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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梵高的向日葵梵高《向日葵》系列作品

梵高的向日葵文 / 余光中

梵高一生油畫的產量在八百幅以上,但是其中雷同的畫題不少,每令初看的觀眾感到困惑。例如他的自畫像,就多達四十多幅。阿羅時期的吊橋,至少畫了四幅,不但色調互異,角度不同,甚至有一幅還是水彩。郵差魯蘭和嘉舍大夫也都各畫了兩張。至於早期的代表作《食薯者》,從個別人物的頭像素描到正式油畫的定稿,反反覆覆,更畫了許多張。梵高是一位求變、求全的畫家,面對一個題材,總要再三檢討,務必面面俱到,充分利用為止。他的傑作《向日葵》也不例外。
早在巴黎時期,梵高就愛上了向日葵,並且畫過單枝獨朵,鮮黃襯以亮藍,非常豔麗。一八八八年初,他南下阿羅,定居不久,便邀高敢從西北部的布列塔尼去阿羅同住。這正是梵高的黃色時期,更為了歡迎好用鮮黃的高敢去黃屋同住,他有意在十二塊畫板上畫下亮黃的向日葵,作為室內的裝飾。
梵高在巴黎的兩年,跟法國的少壯畫家一樣,深受日本版畫的影響。從巴黎去阿羅不過七百公里,他竟把風光明媚的普羅汪斯幻想成日本。阿羅是古羅馬的屬地,古蹟很多,居民兼有希臘、羅馬、阿剌伯的血統,原是令人悠然懷古的名勝。梵高卻志不在此,一心一意只想追求藝術的新天地。
余光中:梵高的向日葵梵高《向日葵》系列作品

到阿羅後不久,他就在信上告訴弟弟:此地有一座柱廊,叫做聖多芬門廊,我已經有點欣賞了。可是這地方太無情,太怪異,像一場中國式的惡夢,所以在我看來,就連這麼宏偉風格的優美典範,也只屬於另一世界:我真慶幸,我跟它毫不相干,正如跟羅馬皇帝尼羅的另一世界沒有關係一樣,不管那世界有多壯麗。
梵高在信中不斷提起日本,簡直把日本當成亮麗色彩的代名詞了。他對弟弟說:小鎮四周的田野蓋滿了黃花與紫花,就像是——你能夠體會嗎?——一個日本美夢。
由於接觸有限,梵高對中國的印象不正確,而對日本卻一見傾心,誠然不幸。他對日本畫的欣賞,也頗受高敢的示範引導;去了阿羅之後,更進一步,用主觀而武斷的手法來處理色彩。向日葵,正是他對黃色交響的發揮,間接上,也是對陽光黃色高調的追求。

余光中:梵高的向日葵梵高《向日葵》系列作品

一八八八年八月底,梵高去阿羅半年之後,寫信給弟弟說:我正在努力作畫,起勁得像馬賽人吃魚羹一樣;要是你知道我是在畫幾幅大向日葵,就不會奇怪了。我手頭正畫著三幅油畫……第三幅是畫十二朵花與蕾插在一隻黃瓶裡(三十號大小)。所以這一幅是淺色襯著淺色,希望是最好的一幅。也許我不止畫這麼一幅。既然我盼望跟高敢同住在自己的畫室裡,我就要把畫室裝潢起來。除了大向日葵,什麼也不要……這計劃要是能實現,就會有十二幅木版畫。整組畫將是藍色和黃色的交響曲。每天早晨我都乘日出就動筆,因為向日葵謝得很快,所以要做到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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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個月,高敢就去阿羅和梵高同住了。不久兩位畫家因為藝術觀點相異,屢起爭執。梵高本就生活失常,情緒緊張,加以一生積壓了多少挫折,每天更冒著烈日勁風出門去趕畫,甚至晚上還要在戶外借著燭光捕捉夜景,疲憊之餘,怎麼還禁得起額外的刺激?耶誕前兩天,他的狂疾初發。耶誕後兩天,高敢匆匆回去了巴黎。梵高住院兩週,又恢復作畫,直到一八八九年二月四日,才再度發作,又臥病兩週。一月二十三日,在兩次發作之間,他寫給弟弟的一封長信,顯示他對自己的這些向日葵頗為看重,而對高敢的友情和見解仍然珍視。他說:如果你高興,你可以展出這兩幅向日葵。高敢會樂於要一幅的,我也很願意讓高敢大樂一下。所以這兩幅裡他要哪一幅都行,無論是哪一幅,我都可以再畫一張。你看得出來,這些畫該都搶眼。我倒要勸你自己收藏起來,只跟弟媳婦私下賞玩。這種畫的格調會變的,你看得愈久,它就愈顯得豐富。何況,你也知道,這些畫高敢非常喜歡。他對我說來說去,有一句是:那……正是……這種花。 你知道,芍藥屬於簡寧(Jeannin),蜀葵歸於郭司特(Quost),可是向日葵多少該歸我。

余光中:梵高的向日葵梵高《向日葵》系列作品

足見梵高對自己的向日葵信心頗堅,簡直是當仁不讓,非他莫屬。這些光華照人的向日葵,後世知音之多,可證梵高的預言不謬。在同一封信裡,他甚至這麼說:如果我們所藏的蒙提且利那叢花值得收藏家出五百法郎,說真的也真值,則我敢對你發誓,我畫的向日葵也值得那些蘇格蘭人或美國人出五百法郎。
梵高真是太謙虛了。五百法郎當時只值一百美金,他說這話,是在一八八八年。幾乎整整一百年後,在一九八七年的三月,其中的一幅向日葵在倫敦拍賣所得,竟是畫家當年自估的三十九萬八千五百倍。要是梵高知道了,會有什麼感想呢?要是他知道,那幅《鳶尾花圃》售價竟高過《向日葵》,又會怎麼說呢?

