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文化的要義在“心性自由”

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是儒家思想,而儒學在宋明時代直接就叫心性學。但是從基本理念上來說,宋明理學並非創新,而是迴歸,迴歸孔孟,迴歸《五經》,迴歸中國固有的傳統。所以,並不能因為“心性學”一詞直到宋朝才出現,就說儒家學說只有到了宋朝才發展成為心性學。儒家思想從產生以來就是心性學,心性從一開始就是儒家思想和核心,就是中國傳統的核心。中國傳統也實質上就是心性傳統,中國文化就是心性文化。

儒家思想,中國文化是從什麼時間開始的?我們的歷史典籍記載的很清楚,伏羲是中國的人文始祖,而伏羲最重要的貢獻是畫出八卦,發明了易經。如果我們真的懂了《易經》,就會發現《易經》的確是心性學,其核心就是號召人們“貞”。貞就是守正,正就本心之正,就是堅守本心。伏羲在神農之前,神農是農業出現的時代,所以伏羲就是農業尚未出現的漁獵採集時代,根據考古證據,應該在10000年之前。

心性學的核心是在說心性的獨立和自由。何為心性獨立心性自由?三皇時代(伏羲時代、漁獵採集時代)的《易經》,春秋的孔子,戰國時代的孟子、荀子、《大學》,宋明理學,現代的陳寅恪都有很好的總結和說明。

上面已提及,《易經》和核心要義就是勸導人們要去“貞”。“貞”就是“正”、“守正”。“正”就是人自然的本心、本性,“守正”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都按自己的本心本性去做事,無論外境如何變化,無論“吉凶悔吝”,都要去堅守本心本性。

從技術和形式上看,《易經》的確是算卦的書,也的確會用占筮的手段去預測未來的“吉凶悔吝”。但是,無論預測的結果是吉是凶,是悔是吝,《易經》最終給出的應對和破解之道卻都是一致的,都是一個字“貞”,即守貞,守正,順應自己的本心去做事,堅守自己的本心。

“貞凶”、“貞吉”之類的卦辭在《易經》中反覆出現。“貞凶”是說當預測結果是凶時,你要貞,這樣就能自然逢凶化吉;“貞吉”是說,當預測結果是吉時,你要貞,這樣吉的狀態就能持續的更長久。所以,重要的不是預測的結果,而是你自己要貞。所以,“善易不佔”。《易》的重點不在“佔”,而在“貞”。

“貞”不是別的,就是心性的獨立和心性的自由,相對於外境的獨立和自由。《易經》不是講別的書,而是講心性獨立和心性自由的書。《大過》一卦的象辭直接說“君子以獨立不懼,遁世無悶”。“獨立不懼,遁世無悶”應該是心性獨立心性自由的至高境界。

孔子思想的核心是“心安”,“心安”是一個人的判斷標準和行為標準。《論語》中有個著名的典故,“宰我問喪”。宰我認為對父母的“三年之喪”時間太長了,他想改為一年,就去問孔子可以嗎。孔子的回答是,如果你自己覺得心安,就可以。宰我說自己很心安。孔子的結語是,既然你自己是心安的,那就去做吧。但孔子自己的觀點是“三年之喪”不應該壓縮,但是,他並沒有憑藉作為老師的權威去強行阻止宰我,只是背後抱怨幾句。

判斷心安與否,實際上是一個權衡的過程,“權”的過程,權衡的標準就在自己的內心之中。每個人的心中都天然具備這些標準的基礎,就是《易經》所說的“貞”。所以,儘管主張“克己復禮”,但是,孔子最重視的並非“禮”本身,而是支撐“禮”的人心。孔子認為,禮是本於人心,是人心的外在表現。禮是“文”,人心是“質”。

所以,孔子的“心安”、“權”的思想,與《易經》的“貞”是一致的,也是在說心性的獨立和自由。

中國傳統文化的要義在“心性自由”


孟子對孔子的思想,對中國的傳統做了更進一步,更精到的闡述,也是對心性的獨立和自由做了更進一步的闡述。

孟子最著名的思想是“性善”,“性善”的要義並不在對人性進行善惡判斷,主張是善不是惡,而是在強調人性的完美,人性是完美的完全的,沒有任何瑕疵的。之所以說人性是完美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外在的道德標準、價值標準是根植於人心的,內在於人心的。而這些道德、價值標準也是整個社會能夠實現和保持良好秩序的基礎,也就是說,社會秩序的基礎也是根植於人心的,內在於人心的。

