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年的九月，幾位英國的神甫在普利茅斯港的一家酒廠裡進行了最後的會議。他們的船此刻就停在附近碼頭，其中大部分人會後就登上那條小船，開始了前往新大陸、改寫近代歷史的航程。他們的船名叫五月花，而開會的這家酒廠，主要產品是一種對於國人來說很陌生的酒——Gin.

Gin，有人按原料稱作“杜松子酒”，洋酒圈子裡通常音譯為“金酒”或“琴酒”。冷門的洋酒有很多，金酒最特殊的地方在於它只是在國內冷門——在歐美，金酒是烈性酒中舉足輕重的存在，甚至可以說上世紀伏特加和威士忌風靡的兩波熱潮之前，金酒才是歐美烈性酒領域的王者。

而對於國人來說，金酒只是一些夜店老炮的孤芳自賞，甚至都不如借這個名的動漫角色有名——如果你搜索“琴酒”，看到的結果往往都不是這種酒，而是名偵探柯南里那個反派：

更神奇的是，金酒雖然在歐美家喻戶曉，但它既不像葡萄酒那麼高雅，也沒有威士忌或伏特加那麼主流，還不像苦艾酒那樣自帶玄學光環。它之所以能留下這樣的根基，其實是因為歐美的近代史也是金酒的歷史，它的故事濃縮著人們征戰、奮鬥、追求享受的幾百年……

從保健品到戰士之酒

自從蒸餾工藝從中東傳出，世界各地的釀酒匠人就走上了不同的流派。中日韓的白酒和燒酒是通過酒麴製造複雜香味，東北歐的伏特加是隻提純不調味，威士忌、白蘭地、朗姆等酒種出味是靠浸泡木桶，而苦艾酒、金酒和烈酒始祖茴香酒則比較直接——它們是靠香料調味。

金酒最核心的調味料稱為杜松子（上圖）——雖然看起來像藍莓，但它還真是一種松子。千百年來荷蘭、德國等中歐地區的居民都將它當做一種草藥和香料。其中的藥用功效現在看來很不靠譜（比如消炎甚至避孕），但當時的人們也不會在意那麼多。大約在中世紀晚期，人們注意到用杜松子調的藥酒有種很魔性的微苦和清香味，於是它也就逐漸從診所走向吧檯和後廚，成了一種獨特的地區性酒飲。

採用原版技術的荷蘭金酒，偏甜而且有較強的麥芽風味

但真正把這種酒發揚出去的並不是發明它的荷蘭人和德國人，而是英國人。當時英國軍隊來到荷蘭幫助他們抵抗歐陸強權。他們很快就注意到，被當地人稱為“Jenever”（法語區叫Genever，）的原版金酒，不僅清冽爽口很適合戰前壯膽，而且還便宜（金酒生產耗時比威士忌和白蘭地短得多）……

於是當他們回到英國，製作金酒的作坊也就如雨後春筍般在英國各地湧現，其中一大中心就是倫敦附近的普利茅斯港區，當時港內大部分商鋪不是做海運就是釀酒。登上五月花號前往美洲之前的清教徒們，就是在這樣一個釀酒作坊裡向不願離開英格蘭的朋友們告了別。

17世紀的英國普利茅斯

而之所以金酒在普利茅斯這個地方格外流行，原因就在於這裡也是皇家海軍的重要港口，此時水手們也已經像陸上的同袍們一樣，迷上了金酒這種“戰士之酒”。經典的雞尾酒配方“琴蕾”（Gimlet，金酒加青檸）最初就是為了給皇家海軍船員補充維生素髮明的。

金酒的另一個經典喝法“金湯力”（gin tonic）也是如此——最初的湯力水是專門用來給熱帶地區的殖民當局人員方治瘧疾的，其中奎寧的濃度非常高，難以入口。這時人們發現金酒雖然不甜，但是能很神奇地將湯力水的藥苦味調和到一種微苦而清香的狀態，這就是最初的“金湯力”。

到了二戰，歐洲西線的雙方都很迷戀金酒。德國雖然跟英國各種不對付，但對於金酒，他們也有自己的版本（和幾種調味酒統稱為“Schnapps”，代表品牌是野格聖鹿）

英國自不必說。丘吉爾甚至說過，“金湯力從身心兩方面救回來的英國人，比帝國全境的醫生救的還多！”

