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歲生日那一天，日本戰後無賴派作家太宰治的屍體在水中被人發現。飽受肺結核折磨多年的他，人生終究沒能逃過一場自殺。
日本好戰者不知道有沒有反思過。太宰治死前3年，美國默克醫藥把治療肺結核的鏈黴素技術免費傳給了日本，終也沒能挽回太宰治等十幾萬肺結核病人的性命。如果沒有被國家發動的戰爭拖累，太宰治可能多活幾年。誰知道繼《第二首札》一部分之後，他還能為這個世界寫出什麼殘酷的小說。
總有人在做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比如蹬三輪車的赤貧白方禮供養300多名學生，比如影帝周潤發把56億家產全部捐出去。
你思來想去，也不清楚他們這麼做是為什麼。
把鏈黴素技術免費傳到日本美國默克醫藥，還把伊維菌素技術免費贈予非洲人和拉美人，治療當地的河盲症；1993年，中國生產出乙肝疫苗，是因為默克以700萬美元低價把乙肝疫苗技術賣到了中國。
俞敏洪覺得：“公司如果不賺錢就是耍流氓。”而本質作為一家藥店，默克又有著救死扶傷的天然使命。當賺錢和救人命之間出現衝突時，默克彼時的總裁喬治 ·默克二世如是說：
“藥店的天職是救人，而不是為了賺錢。但是，記住這一點，利潤反而會隨之而來。”
翻譯成中國成語就是：好人好命。
中國企業家和古代思想家一樣，觀念往往經不住推敲。2002年，默克醫藥這套延續多年的公司理論，被美國經濟學大師寫進了管理學暢銷書《基業長青》裡。12年後，萬科第二任董事會主席鬱亮提起這本書時，在領導兼老師王石面前韜光養晦的他，居然用了一個特別嚴厲的字眼：
“這本書害死人。”
當時沒人明白鬱亮到底反對什麼。直到2018年的現在，鬱亮帶領下的萬科，果然開始走一條與救死扶傷截然相反的市場化之路。人們才隱約明白鬱亮這句話的意義。
1.
這兩天，人們都忙著和2018年告別。除了“7”變成了“8”，表達的情感和語境跟去年沒什麼兩樣，大多是一種悵然所失的消極和一種莫名其妙的積極。這些悵然若失和莫名其妙，往往很難得到更確切的詮釋。
唯一確切的是，你我又老了1歲。
可驟然發覺，能夠老1歲是異常幸福的。2019年的元旦註定和一些人無關，他們的年齡永遠定格在了去年——2018年12月28日，上海市閔行區18-03地塊開發時發生塌陷，死了3名建築工人，這塊地超過一半的股權，被掌握在中國以穩健和情懷著稱的龍頭房企萬科手中。
《生產安全事故報告和調查處理條例》規定，死人人數在3人及以上屬於較大事故。晚上10點，18-03地塊依然人聲鼎沸，旁邊寫字樓深夜加班的人向樓下望去，渺然的警燈依然在事故現場閃爍徘徊。
上海萬科迅速採取了措施，緊急措施是什麼呢？將事故現場裡的“萬科”標誌迅速擦去。隨後發表的一份聲明中，上海萬科言語粗糙的表示：
“因為泥土滑坡，導致了200平米塌方。”
而至於人們最關心的這場事故的權責歸屬，聲明中則體現的異常模糊，好像這場事故的爆發屬於宿命論，誰也沒有犯錯，但一些人就該在某時某地以某種方式死掉。
像福爾摩斯的小說，死法特別離奇。
半年之前，萬科在深圳大梅沙總部召開2017年度股東大會。回答股東的提問時，鬱亮一再表示了對“地產”兩個字的痛恨：
“萬科在正琢磨著把‘地產’兩個字去掉，未來定位是‘美好生活服務商’。“
半年時間不到，萬科上海就率先實現了鬱亮的目標，而且頂配完成。不但把“地產”兩個字抹掉了，連“萬科”兩個字都抹掉了。