孟子進一步用“四端之心”、“義內”來說明這一點。“四端之心”是說,“仁義禮智”這些外在的道德標準是發端於人心的,是人心的自然外在表現。“義內”是說,“義理”“道理”並非存在於人心之外,而是發端於人心之內。所以,執行道德標準,做一個有道德的人,並非服從外在的規定,是奉獻的痛苦的,而是每個人內在的需求,是滿足的快樂的,“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所以,要讓每個人都有道德,要讓整個社會能夠實現和保持良好的秩序,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讓每個人都順應自己的本心本性,也就是說是讓每個人都保持心性獨立和心性自由。而不需要有一個外在權威來制定道德標準和法律制度,去對個人施加管理和約束。

但是,由於外境外物的引誘,人總會偏離自己的本心本性,於是“惡”就出現了。消除惡的辦法也很簡單,就是通過教化,讓偏離本心本性的人們去迴歸本心本性,這就是孟子所說的“求放心”。“放心”就是流放之心,偏離本心本性了,“求放心”就是把迷信流放的心重新找回來。所以,“求放心”是孟子思想的核心。孟子乾脆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可以接著孟子往下再說一句,“求放心無他,心性獨立心性自由而已矣”。

儘管荀子對人性的理解和孟子截然相反,但他對人心的理解卻與孟子,與中國更古老的傳統高度一致,他甚至差一點直接就是說出了心性自由。

在《解蔽篇》中,荀子寫到:“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默)雲,形可劫而使詘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則受,非之則辭。”

這段話中,荀子一口氣用了六個“自”來描述心,而這六個“自”可用一個“自”來概括,那就是自由。荀子實質上就是在表達,人心是絕對自由的,是絕對自我管理,而不接受任何外在的約束。

孟子之所以能在中國聖人排行榜中高居第二位,僅次於孔子,成為亞聖,就在於他對人心、人性的歸納和解讀。人性本善,然而外在環境的變化又總能引發人們偏離本心本性,所以,最終孟子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求放心”,讓偏離本心、迷失本心的人迴歸本心。那麼具體“放心”怎麼去“求”,怎麼才能實現迴歸本心?《大學》給出了更進一步的回答。

《大學》的核心是所謂的八條目: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學》的八條目是對孟子心性思想的進一步闡發,其中“格物、致知、正心、誠意”前四條,是對“求放心”的闡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則是實現求放心後的外在效果、外在表現。所以,八條目是平行的,是從不同的側面來解決和描述同一件事,這件事就是“求放心”,迴歸本心本性,也即心性獨立、心性自由。

“格”是“正”,“格物”就是“正物”,就是讓物各歸其正。怎麼才能讓物個歸其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也。君臣父子都是“物”,“君君”就是君應該象個君的樣子,就是“正君”。同理,“臣臣”,就是“正臣”,“父父”就是“正父”,子子就是“正子”。孔子說的“正名”其實就是“正物”,就是“格物”。

所以,“格物”絕非研究物,通過研究物發現物之理,發現“客觀規律”。恰恰相反,格物是把“義理”應用到物上,讓物符合義理,從而實現“正物”。前文已經提及,“義理”、“義”並非外在的規定,而是“義內”的,根植和發端於人心。所以,格物的過程,也是發現“義理”的過程,發現本心,迴歸本心的過程。

格物就是讓物符合人的本心,就是迴歸本心。當人人都回歸本心時,人人都會按照本心去面對物、處理物,這就是“格物”、“正物”。所以,“格物”實質就是“格心”、“正心”。

“致知”就是“致”內心本來之知,就是王陽明所說的“致良知”,“良知”就是本心,所以,“致知”就是迴歸本心,也是“正心”。

“誠意”就是發揮本心,用自己的本心、真心去面對世界,去處理外物,所以,“誠意”也是“正心”、“格物”、“致知”。

“正心”就是“格物”,就是“致知”。有人就會提出疑問,既然“格物”、“致知”,都是“正心”了,那直接說一個“正心”不妥了,幹嘛還要說“格物”、“致知”。這就是涉及到“心-物”關係的問題。

