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鑰匙
作者：悍雨嘯風||薦稿：一默
一 、
初冬的日中，一陣清風裹著寒涼，將一片落葉攪起，在空中上下悠動著，輕輕地飄落在我的肩上。
我伸手將這片枯葉取了下來，捻著葉柄無聊的旋轉了幾下。這是一片銀杏葉，葉面呈扇形，淺棕黃色，葉的上緣呈波狀彎曲，葉子的脈路細而密，用手觸之光滑，無毛刺之感。翻來覆去怎麼看，我都無法將這片銀杏葉與超越恐龍世紀的活化石連結在一起。
我抬眼看了看路邊的那棵據說已經三百多年的銀杏樹，光禿禿的，枝幹都是灰色的沒了一點生氣，在風的戲弄下，瑟瑟抖動著，顯得十分滄桑、淒涼。
突然間，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給重重地敲擊了一下，腦神經一緊，不由地將目光移向了站在我身旁的父親。
已過花甲之年的父親正在看著我，嘴角露出盈盈的笑意。
父親拿過我手中的那片銀杏葉放在了自己的手心裡，一邊仔細地端詳著，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起來：“金燦燦的就像似太陽的餘暉，雖然它已經脫去了媚人的青綠，卻仍然佈滿著茂密的動人之處。它無聲無息的從嫩芽長起，又從成葉時落下，不願與百卉爭奇鬥豔，也從不想把大自然的目光吸引到自己的身上。任山澗，任路旁，任坡凹，遇一地而扎定根基。不因擁有億年資本而驕，不因全身是寶而傲。再貧瘠的地方，都能彰顯出它低調的身姿，莊嚴而不失偉岸。仔細欣賞來，這片銀杏葉，好俊的色澤，好美的格調。”
真是知兒莫若父，我的那點心思被父親看得一清二楚，字字句句都包含著讓我不能不去理解的千般寓意。
沿著父親臉上的皺紋，我尋找起失去的我自己……
二
自以為拿到博士研究生學位已是頂尖人才，顯得多少有些心高氣傲，在無數個被高看一眼的行業裡自由地遊動著，漸漸地練就了一副十分清高的姿態。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此處不捧爺，自有捧爺處。”
第一次被公司的老闆忍無可忍地訓斥了幾句後，我就抄起鍋鏟毫不猶豫地炒了他的魷魚。在他的驚愕中，我瀟灑一轉身，被掌聲迎進了同為生物科技的第二家公司。
在這家公司裡，我依然是鳳凰立雞群，眼眉從沒看過足下，以自己的知識為倚重，耐不得一星點的批評，才高自然氣鬥。老闆很文雅，在慎重考慮了一下公司的長遠和人才的名頭，決定選效益而將我笑推門外，清燉了我這條能躍龍門的“鯉魚”。
接連幾家，都沒容我有機會展展雄偉的才華。
接下來的一年半時間裡，已經老大不小了的我手裡捧著個含金量百分之九十九的敲門磚，卻怎麼也敲不開與我的文憑和才華相符合的用武之門。除過被稱為租住的一間斗室公寓的“房客”外，我什麼名頭都沒了。
看著自己落漠的心情，我整日裡假裝快樂，假裝笑得很開心。可當我望著窗外遠處的霓虹燈火點染著的夜空，假裝的快樂和假裝的開心便會頃刻消失貽盡，一抹深深淺淺的愁悶，爬在結霜的玻璃上搖弋起憂傷來。
此刻的我猶如站在了前程緲緲的十字路口。我抿了一口苦澀的酒，想借此麻痺自己的神經，想定格一下游走在長崖邊緣上的夜夢……
三
父親用一聲響亮的嘆息，把我從醉夢裡拉回到了現實。
青春，站遠了看，就是一片海市蜃樓，幾度春秋也只一瞬間。青春不是酒，酒是溢不滿心間的。想醉，想一個人在醉裡歌唱憂傷，想一個人在醉裡仰視希望，想一個人在醉裡擁攬月光。卻不知，醉後的點滴，醉後的細碎，醉後的瞬間，已經再也清洗不出那些只是用夢想編織夢想的明亮光環。
父親在喃喃地說著，像在吟詩，是一個新中國初期的中學生吟誦給現代化中期大博士的詩。
我臉紅了，如果能照一下鏡子看看，那一定是紫色的。
父親看著我笑了笑。
動人的旋律不是一個人能唱出來的，華麗的歌詞也不是站在花叢裡能譜出來的。一枝芬芳，需要滿園的燦放才能溢出悠遠的幽香。
依然似吟詩，很溫馨，很動聽，那是充滿父愛的天竺之聲。
羞澀裡，我自甘服輸地學著父親自語起來：“即便是看到了通往彼岸的航道，該怎麼去通行？或即便是走近了正對著我的那扇大門，又怎麼去打開？”
父親微笑著，遞給我那片銀杏葉：鑰匙。
我突然有一股衝動，想緊緊地擁抱給了我生命的父親，給了我人生真諦的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