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和谷|渭河流淌

渭河 涇河 經濟 漢朝 農業 黃堡書院 2018-12-01

黃堡文化研究 第469期

渭河流淌

和 谷


「人民日報」和谷|渭河流淌

大雨如注,老家的槐樹葉梢開始滴水,屋簷串起珠簾,土路上的牛蹄窩兒也溢滿了泥水,與莊稼人額頭上的汗水交融在一起,形成無數的涓涓小溪,匯入溝壑深處的季節河。然後被漆水、石川河接納,融入黃河最大支流渭河。

我曾踏訪過渭河源頭,鳥鼠山的一線天是大禹的鬼斧神工。翻開發黃的《渭源縣誌》,說渭河“本禹貢鳥鼠同穴之山”。有遺鞭泉,傳說李世民西征途經此地,不慎將馬鞭落入泉中,後來這條鞭子竟順流而東行,漂流到了長安城北的渭河邊被人撿起。

渭河上路了,然而卻是纖弱而艱難地匍匐於隴地丘陵溝壑的褶皺中。進入甘陝之間秦嶺與六盤山的夾縫,渭河一改以往蹣跚而舒緩的步履,突然變成了一個左衝右撞的猛士,推開巉巖,驚濤拍岸,湍流跌宕,捲起千堆雪。終於,渭河縱身一躍,以雷霆萬鈞之勢衝刺於寶雞峽口,掙脫了崇山峻嶺的挾持,悠然自得地步入了平坦寬闊的關中盆地。

幾年前春夏之交的一天,西安北郊村民在渭河灘上挖沙子,突然發現了腳下巨大的木樁和石塊。後經考證乃漢代的渭橋遺存。它是絲綢之路從漢長安城出發的第一座橋樑,是古代中國走向世界之橋。

咸陽古渡,為漢唐絲綢之路上的橋頭堡,通隴抵蜀,車馬川流不息。詩人王維,有一天送朋友去西北邊陲,寫下了一首題為《送元二使安西》又名“贈別”的詩篇: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後有樂人譜曲為“陽關三疊”或“渭城曲”。唐代從長安往西去的旅人多在此送別,然後踏上漫漫絲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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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個人的生命,古老的渭河擁有過稚氣童年和花樣年華。歷史上最早的農官后稷,在中游一帶“教民稼穡,樹藝五穀”。渭河的血液,靜靜地輸入農作物的根鬚、莖幹、葉脈,在花蕊中綻放,凝結於飽滿的顆粒中,幻化為金黃的麥浪。不僅滋養了兩岸一代又一代,哺育了沿岸炊煙裊裊的鄉村和繁華亮麗的城市群,也造就了名垂青史的千年古都長安。

依傍渭河的關中平原上大小河流縱橫,為澆灌五穀和人的生存提供了水源,始有“關中自古帝王都”的特殊地位。然而有一天,隨著渭河上漂流的唐帝國大廈坍塌的棟樑東去,中國的政治中心東移,宋元明清以降,依傍渭河、曾燦爛一時的長安城被邊緣化,顯赫千年之後又落寞千年。但直至今天,渭河的血管裡,還汩汩奔湧著周秦漢唐帝國的流風餘韻。這條曾旁觀帝國興亡的河流,是多少代中國人集體書寫的長卷,曾與中華民族政治經濟文化跳動的脈搏偕行。

遙想兩萬年前,渭河沿岸草木豐茂,不僅有大象、犀牛、水牛、鹿之類的哺乳動物,而且有蚌類等多種淡水軟體動物。像渭河這樣水量適中、溫順馴服的河流,正適合人類的童年。也許天諳其道,欲興中華,因此留下一個襁褓似的關中盆地讓渭河發育成長。這條河流,蘊藏著一部瑰麗的史詩。

西漢時華陰雙泉村曾有一座軍事糧倉,渭河漕運直通長安。從那時起,船工老大為了統一船工的動作,一邊喊著號子,一邊用木塊敲擊船幫,這就是老腔的由來。民間藝人原生態的說唱,盡興處吹鬍子瞪眼,一條長凳成為最原始的打擊樂器,其蒼涼悲壯足以感天動地。源自渭河的民間藝術源遠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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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高陵船張村附近,一條來自北方的河流與渭河相會,這便是涇河。涇河與混濁的渭河擁抱時仍能見到它清澈的一半,所謂“涇渭分明”“涇清渭濁”。詩人杜甫曾慨嘆:去馬來牛不復辨,濁涇清渭何當分?

