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帝國風雲錄(十):叛軍兵臨城下

王敦 東晉 晉元帝 周顗 閱過邊界 2017-07-18

上期說到,隨著自身勢力的膨脹,王敦萌生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野心,只是礙於周訪和祖逖的牽制,一直引而不發。320年,周訪去世,次年九月,祖逖去世,失去制衡的王敦因此決定放手一賭。為了防止王敦突然發難,司馬睿在過去的兩年裡也做出了相應的軍事防禦部署。322年正月,王敦終於出手,發動了東晉帝國建國以來的第一次內戰。

我們以前說過, 王敦這個人膽大包天,一旦機會來臨,寧可先下手為強,事後再查缺補漏,也不願意因為事前瞻前顧後而錯失良機。這一次,依然如此。

王敦的大本營是荊州和江州,如果要確保後方萬無一失,就必須解決襄陽的甘卓和江州的司馬承。王敦知道其中的利害,只是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很草率。

出兵前夕,王敦分別派遣使者奔赴襄陽和湘州,向甘卓和司馬承許諾,事成之後一定給予他們高官厚祿。派往襄陽的使者回來得早,並且帶回了好消息——甘卓答應一起出兵順流東下;派往湘州的使者卻一去不返,遲遲沒有迴音。

甘卓為人猶豫寡斷,反覆多變,他現在答應得爽快,可他是不是真的會言出必行呢?平定杜弢之亂期間,王敦與甘卓有過同袍之誼,不可能不知道老戰友的毛病,可他急於東進,對甘卓期望過高,接到使者帶回來的好消息,就率領艦隊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征程。他前腳剛上船,甘卓的使者就來了,不是告訴他會師日期,而是勸他停止東進。

變故突如其來,王敦氣得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對甘卓的使者說,“甘將軍是不是擔心我對陛下不利?此次東進,我只是為了清君側,絕不會加害陛下,你趕快回去告訴甘將軍,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王敦說得信誓旦旦,甘卓依然猶豫不決,他是真的摸不清王敦的意圖何在——到底是篡位,還是清君側?謀士認為,為今之計,最好是虛與委蛇,假裝順從,實則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等王敦到了京城暴露真實目的以後再做決斷——如果是清君側,就出兵與之會和;如果是謀權篡位,就兵戎相見。回顧前塵往事,甘卓喟然長嘆,“當初陳敏作亂,我就是這樣對待陳敏,結果別人都說我立場不堅。如果這一次還用同樣的方式對待王敦,別人又該如何看我呢?”

因為甘卓的態度突然有變,王敦猝不及防地摔了個跟頭,不敢再貿然前進,只好在半路上停下,想方設法填補甘卓捅出來的婁子。

春寒料峭,大江滔滔,眉頭緊鎖的王敦站在鉅艦上,遙望湘州所在的方向,心裡惴惴不安。僅僅因為甘卓,就給東征計劃造成了這麼大的障礙。如今,派往湘州的使者依然沒有迴音,如果湘州的情況也有出乎意料的變動,那麼這一次東征計劃就真的是出師不利了。此時的王敦不知道的是,派往湘州的使者之所以遲遲沒有迴音,是因為他正被關在大牢裡。

在王敦的設想中,司馬承只不過是一個不知戎事而只會虛張聲勢的文官,只要加以恫嚇,再給予一些好處,就能把他拿下,可是王敦想錯了。司馬承與優柔寡斷的甘卓不同,從一來到湘州就下定了慷慨赴死的決心,當王敦的使者來到湘州,說明來意以後,司馬承笑了,是苦笑,也是平靜的笑,“我是註定一死。湘州殘破,力量微弱,怎麼可能拖住王敦呢?不過,為國而死,何憾之有?”

