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的“剛性建議”為何被懟?一場勞動價值的文化轉型

趙旭東,中國人民大學人類學研究所教授

馬雲作為這個改革時代的創業先鋒、社會成功人士以及富有階層的代表人物,甚至可以算作是比他更為年輕一代人的偶像。他最近試圖以自己獨特的成長經歷來勸慰大眾聽從他的剛性建議,實行一種所謂“996”的工作制安排,也就是要大家未來要早上九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一週工作六天。其實,有很多人已經身處這樣的工作節奏。

很可惜,他的自負惹來了一片罵聲,他也因此“中槍”,出來解釋、道歉。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方面,他所迷戀的互聯網思維給他帶來了一種豐厚的財富回報,獲得了一種改革的紅利;另一方面,與他並非生長在相同環境之下的新一代人,也就是那些跟他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大部分網民,開始真正用腳投票,以一浪高過一浪的反抗和吐槽之聲向他們曾經的“歐巴”甚至“馬爸爸”說“不”。

這喧囂一片的唾沫幾乎要將一個在興起不久的網絡時代所塑造出來的英雄人物徹底摧毀掉,似乎還真應了那句流行語,“長江後浪追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在這個意義上,馬雲似乎是在玩火。

但無疑,這次他真的錯了,而網民做對了。雖然他之後寫了一份誠懇的道歉,但他卻並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且更不知為何而要道歉,他顯然是在一種稀裡糊塗的思想慫恿下的恐懼性的道歉。他在思想上的麻木更顯出了一種妄自尊大。

要知道的是,這個時代有關於生命之中的勞動以及生活價值的觀念在悄然發生著轉變,而一個高高在上的公司領導者,一個曾經的銳意進取的改革受益者,竟對此一無所知,一再地使自己走向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這正如當年的革命領導者孫中山寫下的那句肺腑之言:“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顯然,誰停止了行動的腳步,誰就會被一個新時代的巨浪徹底地甩在後面。如果仔細觀察這其中的種種變化,可以肯定地說,一場有關於人的勞動與生命價值的顛覆性的社會運動正在當下的中國乃至於整個世界發生,而在此過程之中,一種舊有的生產和勞動價值也必然會被一種新的價值逐漸替代。年輕一代的生活實踐也終將告訴舊一代所謂成功人士,過去那種自我炫耀的理性選擇實則缺少文化品味,因為缺乏品味,舊一代人已難以博得新一代人的青睞。

顯然,在舊一代人試圖以舊的“勞動創造價值”來勸慰年輕人時,新一代人實際上早已過上了“原初豐腴”的生活,因為大多數人出生的環境已經告別了匱乏。如果一個人從來都生活在一種由父母、親戚、友朋和同事等等關係網絡所構造出來的豐饒的空間裡,在其中可以任意消費,不用關心超市的價格標籤,手指輕輕點擊屏幕即可購物,思想隨之無拘無束,“尋得開心就好”,那麼他面對的價值觀念也不會再是單純的“勞動創造價值”。因此,誰又有能力和資格去要求這一代人還像福特汽車時代的流水線產業工人那樣,在固定時間裡的揮汗如雨呢?

如果有機會選擇一種隨意性的工作,人們絕對不會選擇那種固定化了的時間和生活安排。一個在鄉村裡自由生活的農民,初到城市打工時可能會不適應,這就是人性的反應和遺存。要知道,人首先是一種能夠行動的存在,同時還是以基本需求為滿足的動物,只是在這之上又專門附加上了一層文化的面紗而已。

在這裡還應該用馬克思的話來提醒那些社會之中的資本擁有者和控制者,資本主義生產的時空安排對於人類社會而言絕非是有人類社會以來普遍存在的,而是在一種特殊語境之下的特定歷史的產物。當新一代人真正有了條件去將其所控制的束縛枷鎖一層層地予以拆除和打破之時,他們會義無反顧地這樣去做,而且誰或者任何的力量也都似乎無法真正阻擋這樣的新一代人的作為。

這次對於“996”工作制的反抗,應該可以看成是新一代人做出無意識抵抗的一次實際操演,他們的集體發聲是對仍舊還採取機器大工業化時代的時空安排和人性思維的一種最為直接的抗拒和不合作。這在過去恐怕是一件不可想象之事,因為在那個時代裡,又有誰會真正有一種勇氣去懷疑那種按點上下班,週末還要必須加班的工作時間安排呢?但是在今天,首先可以說是,人們的思想改變了,隨後一種與之相伴的價值也跟著發生了改變。當然,最終文化也會自然發生改變。這樣的改變絕不能以一種好與壞來作為評價的標準,它真正意味著打開國門四十餘年的中國將迎來一場基於勞動價值改變的文化轉型。

無疑,在一個新時代裡,一種新的富有文化意義的價值因為一代人而來到我們的這個世界之中,我們在靜觀其變,但也必須要從一種文化轉型的高度去積極理解這其中價值轉變的意義內涵。無論理解的結果是怎樣,但有一點至少應該是大家共同能夠理解的,那就是不論一個人的名聲、地位和財富是怎樣的,都應該清楚地知道,終究,人是活在一種生活價值的意義之中,而非活在機器和金錢之中。所謂“馬雲的錯”,大概就是錯在了這裡。

馬雲的“剛性建議”為何被懟?一場勞動價值的文化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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