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王小波,與一位騎士、詩人、思想家的靈魂相遇丨讀書者說

文學 王小波 沉默的大多數 同性戀 中國日報網雙語新聞 2017-05-01
重讀王小波,與一位騎士、詩人、思想家的靈魂相遇丨讀書者說重讀王小波,與一位騎士、詩人、思想家的靈魂相遇丨讀書者說

世界讀書日時“讀書者書”欄目讓大家談談自己最喜歡的書,結果我們收到了超過400條回覆。

文章發出一小時後,留言區的100條限額就滿了。不過大家的留言,我們都一條一條地讀了,謝謝你們真誠的文字與故事。

其中有位讀者(從前慢)並沒有寫自己喜歡的書名,只留下了一句問候:

李銀河,你好哇!

若是讀過王小波和她的妻子李銀河的書信集《愛你就像愛生命》,你肯定會記得這句充滿童真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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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這句問候翻譯成英文,該怎麼說呢?倘若王小波去過夏威夷,或許會同意我的譯法:Aloha Li Yinhe!

“Aloha”是在夏威夷打招呼的通用問候語,相當於“Hello”,但是這個詞的核心含義是——“愛”。

今年是王小波逝世二十週年。如果他還活著,那麼他65歲。

我想他會依然愛著李銀河,愛著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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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經典文化出版公司在王小波今年的忌日,4月11日,發佈了一套新的王小波文集的前四本《黃金時代》、《革命時期的愛情》、《沉默的大多數》、《一隻特立獨行的豬》。

發佈會上,有記者問李銀河:如果現在有機會,你最想問王小波一個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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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答說,早上去給小波掃墓時,發現讀者在他的墓前留下了鮮花、香菸、二鍋頭……還有一篇手抄的王小波的文字,而一隻蝴蝶就一直貼在上面。

她聽說最近有些物理學家講人死後可能是有靈魂的,只不過是去了另一重宇宙。她想問小波:人死後到底有沒有靈魂?你的靈魂還在不在?

我想,小波的靈魂還在,至少有一部分還在這個宇宙,在他的文字裡。

讀他的雜文《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時,我被文字中透出裡的幽默的靈魂逗得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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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1968年去雲南插隊時認識的這隻豬:

“所有餵過豬的知青都喜歡它,喜歡它特立獨行的派頭兒,還說它活得瀟灑。但老鄉們就不這麼浪漫,他們說,這豬不正經。領導則痛恨它,這一點以後還要談到。我對它則不止是喜歡——我尊敬它,常常不顧自己虛長十幾歲這一現實,把它叫做’豬兄’。”

說這隻豬活特立獨行,是因為它不願意接受安排去老老實實地做肉豬,而是經常跳出豬圈,四處遊蕩,吃飽了以後,還會跳上房頂去晒太陽。

而那時那地知青們的生活主題,也是被安排好了的。“除了八個樣板戲,也沒有什麼消遣。”久而久之,很多人反而習慣了這種被安排的生活。

說這隻豬遭領導記恨,是因為它喜歡模仿各種聲音,除了學汽車響、拖拉機響……還學會了汽笛叫。小波工作的地方有座糖廠,中午鳴汽換班。而這隻豬兄總在換班前一兩個小時就跳到房上學汽笛,地裡的人聽見它叫就回來。

對此小波寫道:

”坦白地說,這不能全怪豬兄,它畢竟不是鍋爐,叫起來和汽笛還有些區別,但老鄉們卻硬說聽不出來。領導上因此開了一個會,把它定成了破壞春耕的壞分子,要對它採取專政手段……”

也就是要殺它。

可是這隻特立獨行的豬身體特別好,能到處亂跑,人們捉不住,還能把狗頂飛。到最後愣是逼得二三十個人,拿著手槍、火槍,分兩路在豬場外的空地上兜捕它。

在“豬兄”最危險的的關頭,小波的內心陷入了矛盾:

“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該舞起兩把殺豬刀衝出去,和它並肩戰鬥,但我又覺得這樣做太過驚世駭俗——它畢竟是隻豬啊;還有一個理由,我不敢對抗領導,我懷疑這才是問題之所在。”

