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夜幕下，鄭州郊外的渣土山上，經常活躍著一個隱祕的群體——都市“玩片族”（瓷器碎片愛好者）。他們手持各種工具，在渣土車倒下的一車車城市地下泥土中，去尋找自己喜愛的“珍寶”。
在地下文化遺存保護與城市發展相互矛盾的背景之下，這些民間文物愛好者將遺棄在垃圾填埋場的文物撿拾回來，違法嗎？
鄭州一大學教授想把這個問題拋給他法律系的學生。他深夜跟隨一輛渣土車，親自到垃圾填埋場體驗尋寶過程，還將其拍攝成視頻，並將其問題在視頻中提了出來，準備讓他的法律系學生進行討論。
東方今報·猛獁新聞首席記者 李長需
垃圾堆裡刨文物殘片，為最後一堂課這個教授拼了
“同學們，今天老師要冒險去搶救一次文物，我們今天的研討課題是，在地下文物保護與城市發展相互矛盾的背景之下，我今天的這次文物搶救行為是否正確？違法了嗎？”
凌晨，夜幕四合，微弱的城市燈光下，毛旺東站在鄭州市一個建築工地的門口，對著鏡頭，向同學們解釋他今天要做的事兒。
街道上，少了白日的喧囂，偶爾駛過的車輛，更襯托著深夜的寧靜。毛旺東靜靜地等待著渣土車駛出工地。等待的間隙，他也不忘介紹此行的目的：鄭州有3600年的城市歷史，我現在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埋藏著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然而，城市要發展，我們不可能為過去的歷史而停止抒寫現在的歷史。我現在守在這裡，就是在等待施工隊的渣土車，等待他們把鄭州逝去的歷史從這裡拉出來。我是一個很懷舊的人，我想看看渣土車裡到底有什麼，他們會把這些城市垃圾拉到哪裡呢？希望不要太遠。
渣土車終於出來了，他們趕緊一路跟隨。凌晨一點，他們到達了鄭州南部一個非常偏僻的垃圾填埋場。渣土車卸下渣土後，毛旺東趕緊趕過去，在渣土堆中尋尋覓覓。頗有收穫，一個金代的帶忍字的白底黑花的碗底，一個唐代的花斑鮋的執壺殘片。
找到了文物殘片，毛旺東開始了他的“現場教學”：“這些在過去都是城市生活垃圾，鄭州地下到處都是，是不是文物？是。那麼，是不是還有更加有價值的文物？肯定有。但是大部分的文物價值都比較低，如果國家全面的在城市進行考古發掘，考古成本太大，即便是累死考文物部門的人，他也幹不完。誰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即使是國家。那麼，這些東西現在挖出來，地層肯定是打破了。這麼胡亂的丟棄填埋，是不是對文物的遺棄和破壞呢？我現在把這些文物撿拾回來，是不是對這些文物的保護和搶救行為？如果不是，我觸犯文物法了嗎？好了，我現在把這兩件文物丟棄在這裡，那麼我是不是又屬於遺棄和破壞文物呢？這是不是也觸犯了文物法？同學們，我該怎麼辦？來告訴我。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地向外拋，拋到最後，總結成一道研討辯論題：“在地下文化遺存保護與城市發展相互矛盾的背景之下，民間文化拓荒者將遺棄在垃圾填埋場的文物撿拾回來，違法嗎？”這就是這學期他要給學生上的最後一堂課。
片子結尾，他還不忘幽了學生一默：“同學們，你知道老師為教你們有多拼嗎？不過你們也不要有心理負擔。如果老師出了什麼事兒，也不需要你們送牢飯，一切都是老師自找的。”
他是全國高校第一個開設文物藝術品司法鑑定課的人
這是網絡上流傳的一段視頻內容。視頻中的毛旺東，是黃河科技學院商學院的一名教授，也是該校文物藝術品司法鑑定研究中心的主任。
這段視頻，是為6月20日他這學期的最後一節課準備的。這最後一節課，他要以研討辯論的形式，討論一個民間文物愛好者關心的問題。
教學生打拓片
為了拍攝這段視頻，他也是拼了。晚上8點多，毛旺東就帶著兩三名學生，在鄭州市跑了兩三個工地。每到一個工地，都想進去看看，但都不讓進，他只好在外邊等。一直等到晚上10點多，才開始拍攝。兩三個工地出來進去的渣土車很多，他拍了好多視頻，但只用了一個。在垃圾填埋場，鏡頭中一下子就找到了文物殘片，實際上，找到兩件相對有點意思的東西，他花了兩三個小時的時間。期間，為了現場拍攝，他們有人還一腳踩空，摔了一個大跟頭。
這麼拼的老師，還是一個國家司法鑑定人（文物藝術品類）。早在2005年，他就在鄭州成立了第一家文物藝術品司法鑑定所，開始文物藝術品司法鑑定；2017年，他又在黃河科技學院成立了全國高校第一家文物藝術品司法鑑定研究中心。“文物藝術品司法鑑定，現在在高校是一片研究空白，沒有教材，我正在編寫教材，出版後將是國內第一本文物藝術品司法鑑定本科教材。”毛旺東說。
由於缺乏相應的專業教材，2017年來到黃河科技學院時，毛旺東也只是以大課的形式，給對文物鑑定有興趣的同學授課；而從去年秋季開始，他才在法律系的一個班開設了文物藝術品司法鑑定課程。
砸精美高肩梅瓶、揭祕25年前潘家園文物烏龍謎底，他的課堂果然很“變態”
在這則視頻中，對毛旺東的身份介紹上，給加了一個很特別的稱號：我的“變態”老師。“變態”這個稱號，原來是學生給他開玩笑時講的話。他解釋，當時講課，學生覺得他跟別人玩的不一樣，學生就開玩笑說他“變態”。他覺得“變態”也不錯，“變態”的“變”跟易經的“易”一樣，意思是變化無常，這符合他的教學特色。“我一想，還有哲學思想在裡面，就用了，變態就變態吧。”
