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過渭河:打工

文/楊進雲

蹚過渭河:打工

攝影 | 周風

在我讀書期間,因為家庭的困頓,很早就習慣了暑假的打工生活。那幾年,到渭河南去打工,有三四次。最早的一次是上初三那年暑假。

那年,我十五歲,因為年齡太小,找一份工打其實也不容易。後來聽說渭河南一些家庭農場要人,就和我們村一個很要好的同學,蹚過渭河,去河南找那些農場。這裡所說的河南,是指渭河以南,我們住在渭河北的人習慣把渭河以南叫河南。渭河平原因了一條浩浩蕩蕩的渭河的滋潤,物產明顯要比河北的黃土高塬豐碩得多,農村也富裕得多。

蹚過渭河:打工

攝影 | 周風

渭河把兩岸沖積出個渭河平原來,渭河平原本來在陝西應算是繁榮富庶之地,但因為河南靠近南山,所以土地就因了山裡泥土的填埋顯的格外的肥沃。又因為有山裡的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些都是我們渭河以北的居民所無法比擬的,所以河北人就經常在農閒時去河南找工做,幫人家做農活,搞建築,收山貨……以補家需。當然,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年我就和那個同學一起到了河南,到處問人家要不要人做事。人家可能看我們太小,怕做不了什麼事,所以就沒人要。後來在齊鎮楊家莊,有個姓楊的人留下了我們。他1.8米的個頭,說話甕聲大氣,很有點粗獷氣質:“來我這做,一天三塊錢,包吃住,上車!”三塊錢雖然不多,但我們什麼都沒說,就上了他的那輛農用拖拉機。

我後來知道了他也姓楊,叫楊保良。家裡承包了他們村的三十多畝桃園,六十多畝農田,還有一個磚瓦窯。他留下我們,主要是要我們幫他家打理農田裡的工作。

蹚過渭河:打工

攝影 | 雪原

我們到的時候,剛好是桃子成熟的季節。我們住的房子,就在桃園旁邊,是原來生產隊的倉庫改造的。一面大炕,兩米寬,足有六米長,有三個燒火的炕眼門,睡上八個十人都不會擠。我們把裝衣服的包丟在炕上,就轉到房子後面去看。那一園紅豔豔的桃子,累累果實,配上碧綠的葉子,在微潤的細雨中,活色生香,尤如王母娘娘的蟠桃園。看著這一園豐收的美景,竟讓我生出一些詩情畫意的感覺來,差不多靈感噴湧,就要吟一首詩出來了。“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時雖然年少,但所經歷的生活和際遇,很多都是坎坷和竭蹶,倒養成了一種堅硬的性格。在此後漫長的人生生涯中,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處之泰然,安然若素,不會影響快樂的心情。

因為一園桃子要採摘,所以下午就開始做事了,我們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摘桃子。雖然天還在下雨,但桃子成熟了,就得摘下來賣掉。桃子是一種不耐存放的水果,它雖然不像荔枝那樣嬌貴,不至於一日而香變,兩日而色變,但它如果成熟太過,也會很快變軟,就算摘下來也無法保存,很容易破皮腐壞。

蹚過渭河:打工

這天下午,讓我很徹底地明白了到底什麼叫辛苦?一人一個揹簍,就這樣淋著雨,在一棵棵樹下轉著圈,挑那大的紅的,成熟好的桃子,摘下來放入揹簍,滿了就揹出去倒成一個大堆,一下午,就這樣忙著。開始大家還在聊天,後來累了,就不說話了。等到晚上七點多收工時,覺得渾身疲累,晚飯也不想吃了。

老闆娘是個微胖的中年女人,皮膚白晰,一張臉總是笑吟吟的,她也是個兩個孩子的母親。看我們都累的不成樣子,有點心疼,做好飯,招呼我們去吃,很溫和。我們就圍了一張小矮桌吃飯,飯是寬麵條。因為桃園周邊的空地上種了很多蔬菜,白菜、蘿蔔、辣椒、番瓜、西紅柿、豇豆、茄子什麼的,種類很多,都散亂地長著,吃不完的樣子,所以碗裡有好多菜。老闆娘招呼著說:“人多,就給你們盛這一次飯,吃完了自己去鍋裡舀,和在自己家裡一樣,要吃飽。”那時我們都是小孩子,休息了一會兒,又恢復了精神頭,就打打鬧鬧地在桌邊吃飯,沒有一點陌生的感覺。

