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未都:要論古董玩家,文化玩家,我只服他'

"

馬未都是當代“玩家”中的大佬,玩得通透,玩得灑脫,玩得智慧。可有一次別人問馬爺:“你一生最敬佩的人是誰?”馬爺想都不想,直接回答:王世襄!

文物專家王世襄究竟有什麼值得馬爺敬佩呢?答案是:會玩。

"

馬未都是當代“玩家”中的大佬,玩得通透,玩得灑脫,玩得智慧。可有一次別人問馬爺:“你一生最敬佩的人是誰?”馬爺想都不想,直接回答:王世襄!

文物專家王世襄究竟有什麼值得馬爺敬佩呢?答案是:會玩。

馬未都:要論古董玩家,文化玩家,我只服他

1914年,王世襄出生在北京一個文星輩出的家庭:祖父當過工部尚書,父親曾是北洋政府國務院祕書長,母親是著名花鳥畫家,大舅是畫壇領袖,二舅、四舅都是竹刻大師……於是,名門之後的王世襄早早就被家人摁進私塾,但他平生不愛學習,只圖一個“玩”字。

自幼年起,王世襄就愛養鴿子,一養就是一生,少年時的他常常手持長杆在房頂上跑,訓練鴿子的反應能力。母親在房底一看,嚇得臉都白了,王世襄卻一點兒也不害怕,養出來的鴿子更是京城一絕,杆子指哪兒飛哪兒,非常聽話。

王世襄還愛鬥蟋蟀,蟋蟀喜陰,越是藏在陰溼之地的蟋蟀越凶悍。12歲那年,王世襄看不上從街上買回的蟋蟀,於是深夜一人挑燈去亂墳崗抓蟋蟀,聽著聲一抓一個準。王世襄抓回來的蟋蟀頭形高而圓、腿大、觸鬚直,拿出去一練手,直接把京城公子哥的名貴蟋蟀殺得七零八落。

此外,王世襄愛玩鷹。鷹習性凶猛,要玩鷹就要先熬鷹(馴鷹),比誰不睡覺。但王世襄熬鷹,六七夜不打盹,最後鷹服了。沒有王世襄的指令,鷹絕不敢亂來。

讀完幾年私塾,父親送王世襄到北京的美國僑民學校唸書。王世襄看不慣同學一個個文弱不堪的模樣,帶著大家一起練摔跤。有個美國同學練拳擊出身,壯實如牛,要和他比試,結果三個回合下來,就被王世襄撂倒了。

有次上街,王世襄看見有人騎一輛摩托車,牛氣哄哄地在炫富。那年月,騎摩托相當於今天開私人飛機,同學都去圍觀。王世襄瞟了一眼,非常不屑:這算玩什麼,怎麼也得騎一匹白馬。於是,當同學們都在教室裡考試時,王世襄穿著緄邊短袍,騎著白馬進山去了。他在山間拉弓射箭,追鹿逐兔。回來時,他左手拎著獵物,右肘擎著獵鷹,少年意氣風發,瀟灑至極。

哲學家說,如果生活變成了只是怎麼活下來的話,那就是無聊。但在少年王世襄那裡,好玩的事那麼多,根本顧不上無聊。

高中讀完後,王世襄考入燕京大學研究院,學習中國古代繪畫。但王世襄的野性和他的大學同學們格格不入,他覺得太無趣,於是獨自縱情山水。

一日在湖邊,王世襄遇見一個漁夫,二人聊起垂釣,竟然非常投機。次日,王世襄自帶醬油、姜蒜等食材,上午打魚,中午燒魚,溫幾壺酒,和漁夫泛舟湖上,結成摯友。如此神仙般的日子,哪管春夏秋冬。夏天時,兩人脫得赤條條,從斷崖上往江裡跳;到冬天,兩人則身披蓑衣,垂釣寒江,頗有古人閒趣。

這樣的時光過起來就像是指尖流沙,如白駒過隙,瞬間流逝。不過每個男孩都有突然長大的一天,長大就懂得了傷心,也懂得了愛和被愛。

25歲那年,王世襄的母親去世,一夜之間,他好像長大了。墨點無多淚點多,山河仍是舊山河。王世襄碩士畢業後,北京淪陷。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王世襄走到街上,看著流亡的人,再看看自己,幾個轉身就把白天磨成了黑夜。

1943年冬,王世襄南下求職,與樑思成在重慶相遇,彼此一見如故。樑思成大他十幾歲,論世交是平輩,論學術是他的啟蒙老師。1945年日軍投降後,在樑思成的極力推薦下,王世襄擔任國民政府教育部“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平津區助理代表”。