那麼，在教學中，毛旺東是怎樣一個變態法兒？毛旺東說，他教授的課程，可以說是標新立異。他在課堂上，並不講知識性的東西，因為知識性的東西學生完全可以自己去讀，他只劃定個專業書籍閱讀範圍。他在課堂上最主要的精力，就是讓學生實踐，多練練眼。他也是一位文物收藏者，有豐富的藏品可以讓學生多長見識。在他的一個教學視頻中，他拿著一件精美的高肩梅瓶，僅僅就因為底部一個小瑕疵，就啪的一聲摔掉了。——是真摔！“我們中國人是有工匠精神的。砸的瓷器，形成鈞冢，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只是知道的人少，很多人不知道罷了。”這是他砸後的感悟。
毛旺東一週只有兩節課，但他並不滿足於此，他還白送週六、週日兩天的課程。這兩天，有感興趣的學生，可以跟著他去趕鄭州古玩城的早市，可以跟著他去鄭州博物館挑錯，可以到司法鑑定所參觀，也可以跟著他去看文物遺址或考古現場。每次去都很辛苦，起得早，跑得遠，不過不少學生喜歡跟著他耍。最多的時候，全部46人去了40多個；最少的時候，也去了五六個。
“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讀死書的課程，文物鑑定人員需要去多認識人，需要不斷地練眼，需要在一個健康的圈子裡成長。”毛旺東說，他利用自己在文物界浸淫多年的關係，介紹行業內諸多的專業人士給學生當老師。這樣，自己的學生，至少有10多個人一起帶。他把這叫做社會協同育人。
他的教學視頻中，就介紹了一個隱蔽很深的高手。1994年，文博收藏界有一個著名的烏龍事件，就是當時在北京潘家園市場出現了一大批北魏陶俑，在著名文物專家的建議下，故宮博物院、歷史博物館等國家級收藏單位都收藏了。但這些文物都是假的，包括文博部門、電視臺到現在都認為這批文物都出自洛陽南石山，其實就出在離南石山10多公里的樑凹，製作者就是高小飛老師。這個高小飛老師，以後就成了學生們的老師。
“文物藝術品鑑定是個龐大的世界，沒有任何人什麼都懂，如果你認識一個什麼都懂的專家，那他一定是個忽悠。”這是他通過這次揭祕想向學生表達的道理。
鄭州100多“玩片族”垃圾場撿拾瓷片，算不散違法
“變態”老師總有出其不意的“變態”想法。臨近學期結束，毛旺東想再弄個“變態”課程，讓學生多動動腦筋，幫助鄭州的“玩片族”解解困惑。
這個“玩片族”，說得通俗一點，就是那些瓷器殘片的“發燒友”。在鄭州，有這麼一群隱祕的人，每當夜色降臨的時候，他們會跟隨渣土車，到垃圾填埋場去尋找心愛的瓷片。鄭州的歷史就不說了，底下東西很多，考古勘探過的工地拉出的渣土，難免會有一些文物的殘餘。那些喜愛這些東西的“玩片族”，就會前去尋寶。這樣的“玩片族”，毛旺東估計有100多人。
這100多人，以後還能玩嗎？這是他們現在比較關注的一個問題。之所以比較關注，是因為他們北京的同行，因為玩瓷片玩出了問題。根據媒體的報道，北京有31人，在東二環附近的某個工地上，因為晚上聚在一起挖古瓷片而被警方以涉嫌盜掘古文化遺址罪刑事拘留。根據《刑法》規定，犯盜掘古文化遺址罪人員一般將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並處罰金。這個處罰還是很厲害的。
課堂上上手文物
北京這幫人，因為是在遺址上挖掘，被刑拘倒也無話可說。但波及的影響是，鄭州這些在垃圾場撿拾碎片的人，違不違法？這個問題爭論不已。有人說撿拾瓷片是保護文物行為，不違法；也有人說撿拾的是國家的東西，自然違法。但在毛旺東看來，這些文物殘片從地下挖出來後，隨著渣土車運到垃圾填埋場，可能遭到二次、三次甚至更多的破壞，可能就徹底破壞了。如果民間文物愛好者通過自己的努力搶救出來，應該是件好事。但他們的搶救行為，可能涉嫌違法，因為無論地上還是地下的文物，都是國家的，私人據為己有是違法的。如何讓這樣的文物不被破壞，又能讓民間文物愛好者的搶救行為不違法？應該在國家文物部門與民間文物愛好者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在法律上找到一個出口，既能利用民間力量保護搶救文物，又不讓這些文物愛好者陷入困境?這關係到一大批文物愛好者的切身利益。毛旺東就準備了這樣的一個視頻，準備在6月20日的最後一課上尋找答案。
“我們會利用國際大專辯論會的形式，讓學生分成正反兩方進行辯論。”毛旺東說，與大專辯論會不同的是，結論要採取陪審團的模式。即請4個第三方人士（非收藏家、非文博界人士、非法官）來做評判，他們大部分人判斷是違法，結論就是違法；他們大部分人判斷不違法，就是不違法。學生辯論的雙方，想要自己贏，就得說服陪審團成員，通過這樣的形式，一場辯論下來，學生的思想認識就會升級，會在這個法律的灰色地帶，有一個自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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