余光中:梵高的向日葵梵高《向日葵》系列作品

一八九零年二月,布魯塞爾舉辦了一個二十人展(Les Vingt)。主辦人透過西奧,邀請梵高參展。梵高寄了六張畫去,《向日葵》也在其中,足見他對此畫的自信。結果賣掉的一張不是《向日葵》,而是《紅葡萄園》。非但如此,《向日葵》在那場畫展中還受到屈辱。參展的畫家裡有一位專畫宗教題材的,叫做德格魯士(Henry de Groux),堅決不肯把自己的畫和那盆不堪的向日葵一同展出。在慶祝畫展開幕的酒會上,德格魯士又罵不在場的梵高,把他說成笨瓜兼騙子。羅特列克在場,氣得要跟德格魯士決鬥。眾畫家好不容易把他們勸開。第二天,德格魯士就退出了畫展。
梵高的《向日葵》在一般畫冊上,只見到四幅:兩幅在倫敦,一幅在慕尼黑,一幅在阿姆斯特丹。梵高最早的構想是整組畫將是藍色和黃色的交響曲,但是習見的這四幅裡,只有一幅是把亮黃的花簇襯在淺藍的背景上,其餘三幅都是以黃襯黃,烘得人臉頰發燠。

余光中:梵高的向日葵梵高《向日葵》系列作品

荷蘭原是鬱金香的故鄉,梵高卻不喜歡此花,反而認同法國的向日葵,也許是因為鬱金香太秀氣、太嬌柔了,而粗莖糙葉、花序奔放、可充飼料的向日葵則富於泥土氣與草根性,最能代表農民的精神。梵高嗜畫向日葵,該有多重意義。向日葵昂頭扭頸,從早到晚隨著太陽轉臉,有追光拜日的象徵。德文的向日葵叫Sonnenblume,跟英文的sunflower一樣。西班牙文叫此花為gi-rasol,是由girar(旋轉)跟sol(太陽)二字合成,意為繞太陽,頗像中文。法文最簡單了,把向日葵跟太陽索性都叫做soleil。梵高通曉西歐多種語文,更常用法文寫信,當然不會錯過這些含義。他自己不也追求光和色彩,因而也是一位拜日教徒嗎?
其次,梵高的頭髮棕裡帶紅,更有紅頭瘋子之稱。他的自畫像裡,不但頭髮,就連絡腮的鬍髭也全是紅焦焦的,跟向日葵的花盤顏色相似。至於一八八九年九月他在聖瑞米瘋人院所繪的那張自畫像(也就是我中譯的《梵高傳》封面所見),鬍子還棕裡帶紅,頭髮簡直就是金黃的火焰;若與他畫的向日葵對照,豈不像紛披的花序嗎?
因此,畫向日葵即所以畫太陽,亦即所以自畫。太陽、向日葵、梵高,聖三位一體。

余光中:梵高的向日葵梵高《向日葵》系列作品
另一本梵高傳記《塵世過客》(Stranger on the Earth:by Albert Lubin)詮釋此圖說:向日葵是有名的農民之花;據此而論,此花就等於農民的畫像,也是自畫像。它爽朗的光彩也是仿自太陽,而文生之珍視太陽,已奉為上帝和慈母。此外,其狀有若乳房,對這個渴望母愛的失意漢也許分外動人,不過此點並無確證。他自己(在給西奧的信中)也說過,向日葵是感恩的象徵。
從認識梵高起,我就一直喜歡他畫的向日葵,覺得那些擠在一隻瓶裡的花朵,輻射的金髮,豐滿的橘面,挺拔的綠莖,襯在一片淡檸檬黃的背景上,強烈地象徵了天真而充沛的生命,而那深深淺淺交交錯錯織成的黃色暖調,對疲勞而受傷的視神經,真是無比美妙的按摩。每次面對此畫,久久不甘移目,我都要貪饞地飽飫一番。
另一方面,向日葵苦追太陽的壯烈情操,有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志氣,令人聯想起中國神話的夸父追日,希臘神話的伊卡瑞斯奔日。所以在我的近作《向日葵》一詩裡我說:
你是掙不脫的夸父飛不起來的伊卡瑞斯每天一次的輪迴從曙到暮扭不屈之頸,昂不垂之頭去追一個高懸的號召...

余光中:梵高的向日葵《自畫像》 荷蘭 梵高 1889 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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