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愛撫時很快發現,夏娃極其狡猾

文學 莉莉斯 夏娃 詩歌 詩歌島 2017-04-02
男人在愛撫時很快發現,夏娃極其狡猾

編者按

法國作家、詩人埃德蒙·雅貝斯,與薩特、加繆、列維·斯特勞斯一併,被法國政府在蒙特利爾世界博覽會上,列為力薦的四大作家之一。詩人、譯者趙四經過與伽裡瑪出版社長達三年的版權購買溝通,終取得雅貝斯詩作的中文翻譯版權,尤為珍貴。2017年始,廣西師大出版集團將陸續出版五卷《埃德蒙·雅貝斯文集》。獲劉楠祺與趙四兩位譯者授權,雅貝斯文集《詩全集》一卷所錄詩作,將陸續在詩歌島首發,以饗讀者。

音樂會之夜或陌生的語詞(節選)

[法]埃德蒙·雅貝斯

最初存在的語詞,是那個男人。他為認知自我而焦慮,於是他拼讀塑造出自己的那四個字母,第一次,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亞當

他倍感孤獨,便幻想用陌生的字母拼寫出一個比自己更加複雜的生物。面向大海,他用一根手指在沙灘上畫出了自己的形狀,於是在宇宙中,莉莉絲在他的聲音裡出現了。

隨著時光的推移,他又知道為了自己的快樂,他可以創造出一個有肉有血的伴侶。這就是那個乖巧而柔弱的夏娃,是他從風中抓來的三個字母

但他在愛撫時很快發現,夏娃極其狡猾。她獨自發現了智慧樹,於是亞當與智慧樹共同擁有了那個最美麗的大寫字母,他把這第一個字母刻在了石頭上。夏娃給亞當送來了那第三個字母重複書寫的水果,這個字母認出了亞當,因為山巒曾經啟發過它。亞當大口地啃著水果,於是嚐到了受難的味道。與夏娃和七個字母的蛇(相當於一週七天)在一起,亞當為未來詩人們的榮耀創造出了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字母表。

為了他之所失和他們受到的折磨。

有一種擺渡人語詞

夜裡穿梭的線

針之穿過意象,乃羊毛的神化。

有一種神話語詞

太陽的琥珀

有一種界石語詞

血淋淋的失敗

人們無法摧毀神話,就像無法抹去金光大道上行走者的影子;那想法就像想以否定造出影子的人,來駁斥讓影子出現的路和太陽。

(劉楠祺 趙四 譯)

【註釋】

① “亞當”由四個字母組成:Adam。

② 莉莉絲(Lilith),猶太教神話中的人物。據猶太教神祕哲學喀巴拉(la Kabbale)對《聖經•舊約》的解釋,莉莉絲是伊甸園中的第一個女人,亞當的第一個妻子,由上帝用泥土所造,後因不滿於上帝和亞當而離開伊甸園。在亞當的求告下,上帝從亞當肋骨中另造出夏娃(Eve)來代替莉莉絲。

③ “夏娃”由三個字母組成:Eve。

④ “智慧樹”(Arbre)與“亞當”的第一個字母均為大寫的“A”。

⑤ “蘋果”(pomme)的第三、四個字母是重疊的“m”,“山巒”(montagne)的第一個字母是“m”,而“亞當”(Adam)的最後一個字母也是“m”,因而詩人說“因為山巒曾經啟發過它”。

⑥ “蛇”由七個字母組成:serpent。

SOIRÉES DE CONCERT ou LES MOTS ÉTRANGERS

Edmond Jabès

Au commencement était le mot, était l'homme. Anxieux de se connaître, il épela les quatre lettres qui le formaient et, pour la première fois, entendit son nom Adam.

Comme la solitude lui pesait, il imagina un être plus compliqué que lui, composé de lettres inconnues. Il dessina, avec un doigt, sa forme sur le sable, face à la mer et sa voix révéla Lilith à l'univers.

Il apprit aussi, avec le temps, qu'il pouvait, pour sa joie, créer une compagne de chair et de sang. Et ce fut Ève soumise et menue, aux trois lettres arrachées au vent.