事故現場剩下的那片花臉空白，鬱亮看來，是不是也離著“美好生活服務商”的朦朧幻象越來越近？
2．
鎮長記得”服務商“這三個字第一次從鬱亮嘴裡蹦出來，是在2012年。世界末日沒有發生，當時大家都很好奇這家地產商怎麼轉型服務商，轉型什麼樣的服務商？現在6年過去了，可人們還是沒有搞明白，因為萬科90%主要做的還是買地賣房的買賣。
2012年也是萬科靈魂人物王石的轉折年。這年年底王石被爆出和田小姐的戀情，開始身體力行實踐一場紅顏禍水論。鬱亮也開始漸漸發揮自己的存在感。
之前很多年，鬱亮不過是王石的牽線木偶，當王石在美國留學、划船、登山和泡妞的時候被拉扯著。12年萬科銷售額達到世界範圍內的歷史頂峰，人們稱讚的還只是王石。
”那是王石指揮得當。“
這種苦只有鬱亮自己懂。要知道，200多年前，嘉慶在太上皇乾隆面前當皇上才當了三年，就忍不住直接認輸，對乾隆爸爸說：“惟皇爺處分，朕何敢與焉。”鬱亮在太上皇王石身邊當皇帝，一當就當了20年。
難怪2017年，王石卸任董事會主席的萬科股東大會上，鬱亮忍不住哭了。有人說，鬱亮哭的主要原因是隻比王石小13歲的他，原以為熬不到這一天了。
之後，鬱亮開始包裝一個和王石時代截然不同的萬科。”王石忙著談戀愛，鬱亮忙著炒概念“這句話就是在這時候流出的。”八爪魚計劃“、“萬村計劃”、“哥倫布行動”、”熱帶雨林“等名字紛紛祭出。萬科在鬱亮的帶領下，研究了小米、海爾等一系列互聯網公司，同時鬱亮頻頻爆出金句，其中最著名的一句是：萬科如果3年內不轉型，必然破產。
是非成敗轉頭空，折騰了半天，18-03地塊3名建築工死去之後，人們不由自主的開始集體懷念王石。
萬科創新的結局現在也被看到了，”不創新必須死“言論3年期滿的2017年，萬科賣房子賣了5239億元，僅排在碧桂園後面，還是一家地地道道的地產商。
概念說得太多了，連鬱亮自己都記不全了。那句響亮的”活下去“之後，鬱亮最近又強調：萬科今年的主要任務是“穩住基本盤。”之後，鬱亮重申，地產開發業務就是萬科的基本盤。
3．
《每日經濟新聞》裡，有一句話可能最接近現實：
“從現場照片看，應該是模板拆早了，也有可能是天氣原因導致牆體的混凝土強度沒達標，說明在挖土和維護階段的工作沒有做到位。”而至於事故發生的本質因素是什麼，未來是否有杜絕的辦法，誰也沒搞清楚。
就像當年質疑紅顏禍水論一樣。把板子打在萬科身上，也有人非常不滿：
建築工程一般採取工程總承包模式。應該總包方對建設方負責，為什麼要萬科負責？
實際上，高週轉已經變成了不爭的事實。一個建築業工作人員下面說的話，更像是一些廢話：
”搞工程的都知道，甲方都是催命鬼。工程現場往往有投資方駐項目領導。乙方都會在甲方的催促下搶進度。一些安全隱患，都這樣被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所以，你還以為是偶然嗎？
全國有那麼多存在安全隱患的項目，出現暴雷很正常。杜絕暴雷的唯一法子，就是放慢開發速度。可你有沒有想過，在碧桂園、恆大齊頭並進之時，萬科放慢進度，萬科難免跌下神壇，
可能鬱亮的前途就沒了。
就連有著十幾年交情的華潤都會翻臉，剛剛上任的深地鐵，不可能讓萬科慢下去。搭在建築工人性命另一端的，則是鬱亮老闆們的名利場。
因此，
這不僅僅是萬科規模和利潤的問題，
現在擺在鬱亮面前的問題和默克遭遇問題一模一樣：0或者100。要麼成王，要麼去死。要麼，你就放慢速
