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父親

他們的父親

郭雅文

神經內科住院部住了很多老父親。

走廊中的人們行色匆匆,眉眼中有難掩的疲憊——深陷的眼窩,濃重的黑眼圈,花白的頭髮。無奈地撫著額頭,眉頭深鎖,雙眸含淚……都是這層住院部常見的狀態。

生活並沒有給他們休息的時間,他們來不及傷春悲秋。

病人們的狀態並不穩定,這是他們都心照不宣的事實。父親們有時上一秒還記得這些照顧著自己的人兒時何時尿床的糗事,和周圍人聊得盡興,下一秒就會對著他們滿眼呆滯,不知所措,像個迷了路的小孩子般,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兒的,甚至忘了自己的孩子他們就在眼前。起初他們遇到這種情形,不經意就蹙了眉頭,反反覆覆和父親說話,卻得不到父親任何反應,便慌慌張張去找醫生;後來他們明白只是腦積液多了些,只能病人慢慢恢復,於是似乎習慣了,只是慢慢講起他們是誰,用著他們的父親以前為數不多為他們講故事時的語氣,為他們病了的父親講起他們和他的往昔。

他們一直在等待,在憧憬父親好起來,有的人幾乎全院醫生都熟識,因為他已為此等待了10年有餘。

他們必須時刻小心,尤其是吃飯的時候,哪怕只是小米粥中的一粒小米,都可能讓不會咀嚼的父親嗆到自己,甚至可能短暫窒息被送去緊急搶救,進ICU監護室。他們的父親吃飯可能變得很挑剔,鬧小脾氣。他們熬好了白米粥,父親卻非要鬧著吃麵條;他們買回麵條,父親只嚐了一口說太硬;他們買回來了包子,父親說他不餓……最後,他們胡亂扒拉完父親吃剩的,來不及品出味道,他們真的很餓。

他們醒著是忙碌的一天:推著父親去吸氧艙吸氧,去做復健——走路練習,手指練習,語言練習……將父親從病床上抱到輪椅,將父親從輪椅上抱進吸氧艙的治療室,治療結束再將他們抱上輪椅推回去,到了病房再抱上病床。他們的父親可能有心配合卻無力抓住他們的衣襟,他們必須抱緊父親。

他們沾枕頭就鼾聲響起,卻時常半夜從夢中驚醒。

半夜時分聽到輪流守夜的兄弟裡的一個窩在走廊空床上大聲呢喃:“爸的水快掛玩了,你看著點,別睡著了……”

在這裡,這不足為奇。照顧成了習慣,成了本能,哪怕是睡著了也一樣。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千古老話讓他們破了。

【教師陳耀簡評】:

看到這篇文章的第一句,你會以為這是一篇記述和同情患者的文章,再看下去才發現不是,小作者把目光投向每一個患者身邊都有的他們——病人家屬。多麼獨特,又多麼深刻,他們永遠是生活的一部分,每一個人都會是他們。沒有希望,仍懷憧憬;日復一日,成為習慣,成為本能,文章有太多的細節引發所有人的共鳴。感謝小作者沒有簡單地用“偉大”去讚譽他們,她的語言也許還不圓熟,但是那充滿深情又剋制的描述自有靜水深流般的力量,讓我們感受到“偉大”仍不能包舉的東西。讀這篇文章時我想到一本書——《流放的老國王》,那裡失憶的父親是流放的老國王,如果說這篇文章中腦損傷的老父親們是流放的老國王,那麼他們身旁的家屬,就是自我放逐的王子,他們陪伴李爾王流浪荒原,荒原成就他們的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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