Mais il s'aperçut très vite, l'ayant caressée, qu'elle était la plus rusée. Elle découvrit seule l'Arbre avec lequel il avait en commun sa plus belle lettre, la Majuscule, qu'il grava la première dans la pierre. Elle lui offrit le fruit qui possédait en double la troisième lettre qui l'identifiait, celle que lui avait inspirée la montagne. Adam le croqua et connut la souffrance. Avec Ève et le serpent de sept lettres (pareil aux sept jours de la semaine) il éleva un alphabet d'orgueil à la gloire des poètes futurs.

Pour sa perte et leur tourment.

Il y a le mot-passeur

le fil des veillées

Passage de l'aiguille à l'image, apothéose de la laine.

Il y a le mot-mythe

ambre solaire

Il y a le mot-borne

échec sanglant

On ne détruit pas un mythe, comme on ne peut effacer l'ombre sur le chemin doré d'un homme en marche; ce serait prétendre nier l'homme qui a fait l'ombre, réfuter le chemin et le soleil qui l'ont rendue appare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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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的坦途——雅貝斯的漢語命運也許一位詩人從來都只能等待另一位詩人來發現他。

文 / 趙四

那麼存在呢?我問他。語言不需要

對它負責嗎?所有的它,麵包的軟硬,

你高中時認識的姑娘們的髮式,鞋帶,日落,

茶的香味?呃,他說,你一直和米沃什交談。

對切斯瓦夫我這麼說:沉默居於我們之前。我們追上它。

我想他在引用他愛讀的雅貝斯。

當然,這兒,手指窗外,松樹,一片冬日草地上

參差凌亂的綠,海灣,你能夠表達你所喜愛的,

枚舉草木之名。但是你!我恐怕,你不得不,

因為你不精於隱喻。快速、機敏的一瞥

看我如何接受這苛評。你善於寫作,清晰,

是個聰慧的人。但是——手指在空中——

沉默在等待。……

這是美國詩人羅伯特·哈斯《斷續的沉思》一詩中的片段,翻譯它時,是我第一次接觸到雅貝斯之名。那大約是在2011年的某時,當時為了第6輯《當代國際詩壇》的“美國詩人小輯”譯了一些他的詩作;而後在編輯這一小輯的過程中,又赫然發現另一位美國詩人凱羅琳·福歇在訪談中,談到自己所受的影響,也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雅貝斯。那一小輯一共編了4位美國詩人,哈特·克蘭是經典前輩,卒時(1932年)比雅貝斯開始寫詩時間早了11年,顯然他不會知道雅貝斯。那麼在我當時編輯的3位當代美國詩人中,就有2位提到了雅貝斯,這種出現頻率不可謂不驚人,尤其在他們所提到的所有其他作家我們幾乎都是耳熟能詳的情況下,竟然有這麼一位——美國詩人人人盡知,中國詩人一無所知的詩人存在,雅貝斯之名即刻成為我心頭烙印。

那時,也正是我對譯詩的一個稍有疑惑的時期,究竟是一定要譯原語種詩歌,還是不怕轉譯、但求能在漢語中能傳達詩藝地去譯從英語轉譯的他語種詩歌呢?無論如何,英語作為翻譯詩歌語言,其強大普世無出其右。實話實說,這段引詩也包括了我當時的疑惑,對英語語言使用精粹、但僅只是長於“表達你所喜愛的,/枚舉草木之名”的這類“清晰、聰慧”的美國式詩作,我已不那麼能感受到它們作為“詩”的魅力,雖然作者名氣頗大,但對於我首先要求自己要忠實於內心那個文學感受力強大的“天生的好讀者”來說(我做譯者也不能太虧待了它),那名氣與我何干。我還是要看那些真正原創力博大的好詩人,那些“精於隱喻”,也就意味著天然懂得世間物事、思想之間神祕關聯的詩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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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開始等待,我想雅貝斯這樣一個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和薩特、加繆、列維-斯特勞斯並稱為四大法語作家的詩人,總不至於完全不被法語漢譯文學界注意到。但不知因何,或者因為,所有的“界”“圈”都是可疑的,雅貝斯始終沒有出現在漢語的文學閱讀世界裡。而在這等待過程裡的零星閱讀,他的“一本書”主義——“問題之書”“相似之書”“極限之書”……無不只是“一本書”的一部分——使我徹底折服,就這一個理念就夠了。“一本宇宙大書”是多少詩人根深處的宇宙大夢,從但丁到馬拉美,均嘹亮唱響過這個夢的某個音符。

