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龍2》口碑票房雙倒退，導演王晶為何如此經不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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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王晶導演的電影《追龍》上映。看過電影后，眾人頗有些驚詫——早已背上了“爛片王”稱號的王晶這一次居然沒有拍爛片，有影評人評價這部電影是王晶“難得一見的嚴肅、懷舊，是十年來最好的王晶電影”。

兩年後，2019年6月6日，《追龍2》上映。豆瓣5.7的評分被網友評為“保持水準”——“這才是王晶的正常狀態，兩年前的《追龍》絕對是王胖子新世紀後少見的‘發揮失常’”。

作為導演，王晶既能拍出過經典的《賭神》系列，也可以面不改色地將自己的名字和一系列豆瓣打分甚至不足3分的爛片放在一起。他究竟是一位怎樣的電影導演？電影對他而言又是什麼？

在本期的專欄中，知名影評人梅雪風談了自己對王晶的觀察與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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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晶身上，最大的一個標籤叫作屎尿屁。先不論這個標籤是否公允，但代表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對他的看法。屎尿屁，從某種程度來說並不是貶義詞，或者說它並不必然導致一部爛片。屎尿屁並不是別的，它就是觀眾內心深處最本質的趣味和慾望。

其實很多導演都在拍屎尿屁。比如大導演今村昌平，他的《楢山節考》裡面對人類慾望的展現令人髮指，那些村民為了生存和繁衍所做出的行為，超出了我們對於人類的想象，他對我們底線的衝擊，絕對會讓一部分人生理不適。

周星馳也是在拍屎尿屁。無厘頭的來源，其實也是對那些在正統價值世界裡面毫無意義和低俗下流事物的強調。所以說王晶和周星馳，都會讓人放下自己的偽裝，放下自己的倫理包袱，放下自己的階級認同，重新做一個小孩——有著惡趣味的小孩。

但王晶與今村昌平以及周星馳不同的地方在於——今村昌平是在極盡冷酷之中以一種社會學的筆觸去關照那些具體的生命，周星馳則是大張旗鼓地渲染這些屎尿屁的同時，將屁股坐在了那個被認定為屎尿屁的階層那邊。而王晶對這種屎尿屁則是一種完全的利用態度。

王晶講的是肥婆掉到陰溝裡，周星馳似乎講的也是肥婆掉到陰溝裡。但王晶是在展示肥婆掉到陰溝裡的醜態，而周星馳會在這裡多停留一會兒，讓你看到這背後的悲情和無奈。這就像周星馳的電影《大內密探零零發》裡面，零零發講述了一個肥婆掉到陰溝裡的故事，他自己在嘲笑這個事情，但他極盡誇張的笑聲裡，卻是一種鬱結於心無處排遣的痛苦——如果不說電影技法，王晶與周星馳的最大區別就是，王晶是沒有痛苦的，而周星馳所有主控的電影，痛苦都是他最核心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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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發向妻子講述“肥婆掉進水溝”的故事，兩人笑成一團。圖 / 電影《大內密探零零發》

周星馳用扒下所有人底褲的方式來抹平了橫亙在這個世界上的寬闊的階級鴻溝，用屎尿屁這一傳統價值認定裡面最為低賤的東西，卸去了自己尊嚴之上的重負。在一種狂歡的狀態中，得到了某種心靈的釋放。而王晶則是全然的技術性解決這個問題。他不具備周星馳那種直覺性。他沒有認識到，屎尿屁對於底層社會來說是一種武器。他對屎尿屁實際上是一種中產階級的態度，就像夜壺一樣，用時歡喜，不用時一腳踢開。王晶就是純粹的審醜，周星馳則是在審醜裡面搭建起一個癲狂的王國，這癲狂成了一種金鐘罩，抵抗現實中的自卑和受到的侮辱。

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王晶比周星馳更冷酷。周星馳總是在抵抗什麼東西，而王晶的電影裡，空空蕩蕩。就像他和周星馳合作的《鹿鼎記》裡面陳近南對韋小寶說的那段話：這個世界就是錢和女人，底層人不知道，就要用宗教來麻醉他們。這段話或許代表了王晶的某種價值觀底色。這一段狠辣卻不無道理的話，有著一絲虛無主義的味道，但這虛無主義，是一種廉價的虛無主義，它用將這個世界還原成動物世界的方式，來逃避自己的社會責任。

