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化的黍粒 文/王若冰

古老渭河在甘肅和陝西之間穿行。

伏羲、女媧、西王母、炎帝神農和黃帝,這些半人半神的先祖背影,飄忽在神話的迷霧中,但他們創造的足跡,卻和浩蕩黃土下面原始人村落殘跡、至今尚未腐朽的遺骨一起,存留在我們遙遠的記憶裡。現在,我要從神話回到現實,回到流淌在群山平原之間、被渭河粼粼波光照耀著的華夏大地。

首先出現的場景,是七八千年前黃河中上游最繁華、也最偉大的原始村落——渭河支流清水河流域的甘肅秦安縣大地灣。

考古人員將從那裡發現一種古老的糧食作物種子——黍。

當考古人員揭開厚重的泥土,從一座深陷地下的半地穴式圓頂房灰坑裡採集到這些已經碳化、變得黑而堅硬的植物顆粒時,他高舉一雙因激動而有些顫抖的手告訴人們,這些是距今七千年左右,大地灣人開始種植、作為漁獵生活輔助食物的農作物籽種——黍。黍,也就是糜子。

因為這些碳化的黍粒,大地灣成為中國北方最早的旱作農業起源的原點。

這種叫黍的植物,原本和其他禾本植物一道,混雜生長在林緣地帶向陽的山坡上。或許,它就生長在與大地灣人村落相鄰的草灘中央。它生長的地方,距離清水河不遠。由於地勢的原因,它的根鬚就紮在較為乾旱的黃土中。對於黍來說,不需要太多水分,只要有一抔黃土,就可以生根發芽,結出果實。黍的耐旱特性,讓它可以在大地灣任何一處山坡安身生長,年復一年,自由自在地開花結果。黍對生存環境的包容性,讓它後來成為中國北方普遍種植的古老作物。

最初,黍還是被大地灣人視為野草。只有在沒有獵物可以捕捉的時候,野生的黍,才被依靠撿拾野果和植物顆粒充飢的原始人類,將它金黃而細小的顆粒收集起來果腹。在火尚未普遍使用的時代,人們一採集到黍的顆粒,就飢不擇食地將它們吞食。直到後來,有人遇到一大片的黍,沉甸甸的穗子隨風搖曳,芳香誘人。人們欣喜若狂,將這一大片野生黍就地收割,也許只是將它的果實採集起來,讓聚落裡的大人小孩美餐了一頓。這種當時還沒有人知道叫什麼的美味餘香在口,久久不能散去。第二年秋天,人們在同樣的地方又發現了數量眾多、蓬勃生長的黍。或許是有人無意識發問:這些黍會不會是前一年他們採集黍的果實時,灑落在地上的顆粒重新生長出來的呢?於是,他們嘗試著將一些黍粒埋進村落附近的泥土。又一年春天到來的時候,埋下黍粒的地方,果然長出了茁壯茂盛的黍苗,並在這一年秋天結出了豐碩的果實。

這大概就是大地灣人最初將野生黍馴化並種植的過程。

回想起來,過程並不複雜。但對於七千多年前只能以捕獵弱小動物,採集森林裡野果和植物根莖充飢的人類來說,這一發現的意義,絕不亞於電燈、電話和計算機的發明對人類生活和命運的改變。

一開始,人們從野生黍苗裡獲取的種子十分有限,掌握黍的種植技術與生長規律,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許,直到後來神話傳說中的炎帝神農出現,人類才可能在遠離大地灣的渭河中下游廣泛種植這種穀物。

當緊跟在大地灣人後面的半坡人在滻灞三角洲也種下這種植物的時候,與黍同科的粟,也被人類從野生植物世界分離出來,並開始在滻河和灞河岸邊的臺地上並肩生長。

半坡人種植的黍和粟,是不是大地灣人向渭河下游遷徙時帶過去的?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半坡人已經發明瞭石磨。

半坡人發明的石磨,是用來幹什麼的?最大的可能,是半坡人已經懂得了精細化生活。他們將收穫的黍或粟用石磨碾軋脫粒,然後製成熟食,讓部族在滿村飄散的飯香裡,開始了溫暖而甜美的生活。從大地灣、半坡村遺留的狗和豬的骨骼發育狀況,人們還發現了半坡人飼養家畜,也以黍和粟為飼料的證據。這說明在大地灣後期和半坡時代,居住在渭河流域的原始先民種植的黍和粟,不僅可以滿足人類食用,還有餘糧可以用來飼養牲畜。

渭河流域大地灣人和半坡人吃上小米飯的時候,黍和粟也開始向西部和四川等地傳播。而在後來成為黃帝部族蓄勢東進的渭河支流涇河、北洛河流域,黍和粟,也是跟著黃帝部族的腳步,來到隴東和陝北黃土高原。

涇河和北洛河中下游深厚的黃土,為黍和粟提供了得天獨厚的生長環境。在黃帝和後來的周人先祖到達前,陝北高原和隴東高原的塬上,也有野生的黍和粟自生自滅,只是尚處在居無定所的遊牧狀態的戎狄部族,還不知道這種一歲一枯榮的植物為何物。炎帝神農和黃帝到達黃河中下游前,那裡已經開始種植水稻,但真正適宜華北和山東大面積種植的旱作區作物——黍和粟,只有等待炎帝和黃帝這兩位廣袤華夏大地的征服者到來,才會在那裡紮根發芽,並將它們蓬勃生長的身影,帶到更加遼闊的北方大地。

一年一枯榮的黍和粟無言生長,它古老的身世卻在向我們不斷講述著,這個古老國度農業文明的源頭,就在一條河流的兩岸。

這條河流,就是渭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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