憑著多年的“玩”,王世襄北上追還被敵偽劫奪的文物,一年多共追回七批文物,從東京運回被日本掠奪的106箱古籍。

1946年,王世襄任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及編纂。當年的故宮還沒有所謂的研究員,都是大玩家們聚在一起“玩”,談笑有鴻儒,邊玩邊做學術。後因特殊原因,王世襄被審查一年多後釋放回家,可是卻被原單位開除了公職。

王世襄的一個摯友勸他:“你別再玩了,我給你介紹個穩定工作吧。”王世襄卻說:“一個人如果連玩都玩不好,可能把工作做好嗎?”沒有了公職的牽絆,從此他放浪形骸,玩得更加投入。

比如同樣是養鴿子,別人玩的是新奇,他玩的是學問。為養一隻鴿子,王世襄直接把養鴿專家請到家裡,同吃同住,天天泡在一起。最後,他把學到的經驗編成一本《明代鴿經清宮鴿譜》,成為養鴿者的必讀之書。

王世襄玩蟋蟀,別人玩的是賭博,是酒色財氣,他玩的是真趣。為養好蟋蟀,他從全國各地圖書館和藏書家那裡找來十多種蟋蟀譜,然後逐段斷句、改訛、勘誤,還編成了堪稱蟋蟀譜的百科全書——《蟋蟀譜集成》。

王世襄玩葫蘆,別人玩的是炫耀和顯擺,他玩的卻是等待。春天,他自己種下葫蘆,然後就像冬天在等一場雪一樣,他等一棵小苗長成葫蘆滿枝。最後,他還寫了《讀匏器》,在《故宮博物院刊》發表,這項瀕臨滅絕的傳統技藝終於得以傳承。

王世襄的玩,不是玩世不恭,而是真的做學問。世間萬物只要到了王世襄手裡,都有情有義,都栩栩如生,都生機盎然。

而且在做菜方面,王世襄也是高手。當年北京各大飯店的名廚師每天早上都會到朝陽菜市場買菜,開門之前在大門口打太極拳。王世襄則趁機混在裡頭,偷師學藝。他從未拜師,卻廚藝精湛,素菜葷做,葷菜素做。他用做白菜的方法做魚,用炒青菜的方法做肉,得心應手,還發明瞭一道獨家菜系——燜蔥。一次老友聚餐,要求每人現場烹製一道菜,有魚翅、海蔘、大蝦、鮮貝,王世襄都不選,只燜了一捆蔥,一端上來就被大家一搶而光。很難想象,他竟然能把一捆蔥做成佳餚!

多年之後,王世襄去世,每當馬未都想起他時,就對這道燜蔥念念不忘,稱:王爺的燜蔥,真是一絕!清華大學一位教授說:在當代玩家中,王世襄是最通製作、最知材料、最善遊藝的一位。大收藏家張伯駒也曾感嘆:王世襄是個天才。

王世襄玩東西物我相忘,物在我在,物亡我亡,他是真正的玩家,為一物,可以奔波,可以顛沛流離,也可以捨命。

1976年,受唐山地震的影響,王世襄院子裡的東廂房掉下一塊屋脊,鄰居都在院子裡搭床過夜,王世襄卻合不得自己的收藏,鑽進家中一個紫檀大櫃裡睡覺,人鑽進去,腿都伸不直。防震期間,他都睡在櫃子裡,人送外號“櫃人”。

為找玩物,王世襄四處晃盪,常年騎著一輛自行車,一日騎行上百里,穿梭在大街小巷。看到一對明朝杌凳,人家要價20元,他身上的錢不夠,趕緊回家拿錢,回來時杌凳竟然被人買走了。他懊悔不已,後來終於在另一個貨鋪看見了,店鋪卻要價40元,他的錢又不夠,可等他拿完錢回去,杌凳又被人買走了。

一件物,他看見兩次,又“丟”了兩次,頓時追悔不已。最後,他輾轉滿北京城找人,跑了30多次,最後以高於原價400塊錢的價格才終於買到杌凳,這下才覺得踏實了。

只為一個初見,王世襄愛物如此,也算奇人了。

有一年大年三十,他聽說某地有一個好物件,立刻心生澎湃,家人在吃年夜飯時,他卻踏雪而去,直到第二天清早才抱著東西回來,這個年他才算過踏實了。

愛物如此,恐怕世間再沒有幾個人了吧。

到了80年代,王世襄住在北京東城芳嘉園的一個四合院裡,他偏愛明式傢俱,將收藏的近百件明式傢俱統統放在這裡,越堆越多,最後只剩下一條過道,但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仍視如珍寶。