“豬兄的鎮定使我佩服之極:它很冷靜地躲在手槍和火槍的連線之內,任憑人喊狗咬,不離那條線。這樣,拿手槍的人開火就會把拿火槍的打死,反之亦然;兩頭同時開火,兩頭都會被打死。至於它,因為目標小,多半沒事。就這樣連兜了幾個圈子,它找到了一個空子,一頭撞出去了,跑得瀟灑之極。”

在之後的日子裡,小波還在甘蔗地裡還見過它一次,但那時的它已經長出了獠牙,還認識他,但已不容他走近了。

文章最後一段,他寫道:

“我已經四十歲了,除了這隻豬,還沒見過誰敢於如此無視對生活的設置。相反,我倒見過很多想要設置別人生活的人,還有對被設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為這個原故,我一直懷念這隻特立獨行的豬。”

這篇短短的雜文,讓我百讀不厭。如果讓我問小波一個問題,我或許不會問靈魂存不存在,而會問他:“你筆下的那隻豬兄到底存不存在?”

王小波的很多創作素材,都是基於他在雲南農村的知青生活。他自己最滿意的小說《黃金時代》寫的也是一對知青男女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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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本書裡,我讀到了他最質樸、真誠的靈魂,用最直白的語言,談論了當時,乃至是當今中國社會最忌諱的話題——性。

這部中篇小說,被收錄在王小波唯一一部英譯作品集中,包括了《黃金時代》(The Golden Age);九十年代寫成的《2015》,是對藝術真諦究竟是什麼的思考;還有關於同性戀群體的劇本《東宮·西宮》(East Palace,West Palace),同名電影被張元導演在1996年搬上熒幕。

該書是華裔美籍女作家張洪凌和美國詩人Jason Sommer的合譯作品。書名很有意境,叫作Wang in Love and Bondage,但是很難回譯成中文。好在兩位譯者在2007年接受《外灘畫報》採訪時解釋了其英文書名的三個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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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在王小波的許多作品中,主人公都叫王二,王小波自己也姓王,並且對於外國人來說,王是他們最熟悉的中國姓氏之一。

其二,書名前半部分取自勞倫斯的《戀愛中的女人》(Woman in Love)。

其三,後半部分的Bondage來自毛姆的《人性枷鎖》(Of Human Bondage),帶有戲仿的味道,這種反諷幽默的表達方式也正是王小波的風格之一。

那麼,我暫把它譯為《愛情與枷鎖中的王(二)》。

該書在王小波去世十週年時由紐約州立大學出版社(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出版,但並沒有受到太多關注。

李銀河認為王的作品在英語世界沒有在華文世界受歡迎,原因一方面在於外國讀者與中國文化的隔膜,另一方面在於文學翻譯之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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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什麼王小波現在依然受到很多國人的喜愛,李銀河說:“一方面,他是純文學的作家。一方面,他的雜文表達了一種比較古典的知識分子的立場。我覺得也挺可悲的,在30年前這個東西(問題)就很熱很熱,到現在他討論的問題還沒有過時,甚至有些地方還有退步……所以他的雜文還是有生命力的。”

讀王小波作品會讀出他對自由、平等、尊嚴、愛情的刨根問底。而人們,無論是在哪裡,也都在為之努力著。從這個意義來說,王小波的作品是具有普世價值的。

美國譯者Eric Abrahamsen的漢譯英文學翻譯之路就是從翻譯他的雜文開始的,並說王小波或許仍然是他最喜歡的作家。

Abrahamsen發表的那篇譯作是王小波1996年的雜文《沉默的大多數》(The Silent Majority),講他為何從沉默走出來,為了自己的理念振臂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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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序言裡,我又看到一個勇敢的靈魂,好像在對朋友們掏心窩。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願,我的一生就算成功。為此也要去論是非,否則道理不給你明白,有趣的事也不讓你遇到。我開始得太晚了,很可能做不成什麼,但我總得申明我的態度,所以就有了這本書——為我自己,也代表沉默的大多數。”

讓我們品鑑一下Abrahamsen的部分中譯英:

幾年前,我參加了一些社會學研究,因此接觸了一些“弱勢群體”,其中最特別的就是同性戀者。

A few years ago, I participated in some sociological research and thus came into contact with some ‘disadvantaged groups’, the most unusual of these being homosexuals.

