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梵高到安迪·沃霍爾:藝術變得越來越膚淺了嗎?

引言

安迪·沃霍爾經常被和馬塞爾·杜尚放在一起比較,因為他們都使用現成品作為他們的藝術。

從梵高到安迪·沃霍爾:藝術變得越來越膚淺了嗎?

但是,沃霍爾和杜尚有著很大的不同。沃霍爾的一大特點是,他完全沒有作為藝術家的架子,而我們看杜尚的照片,他往那裡一坐,就讓人感覺到一副藝術家的派頭。

杜尚活躍的年代仍然是現代主義藝術的時代,而安迪·沃霍爾活躍的年代,是無可爭議的後現代主義藝術的時代,他們之間的這種“有沒有藝術家的架子”的區別,也可以類比到現代主義藝術和後現代主義藝術上來——現代主義藝術是精英化的,而後現代主義藝術是平民化的,一些批評家認為後現代主義拋棄了現代主義藝術的深度模式。

那麼,我們可以說後現代主義藝術是淺薄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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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主義的深度模式

關於現代主義藝術的深度模式,這裡可以用梵高的《農民的鞋》為例來做說明。現代主義的藝術強調作者的主觀感受,可以說,現代主義作品被創作出來就是為了讓觀眾去解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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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高作品《農民的鞋》

《農民的鞋》是梵高的一組優秀作品,它用絢麗的顏色,把苦難的世界蒙上了一層烏托邦式的理想色彩。據說梵高為了創作這幅畫,曾經穿著這雙鞋在街道上反覆地行走,為的是讓它看起來儘可能破舊。

梵高的這一行為,也是為了方便受眾去解讀他寄託在作品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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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高作品《農民的鞋》

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本源》中曾經詩意地解讀過梵高的《農民的鞋》:“大地無聲的呼喚,在鞋的世界裡迴盪著,訴說著農夫默默耕耘的成果,訴說著五穀如何送來一份成熟的禮物,寒冬如何留下一塊乾燥蕭瑟的農田,呼喚著:大地又如何為此而不可思議地自暴自棄、自我否定起來。”

意思就是,梵高通過他筆下的一雙破舊的屬於農民的鞋子,為我們構建了一個我們肉眼看不見的世界:通過圖畫的色彩展現了那個世界裡的大地和人們——俾農沉重的腳步、田間孤寂的小徑、林野間荒涼的茅屋以至於田間地頭、壁爐旁殘破的農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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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德格爾先生

我們可能無法像海德格爾那樣詩意地聯想到如此多的事物,但是通過“閱讀”梵高筆下的這一雙鞋子,不難使我們聯想起祖輩在土地上所經歷的苦難——那種遠離文明的邊緣地域、一貧如洗的鄉間、勞動生活的種種辛酸。

因此,現代主義的“深度模式”就是這個樣子,作者向觀者訴說著什麼,觀者通過掌握作品的種種線索,見識到了作品背後所展現的更大的世界,進而見微知著,把這背後的更大的世界代替作品本身,並奉之為最終的真理。

黑格爾曾經把“美”分為自然美和藝術美,並且認為藝術美高於自然美,因為藝術美裡面包含了人的知性。可以說,現代主義藝術就是這種包含著知性的、高雅的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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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霍爾淺薄的商品藝術

說完了現代主義藝術的深度模式,我們便可以把目光放到後現代主義藝術上來了。

安迪·沃霍爾的《布里洛盒子》非常出名,他讓他的助手用膠合板做出了和超市裡賣的洗衣粉包裝盒一模一樣的盒子,並把它們放在藝術展上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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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姆士·哈維拿著布里洛盒子坐在他的抽象表現主義繪畫前面

作為商業包裝品的“布里洛盒子”是詹姆士·哈維設計的,他同樣也是一個專業藝術家,但是他是一個頗具悲劇性的人物。

一方面,他死得太早了,儘管沃霍爾的《布里洛盒子》讓他這個“布里洛盒子”的設計者也享有了名氣,但是他卻沒有更多的機會去展現他的才華;另一方面,就是他活著的時候,作為一個傑出的抽象表現主義畫家,必須依靠兼職做一個商業設計師來得以謀生。

抽象表現主義,代表了那個時代的正統現代主義藝術的格調,而抽象表現主義畫家詹姆士·哈維所設計的布里洛盒子則被放在超市裡,並不被當作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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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迪.沃霍爾繪畫怪異的顏色

安迪·沃霍爾打破了這二者之間的界限,甚至於幾乎他的所有作品都是取材於商品社會裡的實際物品,包括各種包裝盒、名人的照片、新聞圖片等等。

安迪·沃霍爾的畫作具有鮮明的色彩風格,被詹明信稱之為“覆蓋在表面的一層死灰”,在今天,如果你有一臺mac os或者iOS設備,你就可以在photo booth這個軟件上用濾鏡給你的照片模擬出這種色彩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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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網印刷術所需要的照片

