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來，女明星需要長什麼樣才算“美”？
本文首發於《Vista看天下》雜誌2019年第13期
不久前，英國時尚雜誌《I-Magazine》評選出“2018亞洲最時尚面孔”。
排在首位的是中國女星倪妮，評審對她的評價是：“額頭寬闊，下巴尖銳，比例精緻。”“亞洲面孔的理想外觀。”演員鍾楚曦、歌手楊丞琳分列第二位和第四位。
在國內，倪妮的長相被輿論定義為“鯰魚系”。這類型的特徵是寬眼距、長眼睛、飽滿的嘴脣、清晰的下頜線，往往兼具少女的天真和熟女的性感，適合硬照拍攝。
除了倪妮，舒淇、林允，韓國的申敏兒、李聖經，日本的小松菜奈等鯰魚系面孔的女星，也登上榜單。
關於女性面貌審美的話題，總能擊中大眾的情緒。從被奉為經典的上世紀90年代港風美女，到2000年左右掀起的玉女風，再到之後的甜美風、V字臉、嫩模風，每過幾年，娛樂圈都會掀起一股新的審美潮流。
潮流變化的同時，我們看到女星越來越精緻的妝容和越來越完美的比例。但是，標準美的面孔一定比有瑕疵的面孔更美嗎？又是什麼決定了審美潮流的走向？
自帶光環的港風臉
上世紀80、90年代，香港娛樂圈誕生了一批風格各異的女星，比如英氣襲人的林青霞、五官標誌的李嘉欣、烏髮雪膚的關之琳、風情性感的鐘楚紅。
她們鮮有甜美的少女類型，要麼眉宇間流露出英氣，要麼成熟性感、豔麗逼人。因此，有人把香港當時的美女形容為“花豹”，帶著一股野性美。
《美麗的標價》翻譯者、時尚行業從業者張皓認為，所謂“港風”其實和當時的化妝風格有關。
她告訴本刊，那時流行畫全包的眼線和濃眉，凸顯眉宇間的英氣；燙髮則從頭頂開始燙卷，彰顯女性的風韻；假睫毛不像今天是一根根接上去，而是一片片貼上去，不夠精細反倒有一種自然的生動。另外，受當時攝影技術的限制，非高清的畫面也造就了一種朦朧美感。
雖然當時的女星千姿百態，依然呈現出美的共性：濃密烏黑的秀髮，清秀大氣的妝容，肌肉線條的身形，健康自信的氣質。
服裝史研究者、時裝雜誌撰稿人洛梅笙認為，審美潮流與某一時期的社會環境、文化背景有關聯，因為“大眾的審美永遠都具有時代性”。
在她看來，上世紀90年代，香港的經濟狀況良好，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較高，女性擁有自己的工作、追求個人價值，因此那時的香港女星們也都傳遞出大氣、自信、健康的氣息。
到了2000年左右，老一代女星逐漸淡出影壇，香港娛樂圈的審美潮流變得更加多元化，不僅出現了梁詠琪、楊恭如、張柏芝等外形清新的玉女女星，鄭秀文、楊千嬅等新潮時尚的女星也佔據了主流位置。
與此同時，內地也掀起了一股清新潮流，徐靜蕾、高圓圓、周迅等清純脫俗的女星走到了聚光燈下。她們不愛濃妝，總是淡妝素裹出現，更像是和煦的春風，給人純潔無瑕的感覺。
進入21世紀，臺灣娛樂圈也呈現出青春化的風格。
2005年左右，正是臺灣偶像劇的黃金時期，張韶涵、王心凌、林依晨、陳喬恩為代表的嬌小甜美風格的女星成為主流。她們身形小巧，大眼、圓臉，天真爛漫，懵懂可愛，是典型的瑪麗蘇女主形象。
此時，兩岸三地的女星都傾向於祛成熟，朝著或清純或甜美的青春化方向發展，此前流行的高挑、成熟的類型逐漸減少。這對日後娛樂行業審美變化有著深遠的影響。
失真的完美面孔
2007年，香港女歌手傅穎在一張專輯中，主打咖色長髮、淺色日系少女妝容，再加上戴著美瞳的大眼睛和精緻的高鼻樑，營造出楚楚動人的無辜感和洋氣的混血感。這個造型直接推動了香港嫩模界的發展，傅穎也被稱為“嫩模始祖”。