做過了這些研究之後,我忽然猛省到:所謂弱勢群體,就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的人。就是因為這些話沒有說出來,所以很多人以為他們不存在或者很遙遠。

After doing this research I suddenly realised: the so-called disadvantaged groups were simply groups whose speech went unsaid. Because they had not spoken out, other people thought they didn’t exist, or were very distant.

在中國,人們以為同性戀者不存在。在外國,人們知道同性戀者存在,但不知他們是誰。有兩位人類學家給同性戀者寫了一本書,題目就叫做Word is Out

People still don’t believe that homosexuals exist in China. Abroad, people know homosexuals exist, but don’t know who they are. Two scholars in the humanities wrote a book for homosexuals entitled Word is Out.

然後我又猛省到自己也屬於古往今來最大的一個弱勢群體,就是沉默的大多數。這些人保持沉默的原因多種多樣,有些人沒能力、或者沒有機會說話;還有人有些隱情不便說話;還有一些人,因為種種原因,對於話語的世界有某種厭惡之情。

Later, I had another sudden realisation: that I belonged to the greatest disadvantaged group in history, the silent majority. These people keep silent for any number of reasons, some because they lack the ability or the opportunity to speak, others because they are hiding something, and still others because they feel, for whatever reason, a certain distaste for the world of speech.

我就屬於這最後一種。作為最後這種人,也有義務談談自己的所見所聞。

I am one of these last groups and, as one of them, I have a duty to speak of what I have seen and heard.

讀了這麼多,我很好奇為何王小波能如此幽默,如此真誠,又如此勇敢。直到我在《愛你就像愛生命》中與看到他浪漫的靈魂因為與她相遇,變成了高貴的騎士。

透過一封封或長或短的信,他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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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勇氣和你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總夠了吧?要無憂無慮地去抒情,去歌舞狂歡,去向世界發出我們的聲音,我一個人是不敢的,我怕人家說我瘋。有了你我就敢。只要有你一個,就不孤獨!

我發覺我是一個壞小子,你爸爸說的一點也不錯。可是我現在不壞了,我有了良心。我的良心就是你。真的。

人們不懂應當友愛,愛正義,愛真正美的生活,他們就是畸形的人。也不會有太崇高的智慧,我們的國家也就不會太興盛,連一個渺小的我也在劫難逃要去做生活的奴隸。如果我不愛他們,不為他們變得美好做一點事情的話。這就是我的懺悔。你寬恕我嗎,我的牧師?

現在我很高興地告訴你,我的信仰和你又一致了。我現在相信世界上有正義,需要人為正義鬥爭。我宣誓成為正義的戰士。我重又把我的支點放到全人類上。你高興嗎?

今天我胡謅了一首歪詩。我把它獻給你。這樣的歪詩實在拿不出手送人,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今天我感到非常煩悶

我想念你

我想起夜幕降臨的時候

和你踏著星光走去

想起了燈光照著樹葉的時候

踏著婆娑的燈影走去

想起了欲語又塞的時候

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的戰友

因此我想念你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

向著永恆開戰的時候

你是我的軍旗

他在北京突發心臟病那天,她在美國。

他走了,她成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她為他寫了一篇悼文,她說:

“日本人愛把人生喻為櫻花,盛開了,很短暫,然後就調謝了。小波的生命就像櫻花,盛開了,很短暫,然後就溘然凋謝了。

在我心目中,小波是一位浪漫騎士,一位行吟詩人,一位自由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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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時間

上期“讀書者說”有很多讀者留言說喜歡王小波的作品,本期雙語君(微信ID:Chinadaily_Mobile)將選出留言點贊數最高的前三名,送上王小波最新文集中的一本。

截止時間:5月2日(週二)中午12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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