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1983年母女美國行

文學 王安憶 小說 大學 中國作家協會 Candy糖果小米 2018-12-09
王安憶,生於1954年3月,現為中國作協副主席、上海市作家協會主席,復旦大學教授,代表作品《長恨歌》、《向西,向西,向南》等。

王安憶:1983年母女美國行

母女居住的五月花公寓廚房兼餐廳,右一是吳祖光,中間比爾和瑪麗夫婦照管作家生活起居

1983年,57歲的茹誌鵑、29歲的王安憶,同赴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其後又到美國東、西岸講演和旅行。三年後,這對母女作家唯一的日記合璧之作出版,記錄了1983年8月30日至12月27日倆人各自的所見所感。如今,憶起當年近四個月時光,王安憶直言這是她人生中潛移默化影響未來的一段經歷,彷彿人生的一場預演。


  • 對物質生活打了預防針

1983年我隨母親茹誌鵑和吳祖光先生赴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這段經歷對我的人生特別重要。

本來當時寫在日記本上,是不打算公開給別人看的,因為對每一種細微體驗都很珍惜,當寶貝一樣,寫得很囉嗦,事無鉅細,不懂得歸納篩選,一股腦全傾瀉於筆端。當時也是母親的點子,她提議出書,30多年過去了再看,這些記錄有了歷史資料的價值,真實反映了我們母女當時的所見所感。

外國友人對我們是好奇、友好兼有。而美國那種豐裕、富饒、開放的物質生活十分炫目,新鮮感十足,對於經歷過匱乏時代的我們來說,不產生迷戀是很難的。當時美國無處不在的便利店、超市貨架上擺滿可口可樂,感覺像不要錢一樣地買零食;還有各種口味的冰淇淋,琳琅滿目,我一般趁快要打烊的時候踩點去買,給的分量尤其多。

那時候出國回來,每人都可以帶一個大件,像彩電、錄音機和冰箱,都是有配額的。有時我自己的配額還會被家人朋友預定掉。但漸漸我明白了,豐盛的物質沒什麼了不起,光有物質是不會使人幸福的。

從美國回國後我經歷了精神上的危機。最近幾十年,當中國的物質生活呼嘯撲面而來的時候,我反而變得很有抵抗力。在美國的日子就像打了預防針,眼界擴大了,我不像其他人那麼備受衝擊,感覺自己學會了辨別什麼是已經走過的路、什麼是象徵未來的東西。

王安憶:1983年母女美國行

The University of Iowa愛荷華大學。2019 USNews美國大學綜合排名第89


  • 曾經的心底叛逆

我們母女倆在一起時幾乎不聊文學。去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就是因母親而成行,不承認也得承認。年輕氣盛的我,心底是很叛逆的。

和母親因一些生活瑣事鬥嘴,同在美國的作家陳映真也看出來了,說我“故意反對母親”。出國對於她不是新鮮事,但是這一回,與女兒同行,使她格外開心。合出一本旅美日記,是母親的創意,我無法反對,因為內心受著誘惑,同時不得不再次接受捆綁。我總是極力掙脫與母親的捆綁,身為著名作家的女兒,成長中的反叛期延長並且加劇。

媽媽一直比較淡定,在美國,她看我天真地和別人爭吵,眼神裡多是寵溺欣賞的,做父母的對兒女都不是客觀的吧。

母親走20年了,重讀這些日記,她寫的依然是好,她能夠準確地窺察並且表達美國,還有她自己。她向來又是個講究文字的寫者,從不隨便下筆。無論是對外部世界的看法和認識,還是內部精神的立場觀念,母親不知高我多少籌。

相比之下,我的日記就是一本流水賬,事無鉅細,來不及思考、提煉、去蕪存菁,冗長、拉雜、瑣碎、無趣,文字且“水”得可怕。就像一個飢渴的人,面對盛宴,什麼都好,什麼都要。要說有什麼價值,大概就是老實地記錄了那段生活。

王安憶:1983年母女美國行

茹誌鵑,王安憶母女同遊迪士尼樂園

  • 震驚西方的教學理念

一位曾當過作家王蒙英語教員的朋友告訴我,此前王蒙來愛荷華寫作計劃,上課氛圍很輕鬆,“教兩小時英語,喝兩小時的酒”。我曾去旁聽了一個創意寫作實踐課,很多新鮮的理念,並不太感興趣,更多是震驚,原來寫作是這樣教?

授課非常技術流,“解剖學”式的,側重小說的內部結構。而國內更傾向解析小說與外部的關係。一開始我很難理解西方這種寫作方法,後來我自己在復旦教創意寫作班,逐步明白不同理念都是有其存在的理由和土壤的,取其長吧

剛到美國時,我覺得當地的年輕大學生很單純,特別天真。美國小說整體上似乎也是這種感覺,很原始的,蠻荒的,缺少歷史感,所以我個人不大喜歡海明威或傑克·倫敦。英國小說更有勁些,像石黑一雄或阿加莎·克里斯蒂,作品裡有濃濃的階級意味,帶來衝突和困境,以及如影隨行的偏見。但正是有了偏見,故事也就跟著來了。相比之下,中國小說還是和英國的比較相像。

王安憶:1983年母女美國行

1978年,王安憶和父親王嘯平、母親茹誌鵑在家中



聲明:文章內容原載於《作家文摘》報第2188期,轉載自《作家文摘》官方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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