大文學家張岱說,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

王世襄對玩物有多執著,就說明他有多深情。王世襄一生本來就圖個玩得痛快,不承想到了70歲,卻被人封了個“中國第一玩家”的稱號。哲學家張中行說:王世襄所治之學是絕學,奇得稀有,高不可攀。畫家黃苗子評價王世襄是“玩物成家”,書畫家啟功則評價他“研物立志”。

其實,真正的玩家玩的不是錢,也不是物,而是情。他對物深情,對人更深情。

王世襄的夫人袁荃猷喜愛書畫,擅長古琴,精於描花剪紙。王世襄關於傢俱、漆器、竹刻、葫蘆器等著作的線描圖例,都由她親手完成。夫妻二人情深義重,生活中也多有童趣。

有次夫人囑咐王世襄去給她買一套衣服,王世襄買衣服途中路過小古玩店,見到一尊藏傳米拉日巴佛像,心生喜歡,就用買衣服的錢買回了這尊佛像。夫人並不埋怨他,而是笑著包容這個一生都像個孩子的人。愛人之間總是這樣,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活中相互理解扶持,精神上心有靈犀。

盛世古董,亂世黃金。人到晚年,王世襄不承想,自己一生的收藏都變成了天價,這些物件,隨便拿一個都值上千萬。可那又怎樣,對於王世襄來說,萬貫家產也不敵一個情深義重。有人問王世襄家裡的所有物件中最合不得哪個?大家以為他會說哪個黃花梨傢俱、哪個乾隆瓷瓶,誰曾想,晚年時,他流淚說:是夫人買菜時用的一隻小筐。

2003年,夫人去世,王世襄立下遺囑:將來自己辭世後,請人把這個提筐放在兩個墓穴之間,能與妻子“生死永相匹”。

世間所有的美好都不如一場深情!王世襄對夫人深情,對朋友也深情。

馬未都30來歲的時候認識了70多歲的王世襄。兩人本是以祖孫輩論,但王世襄把馬未都當莫逆之交,知無不言,談得投機,還不讓他走,留到半夜,還給他炒幾個菜吃。

一個人能跟平輩的人玩不算什麼,真的玩家是年輕的時候能跟年長者玩,胡吃海喝,談天說地;年老了又能跟小朋友玩在一起,推杯換盞,這才叫玩!

更可貴的是,王世襄玩了一輩子,積累了無數財富,散去的時候,卻雲淡風輕,瀟灑至極。

晚年的王世襄左眼失明,從此不再外出。他將精心收藏的古琴、銅爐、佛像、傢俱、竹木雕刻、匏器等文物精品大部分交予國家,或以不到十分之一的低價象徵性地轉讓給博物館收藏,或通過拍賣尋找新主人。

拍前賣後,王世襄絕口不提價錢。很久之後,有個後生給他念了念當時拍賣的價錢,王世襄並不在意,說:人生價值不在據有事物,而在觀察賞析,有所發現,使之上升成為知識,有助於文化研究與發展。

有人曾問王世襄,你散盡一生心血難道真的合得?他回答:萬物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是最好的歸宿。凡是生命以外的東西,都是人生長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幸陪我走一遭,已是人生之幸。

起家猶如針挑土,散盡猶如水推沙。一個人能做到這般灑脫真的不容易。就像尼采說的:

“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而王世襄一生中的每一天幾乎都在起舞,活了95歲,玩了整整一生,起舞了整整一生。這種玩當然不是縱情聲色,而是會享受生活,懂得生活。

我們一生中,能夠用認真的態度對待自己的興趣就是玩。這個玩說大就大,說小就小,你有什麼樣的心態,就有什麼樣的境界。

今天,很多人的玩是酒色財氣,但真正的玩,玩的是學問、心態、智慧和境界。

今天,很多人的玩是人云亦云,心無定見。別人說法國好就去法國,說馬爾代夫好就去馬爾代夫。但真正的玩,是跟隨自己的內心,玩出特色,玩出風格,玩得純粹。

今天,很多人的玩是功利的多,灑脫的少;談錢的多,談情的少;刻意的多,自然的少。但真正的玩從不在於你有多少財富,去多少聲色犬馬的場合,喝多貴的酒,開多貴的車,而在於一生都有孩童般的心態,認真對待你生活裡的每一次遇見和別離。

生命如恆河之沙,玩不只是消遣,更是一種修行,人生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人生本應如此,以自由之心做無用之事,在世俗生活中,活出人生真趣,活出一花一世界的開闊……而王世襄無疑早已揣透了這一境界,為今人留下了太多值得回味的地方。

"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