這片桃園,前後用了十天左右,就全都處理完了。我說處理,是因為有一部分桃子賣給了來收購水果的客商,價格很便宜,還有三千多斤桃子漚了肥。那次有個客商過來說要桃子,讓我們連夜給他摘。老闆是個直腸子,定金都沒收,就領我們進園摘桃子。我們一夜摸黑摘下來了好大一堆桃子,老闆說三千多斤夠了。結果第二天天一亮,就下起了濛濛細雨,一直等到第三天,也沒見那個客商上門拉桃子。那堆桃子眼看著就不行了,老闆很沮喪,給我們一人一把鐵杴,讓給鏟到旁邊那個大坑裡去。那三千多斤桃子後來漚的肥夠給三畝玉米施肥了。還有一部分桃子被我們用架子車拉到鄰近的齊鎮,就這樣用稱一斤兩毛錢,半賣半送的賣掉了。那時,我還沒在街上賣過東西,連桿稱都不會用,但老闆娘領著我們,一人一個攤,讓我們隨便賣。我也是從那時開始學會了用桿秤稱東西,學會了用農村老大娘算踏踏賬的方式很快能算出該收的錢是多少。

蹚過渭河:打工

攝影 | 周風

桃園收拾完後,我們就開始做其他雜事,比如給辣子地打農藥,砌豬圈,砍樹木,幫他家種白菜,鋤地……這其中還有個小插曲。那時,電視上正在播放電視連續劇《西遊記》,我們都很喜歡看,老闆娘看我們老掂記著孫悟空,就在下午連續劇開的時候,讓我們收工,看完兩集電視劇再接著幹活。有一天,連續劇開播前,老闆娘讓一個外號叫“小七”的小夥子給養的兩隻羊丟點草。“小七”是鄰村人,年齡小,人長的精瘦,聽說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沒人管。老闆娘看著可憐,就收留下來,做點事,給一碗飯吃。他已在老闆家裡呆了三年多了。

其實那兩隻羊還是老闆專門買給他。因為平時農閒時家裡也沒啥事做,他又喜歡倒處亂竄,老闆怕他學壞,就買了兩隻羊讓他沒事幹時去放,免得他到處亂跑。沒想到那傢伙怕耽擱看《西遊記》,就隨手給兩隻羊倒了一盆玉米粒送過去,就回來看電視了。結果看完電視,就聽見羊圈裡有動靜,過去看,兩隻羊都躺在地上,拼命掙扎,“咩咩”亂叫,神態很是可憐。 “小七”一看情況不妙,就倒了一盆水趕緊給羊送過去。兩隻羊偏著頭,把嘴伸到盆子裡喝了沒幾口水,就不行了。後來我才知道,羊精料吃多了會撐著,給它們水喝,無疑是雪上加霜,但我們當時都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想著救救這兩隻可憐的羊。

老闆娘過來看了一下,也沒有辦法,又怕老闆回來責罰“小七”,就叮嚀他:“叔(老闆)回來問,你就說是羊吃了帶露水的草,脹死了,你自己小心點,別說露了。”又交待了我們不要說話,老闆要問起,只說不知道。老闆回來後果然無可奈何,只好交待“小七”剝了皮,煮肉吃了算了。於是我看見“小七”蹲在桃園邊,一邊用一把舊鐮刃剝羊皮,一邊用手背抹眼淚。

蹚過渭河:打工

攝影 | 周風

那次打工,我一共做了三十多天,因為要開學了,只好結束打工生活,領了七十多塊錢工錢。本來有九十多塊錢,但因為有一次我感冒了,要吃藥,借了十塊錢。還有一次,我的褲子破了,老闆娘左看右看,也沒辦法補,為了講文明(他家有一個和我們年齡差不多的如花似玉的女兒,經常和我們在一起玩),又借了十塊錢買了一條新褲子,所以最後就只剩七十多塊錢了。這筆錢對我當時來說,也不少了,除了交學費,買了幾本參考書,還買了一塊電子手錶,讓我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有了一個比較準確的時間觀念!

很多年過去了,偶爾總會想起這段打工生活來,想起那片美麗的桃園,想起那個翁聲大氣的老闆,想起那個善良,純樸的老闆娘。還有她家那個如花似玉,總和我們一起玩的漂亮女兒。如今,我已鬢生白髮,兒女成行,想來她也早該為人婦,為人母,有了一個或者兩個可愛的孩子,每天,都笑吟吟地……

2019年6月21日改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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