不久,內心煎熬的王敦等到了湘州的迴音——司馬承廣發檄文,宣稱王敦欺君犯上,意圖謀權篡位,號召湘州境內所有的勤王勢力聯手誅滅亂賊。

先是甘卓捅婁子,接著又是司馬承的奮力一擊,事已至此,東進的大計只能暫時擱置,得先想辦法撲滅後院的大火。但是局勢並不算太壞,因為只有司馬承的態度是明確的,甘卓依然在猶豫觀望,只需要分兵攻打司馬承即可,至於甘卓,還有進行和談的餘地。

正月下旬,王敦分兵兩萬南下湘州,對司馬承發動了凶猛的攻擊,同時再一次派遣使者奔赴襄陽,企圖說服甘卓派兵會師長江。

王敦盯上了甘卓,司馬承也意識到了甘卓的分量。當王敦的使者還在驛道上縱馬奔騰的時候,司馬承的使者就已經搶先一步見到了甘卓。根據這次談話來看,王敦的兵力總量大概為三萬五千人,其中五千人留守武昌,三萬人順流東下,為了消滅司馬承,王敦於途中分兵兩萬南下,目前手中的兵力只有一萬人,而甘卓的兵力至少也有一萬人。

鑑於雙方的兵力對比,司馬承的使者建議甘卓直撲武昌,切斷王敦的軍用物資供給通道,然後順流而下,與建康的友軍東西夾擊,合力撲滅王敦。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這都是一個可行的好辦法,然而,甘卓依然猶豫不決。

這時候,王敦的使者到了。糾結不已的甘卓暫時把司馬承的使者晾在一邊,打算見一下王敦的使者再做定奪,然而,王敦使者的一番話卻讓他目瞪口呆。

這個使者叫樂道融,已在王敦麾下任職多年。他暗藏勤王之志,早就看不慣王敦欺君犯上的行徑,王敦派他來做說客,正好給了他脫身的機會,見到甘卓以後,他非但沒有給王敦充當說客,反而激勵甘卓抓住機會,與司馬承聯袂攜手,共同誅滅王敦。

樂道融的說辭與司馬承的使者其實是相同的,都是敦促甘卓迅速出兵,攻佔守備空虛的武昌,使王敦的主力軍隊聞風而亂,再與建康的友軍從東西兩面夾擊叛軍。甘卓不為後者所動也是正常,因為後者畢竟是司馬承的人,對王敦軍力的虛實並沒有近距離的瞭解,而樂道融不一樣,他是從王敦的軍營裡來的,能夠提供更為精準的情報。因此,聽完樂道融的說辭,甘卓從難以置信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隨即喜出望外,當場拍案定議,決定揮師東進,奔襲武昌,並派人南下廣州,邀請陶侃出師北上。此外,他還派人星夜兼程奔往建康,向朝廷傳達軍情。

誠如樂道融所料,甘卓的軍隊還沒有到達武昌,武昌城內就風聲鶴唳,人心惶惶,軍民紛紛離城外逃。接到甘卓出兵的消息,宮廷裡歡聲雷動,壓抑已久的司馬睿終於展開了緊鎖多日的眉頭,心情愉快地給甘卓發了一道詔令,表彰他的公忠體國之心,並且提升他為荊州長官。大概就在此時,甘卓的使者到達了廣州,見到了已經蟄伏七年的陶侃。聽聞朝廷發生劇變,陶侃即刻整軍備戰,調動一部分兵力穿過南嶺與武夷山之間的天然大峽谷,北上勤王。

東晉帝國風雲錄(十):叛軍兵臨城下

王敦被卡在長江中游,本來就面臨著進退失據的窘境,甘卓在他背後挺劍疾刺,更是讓他五內崩摧。作為一個征戰經驗豐富的軍人,他很清楚武昌失守的後果——供內戰所需的大部分軍用物資都囤積在武昌,一旦武昌失守,前線將士糧草不濟,必然會不戰自亂。可是順流而下易,逆流而上難,此刻回救武昌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他束手無策的時候,武昌方面忽然傳來了一個奇怪的消息——甘卓的軍隊在離武昌不遠的一個渡口停下了,似乎並沒有進攻武昌的意圖。

為什麼在可以輕而易舉地將武昌收入囊中的時候,甘卓卻忽然止步不前了呢?跟局勢沒有關係,僅僅是因為甘卓的老毛病又犯了,猶豫,還是猶豫。

這個年事已高的老將軍此前被樂道融說服,一時熱血澎湃,大張旗鼓地直奔武昌而來。這股熱血來得匆忙,退得也快,迎著冷風在行軍道路上奔波幾天,即將到達武昌的時候,他的熱血退潮了,又一次踟躕不前。奔襲武昌的時候,他曾經派人通報司馬承,說即將派遣援軍;再次陷入猶豫的泥淖之後,他非但停止進攻可以手到擒來的武昌,同時也更改將令,決定暫時不給湘州派遣援軍。