而話說回來，金酒能在軍隊中流行，生產方便是個很重要的原因。而看重易得和便宜的，顯然不止是軍人。

歡愉之酒和偷腥之酒

有喝酒的，就會有喝酒誤事的。

19世紀之前的西歐烈酒，通常是以白蘭地和威士忌為上品。這兩種酒製作都需要很長時間，成本比較高，因此對於普通人來說敞開喝會有點貴。而金酒某種程度上解決了這個問題——雖然好的金酒工序和用料也很講究，但要做勞苦大眾買得起又容易入口的烈酒，只要有蒸餾原漿和杜松子就行了。

於是乎，金酒從18世紀開始風靡歐美，倫敦和阿姆斯特丹的街上經常遊蕩著買醉的普通人。這讓當時社會上的“有識之士”非常憤慨。上文這幅畫的作者William Hogarth就是這樣一個“熱心紳士”。在他們眼中，社會的種種問題都是因為道德敗壞，而道德敗壞的根源是金酒這樣的烈性誘惑——雖然金酒並沒有苦艾酒那樣的玄學光環，但它的遭遇還是和後者如出一轍。

在這些人的共識下，英國議會從1729年到1751年頒佈了5道法律嚴控包括金酒在內的烈性酒。但這些措施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到了維多利亞時代金酒再次大舉回潮……人們最終還是意識到，只要社會的壓迫和壓抑還那樣嚴酷，這事就沒完，因為追求釋放和享受是人類的天性，對工業革命時期那些窮苦工人來說更是如此。

活在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時常會需要一些化學的“激勵”

和那些充滿偽善的“正人君子”不同，更現實更接地氣的文人對金酒往往並不排斥。文學巨匠查爾斯·狄更斯筆下的英國，金酒總是不可或缺的元素。狄更斯的著作中有大量關於金酒喝法和雞尾酒配方的描寫，讓人不禁懷疑他其實也是金酒的狂熱粉絲。

受狄更斯《大衛·科波菲爾》啟發的金酒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美國——對於當時美國普通人來說，波本威士忌和金酒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樂趣，而且這種樂趣來得太超值了。金酒堵不住這個事，英國人其實很早就明白了，只可惜美國的正人君子們對這種經驗視而不見。1920~1933，美國大舉禁酒，主要針對目標就是金酒和威士忌。

但這種存天理滅人慾的規定終究是攔不住人們的熱情。在禁酒令期間，金酒除了“戰士之酒”和“歡愉之酒”外，還成了偷腥的代名詞——人們用各種土辦法和禁酒當局鬥智鬥勇，其中甚至包括用家裡的浴缸當容器生產私釀金酒。直至當代，依然有品牌和酒吧在玩“Bathtub Gin”（浴缸金酒）這個梗。

當然，禁酒令最後以失敗收場，而此時的世界也已經大不一樣了。

1933年，人們聚在酒吧嘲諷舊制，慶祝禁酒令廢除

失落的雞尾酒王朝

你是否知道，007的最愛、雞尾酒領域極具代表性的“伏特加馬提尼”，原版其實是“金酒馬提尼”？

其實在伏特加風行西方之前，金酒是最常見的雞尾酒基酒。很多伏特加的經典調法，原本都是用金酒調的。

現在伏特加甚至佔領了金酒的象徵之一“琴蕾”

這背後的原因非常簡單——伏特加作為完全不調味的酒種，在調酒領域非常百搭。當美國禁酒令人為地將所有酒類拉回同一起跑線時，人們意識到，還是伏特加更適合快消文化的基調。以至於當我們看到以下這些金酒雞尾酒時，會產生“這不是原版”的錯覺。

一些現代的金酒調法

但與此同時，這種沒落也為金酒銘刻上了舊時代的印記。當飲用金酒時，懂的人總能感受到來自舊時代的迴響，品出歷史與記憶。

可以喝的歷史？

買醉糟踐東西作踐自己，是比較low的喝法——這點人們通常都有共識。但怎樣喝才算是物盡其用，才算是品出了門道？

對於這個問題，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些傳承數百年的品類，都有自己的文化和故事。白酒如此，威士忌亦然，金酒也不例外。

一家酒吧紀念禁酒時期的“浴缸”

當你端起一杯金湯力或者琴蕾，不妨去回想一下這些酒的家系，揣摩一下當年的水手和開拓者的心中所想，體會一下禁酒令時期美國人對歡愉的追求與嚮往。有時這會帶來超越酒精本身的體驗——歷史上那些“酒仙”大概就很精於此道。

而且，一旦適應了杜松子的風味，你就會發現金酒其實真挺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