生活於渭河兩岸的先祖們是明智之輩,早已把握了治理身邊這條河流的經驗,與其耳鬢交接、和諧相處了。渭河由西向東橫貫關中平原,幹流及支流涇河、北洛河等,均有鄭國渠、白渠、漕渠、成國渠、龍首渠等灌溉之利。半個多世紀以來,在治理渭河干支流河道的同時,一系列大型水利工程陸續問世。寶雞峽灌區兼顧防洪、發電和生態給水,成為大糧倉。眼下,關中城市群經濟圈的生命線依然是渭水。

關中平原是渭河締造的,是由億萬年來自上游溝壑的河流裹挾的泥沙囤積而成。作為一條季節性明顯的河流,渭河變化無常,水患頻仍。渭河流域大部分為深厚的黃土所覆蓋,質地疏鬆且多孔隙,易被水蝕。加之歷史上長期濫墾亂伐,以及廣種薄收、單一經營的農耕方式,水土流失嚴重,使渭河成為一條多泥沙河流。上游的層層截流和灌渠分流,往往使寬廣的河床僅剩下一條蚯蚓似的小溪。即使在汛期,也經常細若遊絲。上游來水銳減,生態環境惡化,河流生命受到威脅。

在河流作為農業的唯一水源、農業作為經濟的唯一內容時,水源的消失對一個經濟區的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渭河變得性情暴虐,翻手為旱,覆手為澇。因防洪基礎脆弱,渭河在六百多年間先後發生洪災二百多次。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渭河的水還很清澈,水清魚躍的河流養活了眾多的打魚人,一天可以打二三十斤魚。九十年代以來,人為的汙染破壞使渭河逐漸惡化,河水變臭了,打魚的人家只好轉移到小浪底一帶。廣廈如林,城市在膨脹,道路在擴展,渭水這條在身邊流淌了千年的母親河,則積勞成疾。上游幹了,中游臭了,下游淤滿了,以致失去了生態功能。渭河生命的衰竭,讓生活於這方土地的人們惶惑難安。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如何尊重、愛護、善待並融匯自然界的河流,守望生命的本源?

改善生態環境,也為給子孫後代留下一河清水,渭河全線綜合治理工程拉開了大幕。上起寶雞峽渠首引水樞紐,下至渭河潼關入黃口,幹流河道和支流均納入治理範圍。渭水清,無疑是沿岸人民的福音。蔡家坡龍灣古碼頭,是《詩經·國風·秦風·蒹葭》的產生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如今這裡蘆蕩綿延,荷花如許,遊人絡繹不絕。在沿岸的多處生態景觀區,清澈的水面,無論安謐還是喧騰,雲蒸霞蔚或煙雨朦朧,靜如處子或動如脫兔,總是充盈著一種誘人的詩情畫意。一條擁七千餘畝的生態景觀長廊,橫亙於西安城北的渭水之濱,重新喚醒了昏昏欲睡的渭河,使凋敝的河流重返青春的容顏。

當漫天的雲彩化作雨滴,溪流匯入大河,流水一旦潤澤飢渴的河床,這條靈性的河流便生龍活虎,重新亮相於天地之間。純粹、柔軟又剛硬的渭水,融千般情懷,化萬古煙塵,沉靜地觀覽著現世,對未來充滿祈望。生活於渭河流域的人們,其遺傳的血脈中一直流淌著華夏文明生生不息的精神元素。護佑渭河,就是珍愛我們自己身上的血液。

渭河,在我心上流。

來源:《 人民日報 》( 2015年08月22日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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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 谷

國家一級作家。1952年生,陝西銅川黃堡人。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歷任《長安》《特區法制》《百年陝西文藝經典》主編,陝西省文聯副巡視員,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團顧問。

《市長張鐵民》《無憂樹》等多部作品獲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報告文學獎、新時期散文獎和飛天獎、五個一工程獎等。著有《和谷文集》14卷、《柳公權傳》、長篇小說《還鄉》《穀雨》等60多部。舞劇《白鹿原》《長恨歌》《孟姜女》編劇。作品收入教材和北京高考試卷,翻譯為英文、法文。

從事文學創作之外,兼事書法繪畫,畫作《東原》《閨怨》《種豆南山》《北地》等入選《中國作家書畫集》等多種書刊展覽。曾獲陝西省直機關書畫獎項和陝西中青年書畫家稱號。

黃堡書院設有和谷文學(藝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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