截止王敦率軍東進,司馬承來到湘州還不到一年,既缺糧草,又乏兵員。那麼,他是憑什麼牽制住王敦,並迫使王敦分兵南下的呢?這得說到湘州境內的大族虞家。

王敦的使者到達湘州之後,司馬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使者的提議,並把他關到了大牢裡。解決缺乏糧草和兵員的問題本來需要從長計議,因為突如其來的王敦叛亂,這個問題一下變成了燃眉之急,該怎麼解決這個難題呢?思來想去,司馬承決定向虞家求助。

拜訪虞家之前,兩鬢蒼蒼的司馬承猶豫了很久,雖說來到湘州也已經有些時日,但他從來沒有去虞家拜訪過;虞家族長虞悝(kui)的母親剛剛去世,正好處於守孝期,這時候去打擾他未免過於唐突;更何況與王敦作對九死一生,如果能成功消滅王敦那倒也罷,可是一旦失敗,面臨的就是滅族的危險。風險如此之大,虞悝憑什麼答應伸出援手呢?事態緊急,司馬承顧不上那麼多了,只能硬著頭皮邁進虞家的大門。虞悝親自接待了司馬承,並沒有以守孝為藉口拒絕出面,一聽對方說明來意,當場答應願意共赴國難,並且給予了非常大的支持——毀家紓難。

在虞悝的協助下,司馬承迅速召集了一支幾千人的軍隊,準備就緒之後向王敦下了挑戰書。不久,王敦派遣的兩萬人殺到了湘州境內。叛軍人多勢眾,又是經歷過陣仗考驗的虎狼之師,司馬承和虞悝的兵力微弱,也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但是憑藉眾志成城的團結和悍不畏死的勇氣,他們以長沙為據點,居然挫敗了叛軍一輪又一輪的猛攻。

甘卓派來使者之後,司馬承和虞悝激動得熱淚盈眶,以為局勢很快就會有好轉,可是他們盼了一天又一天,遠方的地平線上卻一直平平靜靜,煙塵不驚,一絲一毫都沒有援軍即將到達的跡象。在危若累卵的長沙城裡,望眼欲穿的司馬承給甘卓發了一封絕筆式的求救信,言辭哀哀,感人肺腑,失望之情與盼望之意溢於言表,請甘卓早作決斷,迅速派遣援軍。事實上,如果要解湘州之危,甘卓無須直接參戰,只需要派遣一支軍隊截斷叛軍的退路,就可以迫使叛軍自亂陣腳,可是接到求救信的他還是沒有反應,太陽直射點都從南半球移到了北半球,他卻一直按兵不動。

眼看著城裡的守軍一天天減少,部屬建議司馬承結束長沙會戰,先撤退到廣州,再做打算。如果放棄湘州,被拖住的叛軍就會北上與王敦會師,司馬承主意已定,絕不撤退,可是他不知道虞悝怎麼想,仁至義盡的虞悝做得夠多了,他還會堅持下去嗎?四目相對,無需多言,虞悝堅定的眼神說明了一切——哪怕打到一兵一卒,也絕不後退半步。

湘州義軍的慘烈抗爭傳到荊州,一個叫周級的官員為湘州義士的忠心所感,派遣侄兒周該祕密潛往長沙,聯絡司馬承和虞悝,共同商議消滅叛軍的大計。周該來得正是時候,司馬承和虞悝喜出望外,急忙派遣一個叫周琦的使者和周該一起北上,帶著默記在心的軍事計劃,請周級按計劃行事。

很不幸,周琦和周該出城不久就被抓獲了,叛軍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迫使他們到陣前喊話,告訴守軍,王敦已經攻佔建康,甘卓已經回師襄陽,守軍如果執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條。周琦和周該沒有猶豫,馬上答應了,叛軍信以為真,興高采烈地把他們押到陣前,等著看守軍垂頭喪氣的笑話。然而,周琦在陣前高喊的一番話卻讓他們大驚失色,“王敦兵敗,甘將軍已經佔領武昌,大家堅守到底,援軍很快就到!”叛軍大怒,當場斬殺周琦,隨後又對周該嚴刑拷打,強迫他說出援軍在何處,面對惱羞成怒的叛軍,周該毫無畏懼,至死都沒有把周級供出來。

