂直距離。

唯一相同的一點就在於,不論是選擇住在北京的地下室,還是西安的城中村,租住者都能負擔得起這裡的水電和住宿費。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值得注意的是:跟本地媒體一貫詳實的城中村掃黃新聞寫作相比,對於西漂的描畫卻始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從2010年伊始到當下的七年裡,提及西漂,提及城中村,依舊是空洞乏味的字眼:夢想、奮鬥、掙扎、鄉愁、迷惘、青春、蝸居以及物美價廉。

有時候,看著這些報道,你會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假如,我是說假如,汪峰來西安城中村住上十年,可能現在就不只是華語樂壇的半壁江山了。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如我之前所講,在西安,不是誰都有資格去緬懷逝去的青春以及曾經的奮鬥歷史。

別以為在西安談過幾段戀愛、買了房子、月薪過萬,就可以在酒桌上跟別人暢談自己的青春,講述自己的奮鬥史了。

在談及這個話題時,捫心自問一下:我會唱《流川楓與蒼井空》嗎?我看過《沙井村之戀》嗎?我會有城中村情結嗎?提到城中村,我會像新聞裡描述的那樣淚流滿面嗎?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答案是,我不會。

從BBS時代以降,西漂們的形象早就已經被固定好了:不是富二代的非西安人,住在城中村內的某棟加蓋樓裡,熱血、努力卻又迷茫,壓力大的同時又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當然了,這個空間的西漂們都會被塑造的慘那麼一點點,被生活的壓力裹挾,想念家鄉,但又無比熱切的希望能在西安扎根。

發生在城中村的愛情故事,如同三流國產青春劇一般:也曾奪人貞操於小賓館、也曾約炮三角戀,也曾留淚墮過胎,浪過、哭過、愛過,但最終的結局都是分手。

最終,他們搬出了城中村,但總會在歌曲裡的某個場景中相遇,然後回憶沒羞沒臊的青春。即便重溫舊夢,一般也會選在連鎖酒店達到生命的大和諧。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事實上,城中村在網絡上是摺疊的。

奮鬥主題被奉為是第一空間,第二空間的城中村,如同一座孤島,是這個城市裡流民們最大的遊樂場。樓梯間的牆壁上永遠是辦證電話,網吧收費便宜,永遠煙霧繚繞,收銀員坐在櫃檯後面沉默不語,背後博物架上供著一尊笑容和藹的財神像,櫃檯前面的招財貓左手無意義的前後擺動。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盜匪橫行,沒有哪個門鎖是安全的,房東的監控永遠是擺設品,旁邊的派出所多數時間算得上是吉祥物的一種,除了花費時間在派出所做筆錄之外,丟失的東西千萬別想著能找回來。

流鶯遍地,浴足拔罐,釋放真我,吉祥村的過往至今被人時常提及。不過吉祥村早就在一輪接一輪的打擊中被趕下了王者的寶座,皇冠讓給了魚化寨、沙井村或者別的城中村了。

城中村本地大哥是負責看場子的,凶悍、平頭,夏天穿黑背心,胳膊上紋著齜牙咧嘴的“龍、虎頭、狼頭”,部分也紋著女朋友的名字,看著像用水筆寫的,心形圖案裡寫著萱、娟、菲等字兒。

在粉紅房子對面的麻將店裡一邊打牌一邊隨時待命,以便給誤入歧途的羔羊們上一堂觸及靈魂的散打課。

只有在媒體們的掃黃新聞中,我們才能對這個空間所發生的事情得見一二。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第三個空間是屬於小商小販們的。

從太陽還未升起就開始忙碌,直到夜幕覆蓋整個西安,也不曾停歇。

應季的水果、川湘飯館、陝西各路面食、瀰漫鼻腔的臭豆腐氣味、後廚鼓風機的轟鳴聲、彩票站裡滿地的廢彩票、超市門前堆積著五顏六色的劣質拖鞋……共同擠滿了這個空間。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不要糾結水果店老闆的秤是否足斤足兩、也別在乎食品材料是否新鮮,最主要的是便宜。全西安上哪裡能找到比這裡賣的東西更便宜的地方呢?

