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書讀,就有希望

作者:薄景昕

原文:

那屋裡的燈光,將一雙人影,便照著印在紫幔上,窗外天上那一輪寒月,冷清清的,孤單單的,在這樣冰天雪地中,照到這樣春氣盪漾的屋子,有這風光旖旎的雙影,也未免含著羨慕的微笑哩。

——節選自《啼笑因緣》

解讀:

在張恨水的長篇自傳《我的生活與創作》中,有這樣的一句話觸動了我,那就是“有書讀,就有希望”。是的,對於讀書人來說,書就是自己生活的另一個世界,一個精神家園,可以省心,可以明理,可以怡情。

“苦難是作家的財富”,張恨水一生坎坷,但“著作等身”,真可謂“在現代作家群中無出其右者”(石楠《張恨水傳》),除《啼笑因緣》外,《金粉世家》《八十一夢》《夜深沉》《紙醉金迷》《春明外史》《巴山夜雨》《落霞孤鶩》等作品,在當時的文壇和讀書界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茅盾說:“在近三十年來,運用‘章回體’而能善為揚棄,使‘章回體’延續了新生命的,應當首推張恨水先生。”是的,這位有“中國大仲馬”之稱的“通俗文學大師”,的確是“民國第一寫手”。

但使張恨水名聲大作的作品,還是《啼笑因緣》。自初版後,又再版了二十多次,先後六次拍成電影,2004年又拍成了電視連續劇。文學史的地位且不論,然而這樣的反覆解讀,就足以說明《啼笑因緣》在大眾文化消費心理層面是有著極高的佔位的。

《啼笑因緣》講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青年學子樊家樹仗義疏財,結識了兩個江湖女子:一個在飯館賣唱,一個沿街習武。而這兩個女子都對樊先生情有獨鍾,賣唱女子沈鳳喜捷足先登,與樊先生定下婚約,習武的關秀姑卻暗自神傷。一次,劉大帥通過師長的姨太太結識了沈鳳喜,要娶沈為二房,沈不從,劉大帥惱羞成怒,逼良為娼。沈極為痛苦,但生米已成熟飯,家人通知了樊先生,並相約後花園相見,不料被劉大帥的副官看見,劉大帥鞭打鳳喜,致使鳳喜發瘋。劉大帥又看中了關秀姑。急中生智的關秀姑,將計就計設下圈套,打死了劉大帥,救出了鳳喜。

故事很簡單,但情節曲折,使人一讀便不忍釋卷。總體而言,有中國古典小說殺富濟貧的味道,並伴隨著“好萊塢式的結尾”,使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鴛鴦蝴蝶派”小說的藝術魅力。

關於鴛鴦蝴蝶派,魯迅在《上海文藝之一瞥》中談到,“這時新的才子+佳人小說便又流行起來,但佳人已是良家女子了,和才子相悅相戀,分拆不開,柳陰花下,像一對蝴蝶,一雙鴛鴦一樣,但有時因為嚴親,或者因為薄命,也竟至於偶見悲劇的結局,不再都成神仙了——這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大進步。到了天虛我生先生所編的月刊雜誌《眉語》出現的時候,是這鴛鴦胡蝶式文學的極盛時期”。這裡的“鴛鴦胡蝶式文學”指的就是鴛鴦蝴蝶派作品。鴛鴦蝴蝶派興起於清末民初,有《小說時報》《禮拜六》等刊物創辦,代表作家有包天笑、陳蝶仙、徐枕亞、周瘦鵑、張恨水等。張愛玲說,“鴛鴦蝴蝶派小說,感傷之中不缺少斯文扭捏的小趣味,但沒有惡言”。

有意思的是,魯瑞(魯迅的母親)說,我不愛看大先生(魯迅)的作品,愛看鴛鴦蝴蝶派的作品。儘管魯瑞生活在“女子無才便是德”、“些須認得幾個字,不當睜眼瞎”的年代,但她是識字的。魯迅在《魯迅自傳》中說,“她(魯瑞)以自修得到能夠看書的學力”。能看書了,自然就會欣賞,而文藝的欣賞更是“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們很清楚魯迅作品與張恨水作品的區別,也明白魯瑞的看法,這就是所謂“凡有理解,就有不同”。不過作為通俗小說的代表人物,張恨水的作品是值得一讀的。

但一般而言,“好玩好讀的東西,一般都會有個罪名——不深刻”,張恨水的作品的確是好玩好讀的。然而,我認為依然深刻,包括張恨水前期代表作《南國相思譜》《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等,以及後來的《夜深沉》《天河配》《大江東去》《魍魎世界》等,都能表現出張恨水在“建設現代國民獨立人格和文化自強”(燕世超語)等方面的深刻性。

有書讀,就有希望。在《啼笑因緣》之後,我在一本一本地暢遊與懷想中感受鴛鴦蝴蝶派文學對我精神生活的意義。可又想到藝術永遠是藝術,離現實生活畢竟有距離,有時對接是極為困難的。因為故事中的事,不是“說是就是,是也不是”,而是“怎麼說都不是”。文學只是一件消費品,是用時間的金幣來支付的,有時消費是一次性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每個人都會在消費中漸漸地老去。我今天記下這樣的文字,或許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勁頭和這樣的心態來看這麼長的作品了。然而,張恨水的作品的確是忙裡偷閒的我撫慰心靈的一副解藥。正如劉向在《說苑》中說,“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意思是說,一個人如果愚蠢,那麼就來讀書。我覺得,這句話在我這裡十分有效。

說句實在話,文人的心裡總有一種自尊或者可以稱為一種文化意義上的自尊,就是當現實不如意時,他會為自己尋找另外的精神歸宿。方式大體有兩種,一種是歸隱在山水之間,另一種是寄託在藝術世界裡,寫詩,練字,畫畫,彈琴……張恨水是寫小說,用寫小說來自救或救他。

有書讀,就有希望。在當下,書是有的,路也在腳下延伸。然而,我想,讀書人自有讀書人的夢。讀書人的夢是很奇怪的,他們永遠活在自己的藝術空間裡,做著自己遠遠近近的夢。

忽然想起在《胡適雷震來往書信選集》中的記載——1961年,適逢雷震65歲生日,胡適在病中抄錄宋代楊萬里的《桂源鋪》並作為賀禮:“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等到前頭山腳盡,堂堂小溪出前村。”(薄景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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