承受著叛軍一次次暴擊的長沙城搖搖欲墜,王敦的心理防線也快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派往湘州的虎狼之師居然會被區區一個司馬承死死纏住,甘卓暫時是沒有動靜,可是一旦他突然出手,無疑會成為壓垮整個東進計劃的最後一根稻草。為了扭轉局勢,他決定再對甘卓做最後一次努力,不求甘卓出兵相助,只要甘卓能撤回襄陽就謝天謝地。

當初起兵東進,王敦曾經把甘卓的侄兒甘卬(yang)帶在軍中充當人質,這一次,他以人質為說客,放甘卬回去轉告甘卓,“你為天子盡忠無可厚非,我毫無怨恨之意;我們王家之所以如此,也是被逼無奈,希望你就此撤回襄陽,從此以後我們仍然言歸於好。”

有甘卬在手,王敦就有挾制甘卓的資本,放走甘卬固然可以展示談和的誠意,但也會使甘卓再無顧忌,所以,王敦走這一步是很冒險的。然而,即使是甘卬回來了,甘卓還是猶豫不決,既不班師回營,也不進攻武昌,依然停留在原地左顧右盼。

因為甘卓的一再猶豫,司馬睿坐立不安,司馬承望眼欲穿,王敦如坐鍼氈。做人如甘卓,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等來等去也不見甘卓有迴音,王敦喪失了最後一絲耐心,這個膽大包天的狂徒決定發動困獸之鬥,把司馬承和甘卓拋到腦後,集中手中現有的一萬多人全力東進,奮力一搏,是死是活就看天意怎麼安排。

司馬睿得知王敦氣勢洶洶地順江而來,火速召集戴淵和劉隗率軍返回建康會師,並安排百官到皇城外的官道上迎接。回到建康的這一天,是劉隗一生中最為風光的日子,多年以後,垂垂老矣的他在胡人的宮廷裡,每次回憶起多年之前被衣冠士女夾道歡迎的那一天,總有一種人生如夢的幻滅感,不敢相信這一幕在自己的生命中確實發生過。

那一天,劉隗騎馬行在官道上,與隨從談笑風生,旁若無人,一言一語中都流露著敵軍不足為懼的自信。以這種穩操勝券的姿態出現在大家面前,固然是為了穩定人心,但也不全是因為這個原因,劉隗也有自信的底氣。自從王導被疏遠之後,他就一躍成為司馬睿的頭號重臣,不在朝廷的這段時間裡,但凡遇到重大事務,司馬睿也會派人徵求他的意見。正是司馬睿的倚重,使他產生了力挽狂瀾捨我其誰的使命感和自信心。

即將進入宮門的時候,劉隗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跪在宮門外的王導,在王導身後,還有二三十個人一起跪著,他們都是王家的子弟。事實上,這個場面已經不是第一天出現了,從王敦叛亂的消息傳到建康的那一天起,王導就帶著家族子弟終日跪在宮門外謝罪,可是司馬睿一直沒有接見他們。

看到這些人,劉隗的好心情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心底深處泛起了強烈的厭惡,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不祥的感覺。見到司馬睿之後,簡單談了一下眼下的形勢,他就直奔主題,建議司馬睿誅殺王導以及王家子弟。對於劉隗的到來,司馬睿一開始很高興,一說到誅殺王家人,他卻面有難色,閃爍其詞地拒絕了劉隗的提議,這不由讓劉隗心裡一沉——他明白,司馬睿沒有打贏內戰的信心,暫時對王家網開一面無非是想留個退路,以便於在局勢不利時與王敦談和。

戰前不是全力以赴,而是先為失敗做準備,這樣一場戰爭勝算能有幾分呢?走出宮門,已經是日暮時分,熙熙攘攘的迎接人群早已散去,大街上冷冷清清。此刻,劉隗心裡只有一種情緒——恐懼。深沉的暮色裡,皇城的輪廓線猶如一隻猙獰的巨獸,被司馬睿寵信的時候,劉隗一度以為自己是怪獸的駕馭者,此刻回望皇城,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力不從心的挫敗感,意識到自己在這頭怪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劉隗有畢生忘懷的一天,王導也有。