這種精緻利己主義的思想讓他的電影從來不具備任何批判性，因為他過早的認定了這個現實的所有規則。不對這個世界抱任何希望，也就不會對他有任何的諷刺反叛，只是徹底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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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曾經的搭檔，王晶的戲謔和周星馳本質上完全不同。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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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慾望中，性和暴力是基礎。有意思的是，王晶更看重的是性，所以你在他的電影裡面總能看到那些美女，那些銷魂奪魄的肉體，是他電影的最大標籤，那些無處不在的性笑話，也構成了他電影區別於他人的重大競爭力。邱淑貞也好，還是最近這部《追龍2》裡面的邱意濃也好，都是那種純粹的尤物，也就是說她們與更復雜的審美感受無關，而是一種極致的生理上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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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晶和邱淑貞。 圖 / 網絡

那些性笑話的例子可以看看他和李連杰、成龍所合作的幾部電影。李連杰以演繹那種古典大俠出身，但王晶在兩部電影《洪熙官》與《鐵雞鬥蜈蚣》裡，他也不得不沾上一點的葷腥，在前者中的吸毒療傷片段和後者的妓女色誘黃飛鴻都極盡香豔之能事，而成龍與王晶合作的《城市獵人》，也是大張旗鼓的聲色犬馬，與成龍自己主導的電影涇渭分明。

而對於暴力，王晶卻少有涉獵。與他的那些香港同行，比如林嶺東、麥當雄麥當傑兄弟、黃志強、鄭保瑞相比，他在這方面似乎毫無企圖心，即便是跟周星馳相比，他也在這方面也顯得興趣缺缺。

在周星馳的電影裡面，我們總是能看到一種自虐的快感。無論是《大話西遊》裡面那個屢次被燒以至於無法用了的生殖器，還是《喜劇之王》裡面那個舉著菜刀等待大家上來扇他巴掌的大學生。而王晶在這方面似乎並無讓人印象深刻的片段，這也很好理解，因為暴力本身就代表著一種反抗，一種憤怒，凡是暴力拍得好的導演，骨子裡都是以一種憤怒做底的。而這正是王晶所缺乏的，他是放棄對這個世界更深思考的享樂主義的代表，而性是享樂主義的極致，而比性更極致的，就是賭。

王晶最厲害的就是賭片。於瞬息之間贏得一桌子數以億計的錢，這或許是大眾白日夢的最佳畫面。而周潤發梳著大背頭、從豪華汽車裡走下來意氣風發的慢動作，這也是男性對於自我的最佳幻想。對賭片的熱愛也是王晶虛無主義的另外一種體現：人生就是一場賭博，出千技術，則是最佳的保障。他對於出千極盡奇技淫巧的表現，其實骨子裡就是對於正統價值觀的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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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賭神》中最經典的一幕。 圖 / 電影《賭神》

3

從屎尿屁到女人再到賭博，王晶為男性打造了一個慾望的帝國。這個帝國越金碧輝煌，越能看出王晶的隔岸觀火。他從不投身於任何他建構的人物當中，或者說他就是要用這種不投入，來表達他的某種潛意識的堅持。這種堅持來源於對人性頑固的悲觀：人就是一種純粹的慾望動物，人永遠要比他們自我標榜的低級。

非常不幸的是，他用數十年如一日的重複橋段和這些橋段所帶來的票房，證明了他觀點的有效性，這種循環的證明也堅定了他的整體認知。

相較於他的電影，王晶接受媒體訪問時的話更有意思，它們顯得那麼的直接、精準而客觀：不帶任何情感色彩的分析。他公允地評價電影圈各種事件，這些話裡面，能看到他隱隱的傲氣，這種傲氣來源於他的坦率。也許他會從內心深處認為，他的電影，更能反映一種真實，相較於那些漫無邊際的唱高調、誇誇其談地談理想、雲山霧罩地談藝術的電影，他那些粗鄙和香豔的電影，也許更實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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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晶在《吐槽大會》中談論自己對電影的看法。 圖 / 網絡

顯然他會認為真小人要比偽君子更可愛一些，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是對的。但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理解，小人往往是真實的，因為小人就是對於慾望的順從，而君子必然就是分裂的，因為他是對慾望的某種節制，甚至是違背。

小人擁抱真實，君子就是不相信這個世界只有這種物質的和肉體的真實，還有一些更看起來更虛無縹緲的但更純粹東西的人。

幸運的是，現在是總是有一些電影橫空出世來證明人類是有著更高追求的生物，不幸的是，還有很多時候，會證明王晶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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