度要情懷，做一個美麗但被苛責的美男子，來挽救工人們的性命；要麼，你就用這些人的命，來換一個高週轉，最後換成自己的烏紗帽。
結局已經知道了，“萬科到底有什麼不同”，這個問題也有了答案。說了那麼多心靈雞湯的萬科和鬱亮，本質上和碧桂園的楊國強，沒有什麼不同。
卡耐基說：死在遠處的人，不如一個人的頭痛讓他更在難受。死在上海市閔行區18-03地塊的3個建築工人，於鬱亮來說，不過是素未謀面的個位數字而已。
何況，適應鬱亮的卡耐基理論，同樣也適應於大眾們。新年前悲劇消逝的更快，沒有誰會深切在乎這些人的性命。
一如太宰治在《維庸之妻》說：”衣冠禽獸又如何，只要我們還活著就好。“
4．
和雷軍打嘴炮，和王健林聯合造汽車的董小姐永遠也不會消停。前兩天她喊話鬱亮，”未來智能家庭，我們攜手同行。“
鎮長很想勸董小姐一句，萬科和小米合作過，還和萬達、騰訊合作過，最後還不是安安心心做短期暴利的地產行業？你看他轉型”城市配套服務商“，現在是個什麼樣子？他花了幾十億成了普洛斯的最大股東，但沒有指派董事會主席的資格。當年抵禦野蠻人的萬科，在鬱亮最美妙的一次收購中，居然也被當成了野蠻人。
另外，財務出身的鬱亮，經營回報率是他最看重的。當年進軍回報率慢的產業地產的時候，都定出了”3695目標“：第3年，經營回報率6%。第5年達到9%。你能夠實現嗎？
關於城市配套服務商。一個萬科的朋友說：所謂城市配套服務商，不是單獨開發一個城市，而是城市需要的一切，如果萬科去做了。就是充當了城市配套服務商的角色。這麼說，掃地的阿姨，小賣鋪，幼兒園，羊蠍子飯店等等，起到的都是城市配套服務商的角色。
萬科做產業地產的時候，跟以前拜訪小米們，也拜訪了“行業內排名20的產業地產開發商”。可就是一直以短期回率為主，萬科的很多觀念都超前，但做出來就變味。
6年前的2012年12月，王石和田小姐被曝光沒幾天，一場非常低調的簽約儀式在美景集團舉行，萬科以此獲得了鄭州美銘科技產業園。萬科持有51%的股份，美景持股49%的股份。
這是河南鄭州政府重推的龍頭項目。鄭州美銘科技產業園佔地226畝，總建築面積65.97萬平方米，總投資16億元。建成後預計年產值40億元，年納稅6.3億元，年利潤8億元。而萬科收購來不到1年，最後又賣掉了。
位於青島的萬科青島國家級廣告產業園，本來是位於國家首批國家級產業園區之一。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個朋友說：工作日都冷冷清清。除了一樓的商鋪基本入駐之外，高層一眼看去都是空蕩蕩的。而那些廣告產業，包括足療鍼灸、服裝縫紉、洗衣店、水果超市、房屋中介等等。
甚至，萬科青島國家級廣告產業園這個名字都沒有對外宣稱，對外宣稱的則是住宅項目萬科中心城。
”一股Soho的味道。“
越來越覺得，人們的評價”王石忙著談戀愛，鬱亮忙著做概念“。特別有道理。
其實，當默克醫藥把救命藥無償或低價賣給窮人的時候，鎮長一直都相信有一箇中庸的選項擺在歷任默克總裁面前，只是看著人命一條條隨風流逝，默克總裁不想等那麼久而已。可能在他們面前，人命不只是數字。
這個世道，很像一個人的評價：
”善良的人自我謀殺，邪惡的人胸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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