隨著戴淵和劉隗的歸來,司馬睿屢次召開御前軍事會議,安排佈防事務。曾經熟悉的同僚每天在宮門進進出出,卻沒有一個人給跪在宮門外的王導打招呼,大家看到王家人就如同看見黏糊糊的毒蛇一般,唯恐避之不及。混跡官場的首要原則是立場正確,王導也是官場中人,明白大家如此冷漠是怕招惹是非,影響仕途,他對此並沒有怨言,可是,就連一向過從甚密的周顗也對他視而不見,卻讓他頗為失落。

周顗仁慈忠厚的人品有口皆碑,王敦起兵叛亂之前,王導與他是知交好友,兩人經常把酒言歡,促膝長談,王敦掀起風浪之後,周顗就像變了一個人,轉眼間變得冷漠無情,突然斷絕了與王家的來往。有那麼幾次,王導在匆忙進出宮門的人群中看到了周顗的身影,哪怕周顗能投來同情的一瞥也能給他莫大的安慰,可是周顗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他一眼。

王導很清楚,在王敦所率的叛軍迅速撲向建康的這幾天裡,宮中正在緊鑼密鼓地部署軍事防務,一旦敲定防務安排,關於如何處置王家一事可能就會有明確的下文。在此時的王導看來,戰爭註定難以避免,王家的前途實在是凶多吉少,但他心有不甘,不願意就此束手待斃。捫心自問,追隨司馬睿的這十幾年裡,他不敢說自己是鞠躬盡瘁的忠臣,有時候也會為私利打算,但是絕沒有篡權犯上之心。在問題變得不可收拾之前,他還想利用這十幾年的君臣之情再為王家賭一次。

終於,在一個寒風蕭蕭的下午,看到周顗即將進入宮門時,憂心如焚的王導按捺不住了,當眾大喊,“伯仁(周顗的字)!伯仁!我們王家一門老小的命就靠你了!”周顗置若罔聞,徑直進入宮門,絲毫沒有停頓。王導抱著一絲希望,一直等候在宮門外,直到天色擦黑,才看到周顗的身影。隔著十幾步遠,王導就聞到了一股燻人的酒氣,周顗搖搖晃晃地走著,說著一些聽不懂的醉話,擦身而過時,王導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說了一句讓人心驚肉跳的話——統統殺了這些叛賊,換一顆大大的黃金印!

一瞬間,王導萬念俱灰。他向來注重風度儀表,何時像今天下午這樣就像一條可憐蟲如此失態,為了王家上下,他顏面掃地,結果卻是這樣的結局。此前他對周顗是失望,如今,所有的失望都變成了仇恨。

第二天一大早,宮中的內侍卻忽然奔往烏衣巷,帶著王導此前為了贖罪為上交的官服,來到王家傳達聖命,請王導換上官服,即刻入宮面聖。

宮門緩緩推開了,懷著劫後餘生的心情,王導再一次進入了久違的內殿。司馬睿特意把會面地點選在了寢宮,而不是處理政務的正殿。這是一個煞費苦心的安排,因為寢宮更有人情味,能在這裡接見大臣就是對被接見者極為寵信的一種暗示,而正殿的氣氛過於正式,只適合氣氛嚴肅的會面。一見到司馬睿,王導匆忙下拜,連稱臣有罪。司馬睿表現得迫不及待,連鞋都沒有穿,就赤腳從臥榻上跑過來,趕快扶起王導,“茂弘(王導的字),我正要把國家大事都委託給你,你何出此言!”王導的迴應很得體,輕描淡寫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歷朝歷代都有亂臣賊子,可我怎麼也想不到,這一次亂臣居然出在王家。”

幾分發自真心,幾分出於偽裝,彼此心知肚明,但是都不點破,好像以往的裂痕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此刻,叛軍已經離建康不遠了,站在鉅艦上的王敦正在眺望著朝霧中的建康。王導在和司馬睿交談,他也在跟建康交談,只是他沒有那麼多的偽裝,面對大霧中影影綽綽的建康,他想對建康說的話簡單、直接而粗暴——沒有退路了,務必把這裡拿下,用盡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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