原住民們早已經達到了令人羨慕的小康生活,靠著租金衣食無憂的等待著拆遷的到來,口耳相傳別的村子拆遷分了多少錢,選村長的標準也從候選人十幾年前的一家一袋洗衣粉到如今的挨家挨戶發現金。

煙火氣,成了這個空間裡最具分量的詞語,誰不承認這一點,就是不客觀。

就連本地媒體以及自媒體在描述城中村時,都會著重描寫這一部分,畢竟青春、奮鬥、迷惘這些詞是沒辦法展開來講的。煙火氣就要具體得多,甚至可以從村口賣烤腸的小販說起,有想法的還會對比一下作為都市的西安是如何人情冷漠,只有在城中村裡才能感受到溫暖。

雖然看多了這些文字,會覺得肉麻。終歸還是能吸引很多人,但僅僅只停留在吸引,離開城中村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在村口寫上“再回來住就是狗”。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三種空間在現實裡是重合的。

簡單說,城中村只是搵食吃的落腳點之一,與租住小區房並無區別,在小區裡的青春跟在城中村的青春難道還有高低貴賤之分?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但你要這麼說,任何有良心的城中村同好們都會站出來反對,漲紅了臉,額上青筋條條綻出,同你爭辯:這怎麼……能一樣?年輕人不吃點苦怎麼行?然後再語焉不詳的談一些青春、奮鬥、故鄉之類的詞語。

也是,沒有在城中村住過三年以上,沒有住過風一吹就晃盪的加蓋樓房,沒跟無良房東談笑風生,沒吃穿過城中村所有的飯館,沒有住過三個以上的城中村,不知道西安十大城中村發展史……都不敢說自己是城中村情結同好,更加不配談青春、奮鬥。

有這資本,還不允許人裝個逼?

就如同西安是唐代的好一般,情懷總是在城中村才有,越苦就代表著情懷越深。在談及城中村時,他們眼中甚至會泛起灼人的亮光,所有有關青春、夢想的記憶都會隨著城中村裡飄揚的臭豆腐味撲鼻而來。

當別人問起,你為什麼一畢業就住在城中村的時候,我常會不由自主的感到尷尬。

以前,我經常會斬釘截鐵的回答:離上班地方近,而且月租很便宜,最主要就是窮嘛。這時,他們會目光深邃的看著我,嘴角微笑的表示挺好挺好。

這種深邃的目光明顯是在說,你有毛病吧。

後來我就學乖了,當有人再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會先喝完杯裡的白酒,猛抽幾口煙,然後目光深情的回憶往昔,我為什麼畢業選擇住在城中村?因為呀,這裡是大學畢業生夢想起飛的地方,物美價廉,充滿了煙火氣,最有人情味。作為西漂,但其實城中村是我的故鄉。

大家熱烈鼓掌,覺得這個回答真是牛逼他媽哭墳,牛逼死了。

我其實也沒想到,現實生活裡也是要飆演技的。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實際上,我們不能只顧浪漫煽情,要留有餘地。

尤其是在談論城中村的問題上,就像討論楊冪跟黃曉明的老婆哪個漂亮,是審美差異,但非要說羅玉鳳跟她們倆一樣漂亮,這就顯得不客觀了。因為眾所周知的是,高樓大廈就是比城中村看著漂亮。

“沒住過城中村,你也配談奮鬥?”

▲東韋村

至於說什麼夢想、青春、奮鬥以及迷茫,換個地方不也都是一樣。不住在城中村,就沒有青春、不會奮鬥,說這種話的勇氣,是梁靜茹給的嗎?再別提煙火氣了,沒錢就直接承認沒錢好了,住在城中村又不丟人,給自己加戲,才真的有些丟人。

每回看見有關城中村各種悲天憫人的新聞以及語氣矯揉造作的微信文章,再稍微夾雜點青春迷惘奮鬥煙火氣之類的詞語,我都會忍不住起雞皮疙瘩,覺得肉麻,生活不需要那麼多煽情,生活需要的是腳踏實地。

我個人認為:動不動就大談吃苦的人,不妨自己天天吃苦。對城中村眼含熱淚,認為只有城中村才有青春、奮鬥以及煙火氣的,不妨一輩子住在城中村試一下。堅持不了的話,以後煽情的時候就悠著點兒。

城中村就只是城中村,沒有那麼多的附加技能,也跟青春、奮鬥什麼都沾不上邊。萬物皆輪迴,有繁華,也必將破敗以及消失,城中村有朝一日也會從西安消失,那時候,也不必有什麼懷念。

注:除特別註明外,其餘照片為作者供圖 / 拍攝地點:西八里村。

    作者:陳鏘

貞觀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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