但丁以天才的原創力斗膽在《天堂篇》裡凝視上帝之光:

在他的幽深之處,我看到

一卷由愛相聯的大書

書中,蕩蕩宇宙畢現無遺。

馬拉美在給魏爾倫的信(即《自傳》)中寫道:“我甚至要說:‘那’本書。因為我相信,說到底,世上只有一本書。任何寫過書的人,包括天才,都曾在無意中試圖完成那本書。對大地作出奧爾甫斯教的解釋,這是詩人惟一的職責,這是最高級的文學遊戲。”他並且非常詩意地把宇宙精神比做夜空中閃爍的星斗,把白紙黑字的文本比做星空在大地上的投影,寫作就是以反轉片的方式記錄“星辰的字母表”,就是用黑色的墨汁書寫精神之光。

然而,“那本書”有源,但丁與馬拉美都是這一思想的支流,這裡賣個關子,以後專門再論。現在,有這樣一位雅貝斯,在我們當代,真去實踐了馬拉美未能達成的理想,真正敢於和“那本書”展開了一場雅各式的角力,全面地、破碎地瓦解、質疑,或曰重構“一本書”,這是一件多麼重大的文學事件。雖然他貌似只是在猶太文化框架之內製造了這一事件,但也正是因為猶太文化得天獨厚地在人類思想洪流中居先佔據了那本書,想對之挑戰或以挑戰延續之的“一本書”似乎也只能在猶太文化中有悍然出現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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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14年初,我終於忍耐不住,也許一位詩人從來都只能等待另一位詩人來發現他,不像思想家、學者甚至小說家,他們在這個世代裡已會自然地獲得相對不同人群的關注,而真正的詩人,仍是不幸地、但也可能是萬幸地,只屬於詩人們。對雅貝斯,我因失望了的等待而油然生出了責任感。

於是,我開始行動。首先一步是搞清楚,他的主要作品版權均集中在伽利瑪出版社手中。然後,找到一向對推廣本國文化行大力支持的法國駐華使館文化官員,尋覓與伽利瑪溝通的渠道。文化專員不難尋,獲得支持很便捷,見到人時,即刻我手中就拿到了伽利瑪處理譯作版權事務人員的聯繫方式;見到人後,雙方都互驚了一下,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文化人,由中國詩人告訴了法國文化官員,貴國有這樣一位大作家……生於七十年代的文化專員誠懇地表達了愧意:我竟然不知道這位作家。由此,我推斷,他一定是政、史方面專業畢業的同學,絕非文學專業或詩人。詩人,仍只屬於詩人們。

其實,不光他不知道,隨後在我全面落實設想、尋找譯者的過程中,發現在中國的法語方面人才好像知道他的也不多,這大概也是他多年得不到漢語關注的主要原因。我對中法比較文學學者車槿山先生頗為景仰,因為我認為太早逝的洛特雷阿蒙是個真文學天才,而他譯了《洛特雷阿蒙全集》,不論因何而譯,有此實績,我便對他的文學趣味備感信任。聯繫到車老師時,車老師也吃了一驚,說回國二十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談起埃德蒙·雅貝斯;並且表示雅貝斯很了不起,當然值得譯。後來車老師終因教學、科研任務繁重,難以抽身而遺憾地未能成為雅貝斯的漢語譯者。最後成為雅貝斯譯者的是劉楠祺老師,他當時應我之邀為《詩刊》翻譯三篇博納富瓦的文論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一是他真能啃硬骨頭,二是他漢語的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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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版權購買事務方面,則展開了一波三折的有趣故事。聯繫方式到手,和彼時在東方出版社的朋友(現在廣西師大出版社北京人文中心)也推薦出版成功,我即刻聯繫上了伽利瑪出版社負責該事務的德爾菲娜·阿爾岡女士。春天的商談,到了秋天似乎該塵埃落地或枝頭掛果了,此時,忽然發現阿爾岡女士找不到了,她離開了這一崗位,當然,留下了可以接替她這一攤事務人員的聯繫方式。於是換人再談,由於我和東方出版社朋友在購買涉外版權事務方面都是完全的新手,具體談下去時,他的一些要求使我在商談過程中部分細節處理得不夠得當,於是這次新人似乎也消失了。