人心是什麼?是一個情感、知覺、思維主體,人的喜怒哀樂的情感變化,以及對事物的知覺和思考,都是由心這個主體所發出的。但是,心本身卻是個抽象事物,我們無法認識和感知到心本身,而只能通過情感的變化,以及對事物產生的知覺和思考,來反推心的存在,來反過來認識心。而情感的變化和知覺和思考的產生,一定和物相感時,才由心所發出。所以,人心離開外物無法獨立存在,人心必須通過外物才能呈現出來,外物是人心的載體。因此,認識心、發現心、迴歸本心,一定要通過物才能實現,這就是“格物”。

同時,外物離開人心也無法獨立存在,外物的存在也是人心賦予的結果。我們感知到一個物存在,並非人心在被動地知覺物、接受物,而是主動地賦予物,這種賦予包括兩個層面,分別是物理層面和價值層面。

中國傳統文化的要義在“心性自由”


在物理層面,外物的物理性質並非客觀存在於物,而是人心賦予的。譬如樹葉是綠色的,綠色並非客觀地屬於樹葉,而是人心把綠色賦予給樹葉。人看見樹葉的過程,不是樹葉的綠色輸入人心的過程,而是人心把綠色賦予給樹葉的過程。感知綠的能力存在於人心,樹葉只是一個誘導,激活人心感知綠的能力,把綠色賦予給它。所以,從根本上來說,綠並不是存在於樹葉中,而是存在於人心中。離開了人心,樹葉有無顏色,以及是何種顏色,我們不得而知。也就是說,物理屬性不是客觀的,而是主觀的。所謂的“客觀世界”是不存在的,那是人們的一種錯覺,把本來是人心所發出的東西,錯誤地當成是人心之外的東西。

在價值層面,物的任何價值都是人心所賦予的。價值屬性是由人心所賦予,這一點比物理屬性也是人心所賦予好理解的多。需要強調的是,對具體的外物來說,當發生感知時,象人心必然地會對其賦予物理屬性一樣,也必然地會賦予價值屬性。更準確地說,物理屬性一定附著有價值屬性。譬如,比較極端的,香的好的、有價值的,臭的事壞的、無價值的。事實上,對人更重要的不是物理屬性,而是價值屬性。更進一步說,人之所以會賦予物理屬性,就是為區別和發現價值屬性,通過物理屬性來標註價值屬性。我們會通過物理屬性選擇和接近有價值的東西,拒斥和遠離無價值和負價值的東西。這就是孟子說說的“善善惡(wu)惡(e)”。更是有一些外物,只有價值屬性而沒有物理屬性,認為他們是人為的抽象之物,譬如法律、制度、道德、道義等。

如果說“格物、致知、正心、誠意“是”求放心”的方法,那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求放心”的驗證和外在表現,還是一回事。

怎麼去“修身”,並不是在“格致正誠”之外,還另有一個修身的方法,沒有!“格致正誠”就是“修身”,“修身”就是“格致正誠”。同樣,“齊家”就是“格致正誠”,“格致正誠”就是“齊家”;“治國”就是“格致正誠”,“格致正誠”就是“治國”;“平天下”就是“格致正誠”,“格致正誠”就是“平天下”。

如果說《大學》是對孟子思想的註解,那麼宋明理學就是對《大學》的註解。宋明理學的核心關注點是如何才能迴歸本心本性,即如何才能保障心性的獨立和自由。宋明儒將注意力的聚焦在《大學》上,他們把《大學》置於四書之首。《大學》之所以贏得如此殊榮,原因在於它給迴歸本心,歸實現和保障心性的獨立和自由給出了具體的方法,即八條目。而八條目又以“格物致知”最為關鍵,所以,此二條也成為宋明理學的核心。

直接用“獨立”、“自由”形容中國傳統文化的是陳寅恪。王國維跳湖死後,陳寅恪給自己的同事寫了篇墓誌銘,他說王國維是為中國的傳統文化而死,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而死。晚年的陳寅恪雙目失明,然而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他花十年的時間去寫一部小說《柳如是別傳》。小說的開頭,他又點名中國的傳統充滿“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在下層民眾中尤其如此。顯然,他把煙花女子柳如是看成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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