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閱讀，我的寫作抵達不了現在這個層面。”作家畢飛宇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閱讀最大的好處是幫助一個人建立起審美標準。之所以我們反覆強調全民閱讀，是因為提高一個民族的素質，讓一個民族變得更美的方法一定是多讀書、讀好書。對於如何閱讀，畢飛宇的《小說課》為如何讀小說提供了一個樣本。他從自身的閱讀經驗出發，講述讀《促織》《殺手》和《時間簡史》的感受。
讀小說要解決大和小兩個問題
如何讀書的確因人而異。讀蒲松齡的《促織》，有多少人會和讀《紅樓夢》聯繫起來？作家畢飛宇讀《促織》，他的體會是，蒲松齡呈現出來的藝術才華足以和屈原、杜甫和曹雪芹相比。
“《促織》的開頭太短了，可我要說，這短短的85個字和《紅樓夢》的史詩氣派相比一點也不遜色。偉大的小說家蒲松齡，在極其有限的1700個字裡鑄就了《紅樓夢》般的史詩品格。我只能說，小說的格局和體量沒有對等關係，只和作家的才華有關”。畢飛宇解釋說，《紅樓夢》的結構相當複雜，但它的硬性結構是倒金字塔，從很小的“色”開始，越寫越大，越寫越結實、虛無，最終抵達了“空”。
畢飛宇說讀小說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關於“大”的問題，一是關於“小”的問題，也就是我們如何能看到小說內部的大，同時能讀到小說內部的小。只盯著大處，小說將失去生動、深入，失去最能體現魅力的部分。只盯著小，又會失去小說的涵蓋、格局和輻射，最主要的是小說的功能。好的讀者一定是一隻眼看大局，一隻眼盯局部。
《促織》的開頭就呈現兩個亮點，一是“此物故非西產”，這使小說一下子具備了荒誕的魔幻現實的色彩，一是“有華陰令欲媚上官”裡的“欲媚”。處在“欲媚”這個詭異的文化力量面前，小說註定了悲劇性質。最後成名兒子死了，變成了促織，當讀到“成名亦不復以兒為念”時，讀者會感覺成名有些無情，其實就是現實性。
最後，促織被雞吃了，“夫妻向隅，茅舍無煙”。“這八個字充分體現了作者的才華，啟發了我們有關生活經驗的具體想象，悲劇的氣氛宛若眼前。這是寫景、寫人，或是描寫、敘事。在這裡，人與物、情與景高度合一”。畢飛宇說讀《促織》猶如看蒼山綿延，聽波濤洶湧。無論是寫作還是閱讀小說，它絕不只是精神的享受，還牽扯到我們的生理感受，某種程度上說，生理感受也是審美的硬道理。
閱讀的才華就是寫作的才華
讀過海明威《殺手》的人，會感覺作者喜歡對話，對話還總是省略一些主語，稍不留神就搞不清楚對話的主體是誰。對此，畢飛宇認為海明威的小說並不好讀。“在海明威的小說裡，許多東西都被他放在了‘水下’，《殺手》就是這樣。讀海明威的小說要慢，要一點點地捋，才能清楚海明威到底藏有怎樣的深意。”
“海明威描寫人物的心理非常有特點，他很少切入人物的內心，而是描寫人物的外部動態，由人物的動態出發，讓讀者去體會小說人物的心理”。畢飛宇認為，因為海明威是站在殺人者的角度去描寫的，簡單幾筆，就呈現了飯店裡緊張的氛圍。畢飛宇認為做到簡潔，對作家來說可不容易。因為簡潔不僅僅是一個語言上的問題，它關係到一個作家的心性和自信心。囉唆是由膽怯帶來的，作者怕讀者讀不懂才要解釋。而判斷一個小說家的能力，是否簡潔是一個最好的入口。
“所謂的學習寫作，說到底就是學習閱讀。你讀明白了，自然就寫出來了。閱讀的能力越強，寫作的能力也就越強”。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畢飛宇說閱讀是需要才華的，閱讀的才華就是寫作的才華。“人家的小說好在哪裡你都看不出來，你不可能把小說寫好”。
海明威小說的另一特點是緊湊。畢飛宇認為這個緊湊不是苦思冥想的結果，需要作家驚人的直覺。“如果你有一個好的閱讀習慣，能夠讀到普通讀者讀不到的東西，你的直覺會得到歷練，慢慢地會變得敏銳”。而眼力老到的讀者讀《殺手》，就會知道哪個是主配角，哪處的伏筆是襯托什麼的，會清楚這部小說的風雲突變和刀光劍影。
讀難懂的書能明白“別的”東西是最大收穫
畢飛宇和不少人討論過《時間簡史》，讀過的人都說沒讀懂。在畢飛宇看來，讀難懂的書不愚蠢，迴避讀不懂的書才愚蠢。就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當年並沒幾個人能讀懂一樣。畢加索就說，“當我讀愛因斯坦寫的一本物理書時，我啥也沒弄明白，不過沒關係，它讓我明白了別的東西。”讀難懂的書，能明白“別的”東西，就是閱讀的最大收穫。
“愛因斯坦霍金們的領域太特殊了，他們面對的是一個獨特的世界。最為獨特的思想一定會導致最為獨特的表達。”畢飛宇讀《時間簡史》並非為求知或對理論物理感興趣，他喜歡的是霍金那些稀奇古怪的語言。因為語言的奧祕就在於詞語間千變萬化的組合深不見底。
畢飛宇閱讀《時間簡史》是一種非常獨特的體驗。他讀得極其慢，有時為了一頁會消耗幾十分鐘，他明知這樣的閱讀不可能有所收穫，但依然感覺這是必要的。畢飛宇的閱讀體會是，難度會帶來特殊的快感，這快感是一種精神調動。而一個人的精神歷練，一定和難度閱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一個沒有經歷過難度閱讀的人，很難得到“別的”快樂。畢飛宇甚至認為，雖然難度閱讀也未必一定能讓我們有所成就，但迴避難度閱讀的人很難有所成就。
新媒體編輯：王曉領
責任編輯：王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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