沃霍爾作品之所以會有這種風格,是因為他使用了一種叫做“絲網印刷術”的技術,這項技術本來是用來生產工業壁紙的。

首先,沃霍爾需要一張照片,然後將它放在鐵絲網下,用專業機器進行曝光,接著在曝光後得到的底片上用刮板刷上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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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網印刷術

通過這種方法,沃霍爾製作了許多關於名人、動物的畫作,這些畫作具有鮮明的沃霍爾色彩風格。

我們可以發現,沃霍爾的作品,從選材到製作方法上,都具有明顯的商品社會賦予它的痕跡,這些作品的生產方式是簡單的,甚至是可以被機械複製的。這種區別於現代主義的創作方式是不是過於淺薄了?甚至於沃霍爾本人都沒有為他的作品進行辯解,且看一下他面對記者的提問是如何回答的:

記者:加拿大政府認為你的作品(取材於流行文化的裝置藝術,譬如brillo洗衣粉盒)不能稱之為原創雕塑,你同意嗎?

安迪·沃霍爾:同意啊。

記者:為什麼同意?

安迪·沃霍爾:這確實不是原創的啊。

記者:你只是複製了一個日常物品?

安迪·沃霍爾:是的。

記者: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不創造新的呢?

安迪·沃霍爾:因為這更容易啊。

連他本人都這麼說,難道沃霍爾的作品真的沒有內涵、沒有深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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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霍爾的深度

安迪.沃霍爾的《鑽石灰塵鞋》就是用 “絲網印刷術”製作出來的作品,畫作的內容是一隻只顏色怪異、蒙上了死灰色彩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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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迪.沃霍爾作品《鑽石灰塵鞋》

詹明信在《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中說沃霍爾的《鑽石灰塵鞋》“不再向觀畫者訴說什麼了”,“這個作品,簡直沒有一處是為觀者的便利而設計的”。

這體現瞭解讀後現代主義藝術的某種困難,作者沒有為觀者的欣賞的便利考慮,但我仍然認為,觀者還是可以從中解讀出什麼東西來的。

詹明信說我們無法為沃霍爾筆下的鞋做任何闡釋活動(就如同前文闡釋梵高的《農民的鞋》那樣),我認為這種說法有所偏頗。

詹明信偏愛現代主義藝術,進而導致他對後現代主義藝術的評論有失公允,然而,他自己實際上已經談到了如何闡釋《鑽石灰塵鞋》:“我們無法見微知著,無法知道在舞池及舞會的背後,那珠光寶氣的明星世界、受潮流時尚熱門雜誌所統攝的生活方式,究竟是何模何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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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明信先生

在這裡,只需要把“無法”替換成“可以”就好了,沃霍爾通過商品社會的機械複製生產藝術的方式,為我們構建了消費主義社會中的拜物教的生活方式,並對這種現象進行了諷刺。

我們的眼睛為經濟高度發達的五彩斑斕的世界所物化,而沃霍爾通過給商業作品蒙上這層“死灰”來傷害我們被物化的眼睛,撕裂了現實社會裡的虛假的色彩。沃霍爾的作品裡包含了很多這種對這種消費主義社會中的各種符號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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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迪·沃霍爾作品《瑪麗蓮夢露》

沃霍爾在瑪麗蓮夢露死後創作的《瑪麗蓮夢露》通過“名人”和“死亡”兩個他經常使用的元素,展示了沃霍爾式的諷刺。

“名人”屬於消費主義商品社會所生產的商品。人們關注名人光鮮的外表,但是對他們身為普通人的痛苦、迷惘、疏離、沉淪、寂寞、孤獨無從感受,而名人本身也按照商品的方式生活著、被關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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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克作品《吶喊》

沃霍爾用他的鐵絲網印刷術給夢露的微笑蒙上了一層死灰,使其看起來像一種死物,似乎可以撕破後現代社會光鮮外表之下的、夢露微笑背後的痛苦。

在這一層面上,沃霍爾的《瑪麗蓮夢露》與蒙克的《吶喊》有異曲同工之妙。

結語

不止於《鑽石灰塵鞋》《瑪麗蓮夢露》,沃霍爾的許多作品也用一種後現代方式揭露了消費主義光鮮背後那蒼白、無力的一面,比如他對於車禍照片的反覆重疊營造出一種恐怖的氛圍,仿製了在媒體高度發達時代對於同一不幸事件的反覆報道。

而在藝術的其他領域,後現代主義也為我們帶來了或光怪陸離、或荒誕滑稽的後現代藝術世界,諸如約翰·凱奇的偶發音樂、博爾赫斯筆下的寫出了《堂吉訶德》的作家梅納德、《等待戈多》中荒誕無邏輯的話語……後現代主義藝術並不淺薄,在某種程度上,它也繼承了現代主義的深度模式。

參考文獻:

《現代藝術大師第一集——安迪·沃霍爾》 /BBC紀錄片

《藝術作品的本源》 文/馬丁·海德格爾

《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 文/詹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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