我正一籌莫展之際,不曾想,眼前來了道燦爛的柳暗花明——失蹤的阿爾岡女士原來竟來了中國,是現任法國駐華使館文化專員。於是,曾經的郵件商談現在升級為面談。

尋著一個機會,我拉著楠祺兄去找到阿爾岡女士,說明版權購買到現在出現了一些溝通上的問題,阿爾岡女士立即讓我把和新人溝通的情況彙總一下發給她,由她出面和原同事進行協調。於是,問題終於迎刃而解。後來又遇到跳槽到廣西師大出版社的朋友要求把項目帶去廣西師大等一系列的繁務。最終,到版權合同簽署的那一天,時光整整過去了兩年半,實足跨了三個年頭。

曲折的版權購買擋不住雅貝斯即將迎來的在漢語裡的命運坦途。對於這樣的大作家,我和出版社的朋友都一致認為,應該作一次性地全面引進,所以他在伽利瑪出版社出版的全部16卷主要作品中,除了一本小書《腋下夾著一本袖珍書的局外人》我們未購買版權外,其餘15卷版權全部買下,將由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為5卷本《雅貝斯文集》——《雅貝斯:詩全集》《問題之書·上》《問題之書·下》《相似之書》《極限之書》。到2017年的11月,前3卷即可面世,後2卷也會在2018年底前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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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雅貝斯(Edmond Jabès,1912-1991),法國當代著名詩人、作家、哲學和宗教思想家,猶太人,生於開羅,卒於巴黎。雅貝斯1943年開始寫詩,1959年出版第一部詩集《我構築我的家園》。1990年,他的詩全集《門檻•沙》與讀者見面。雅貝斯在其詩歌及其他文類著述《問題之書》《相似之書》《界限之書》等中,均貫穿著因流亡經歷而重新審視自己的猶太人身份和對猶太教經典教義的研究和反思。

1987年,雅貝斯因在詩歌創作上的成就榮獲法國國家文學大獎。更為重要的是,他對後現代詩歌以及對莫里斯•布朗肖、雅克•德里達和加布裡埃爾•布努爾等哲學家的思想影響,已勾勒並界定了一幅後現代文學文化景觀,對20世紀後半葉的詩人和作家們產生了極為重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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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楠祺,1955年生於北京,畢業於北京大學西語系法語專業,文學學士,法學碩士。長期從事外交和對外經貿工作,後為央企高管。文學譯著有波德萊爾《惡之花》,耶麥《春花的葬禮》《晨昏三鍾經》和博納富瓦詩論等,目前正全力投入多卷本《埃德蒙·雅貝斯文集》的翻譯。

男人在愛撫時很快發現,夏娃極其狡猾

趙四(b.1972),詩人、譯者、詩學學者、編輯。文學博士(社科院)、博士後。出版有詩集《白烏鴉》《消失,記憶:2009-2014新詩選》,小品文集《揀沙者》,譯詩集薩拉蒙詩選兩種《藍光枕之塔》《太陽沸騰的眾口》,《埃德蒙•雅貝斯:詩全集》(合譯,將出)等。主編5卷本《埃德蒙•雅貝斯文集》(將出)。另發表有諸多學術論文、原創詩、文、譯詩、譯文。有部分詩作被譯為英、西、法、德、俄、波、荷等14種語言並發表。應邀參加在歐洲多地舉辦的國際詩歌節、文學節。獲波蘭瑪利亞·科諾普尼茨卡獎,任第28屆維萊尼察國際文學節“水晶維萊尼察獎”國際評委,組織斯洛伐克第13屆“詩藝”詩歌節“中國主題”等。目前在《詩刊》供職,同時任《當代國際詩壇》副主編、編委,CCTSS-“譯點”詩歌工作室主管,2017年始,加入歐洲荷馬詩歌&文藝獎章評委會,任副主席。

本篇為“詩歌島”特約譯者供稿,版權所有,轉載請與本微信號後臺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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