Angelababy無疑是那批香港嫩模中發展最好的。她先進軍日本娛樂圈，擔任日本版《瑞麗》的模特，拍攝日本沙宣廣告；又在2012年簽約華誼，投身內地市場，藉助和黃曉明的戀情提升知名度，後來又靠綜藝和各種話題，成為擁有頂級流量的當紅小花。
回到中國內地發展的Angelababy，叫回中文名楊穎，形象也和在香港、日本發展時不一樣了。
她的頭髮、眼睛變回黑色，少了異域感，但五官依舊精緻，面容中透露出嬌嫩的少女氣息。楊穎之後，一大批明星、網紅都模仿她的混血妝容。媒體人蘿貝貝曾把這種風格總結為：“長卷發、歐式大平行（雙眼皮）、假睫毛、高山根、尖下巴、微笑脣，瘦瘦弱弱風一刮就倒。”
在楊穎之前，另一位掀起審美潮流的女星是范冰冰。當時，無論圈內圈外，很多女性追隨范冰冰式的“大眼睛、尖下巴、瓜子臉”。更為極端者，甚至把自己整容成“蛇精臉”，頗為怪異。
“范冰冰和Angelababy是娛樂行業發展十年的界限，她們是各自時期的整容範本，很多人可能拿她們的照片去醫院（整容）。因為她們當時是最有流量、最有話題性的明星。”張皓說。
兩位女星成為不同時期的美的標準答案，就連修圖APP的美顏功能，也都推出類似妝感的濾鏡。
精緻的五官，完美的比例，吹彈可破的皮膚，恰到好處的妝容，她們變成了一張毫無瑕疵的臉，任何時刻都保持著美的標準。比如Angelababy偏愛的“微笑脣”妝，能讓她在悲傷時，依然保持嘴角上翹、脣峰立體。
港風美女們就不是這樣了。人們在承認她們美貌的同時，也能挑出她們面容上的缺陷。
比如林青霞略顯生硬的方下巴，王祖賢不夠整齊的牙齒，關之琳過於緊收的下頜線。正是這些瑕疵，讓她們顯得生動，反而更具風情。“因為她們是活的，很活色生香的感覺。”洛梅笙說。
張皓覺得，瑕疵會成為一位明星的特點，比如奧斯卡影帝埃迪·雷德梅尼臉上的雀斑成為他的標誌，中國粉絲甚至為他起暱稱“小雀斑”。“
但特點能否變成優勢，還要看明星如何抓住機遇打造自己的風格。韓國演員金高銀，很多人都勸她不要割雙眼皮，不要整容，她就很有自己的特點。周冬雨也是，她有了自己的位置，就會變得更自信。”張皓說。
那些零瑕疵的面孔，反倒失去了靈性，變得不夠真實，走向了人工智能式的美。“這些女星給人的感覺是很冰冷的，她們稍微PS一下，就可以直接活在電腦裡，活在動漫裡。”一位不願具名的時尚行業從業者說。
這便是為什麼“完美面孔”拍硬照時，一個比一個驚豔，但在影視作品中卻失去光彩。畢竟一張失真的臉，怎麼能在鏡頭前呈現動人的表演？
“沒有性成熟、長不大的面孔”
除了一些人對於“完美面孔”的追隨，當今娛樂圈的另一個顯著特徵是“低幼感”。
青衣、大花旦式的女星少了，85後、90後小花都走著“幼齡”“少女”的路線。洛梅笙認為，這股風潮其實沿襲了2000年前後內地出現的“玉女風”，只不過更加極端。
85後小花中，楊冪、趙麗穎、楊穎、劉詩詩等都做了母親，但楊冪、楊穎在產後復出時，依然保持精緻的少女妝容、瘦弱身形和甜美畫風。
即便是楊穎在微博上晒出兩歲兒子奶聲稱讚“媽媽最美麗”的語音，搭配的畫面也是她撲閃著大眼睛，作捂臉嬌羞態。
90後小花，大多都出演過校園青春作品。
其中，周冬雨是“幼齡感”的極致，她的五官小巧玲瓏，瘦削、單薄的身材讓她看起來宛如青春期的少女。而鄭爽、楊紫、陳都靈、沈月等女星，面容中都透著稚氣，換上校服就毫無違和感。
85後和90後小花中，也有天生不具備少女氣息的女星，比如五官立體，身材凹凸有致的古力娜扎。
這次上榜“亞洲最時尚面孔”的倪妮、鍾楚曦也稍顯成熟，除了鯰魚系面孔本身就混合著熟女的性感，倪妮的明豔和鍾楚曦的骨感中捎帶的男相，讓她們區別於其他幼齡感的小花。
在洛梅笙看來，年輕人喜歡“沒有性成熟、長不大的面孔”，因為“他們對於年齡增長充滿了恐慌”。人們懼怕長大、變老，便從明星永葆青春的面容和不符合實際年齡的嬌嫩中，實現自我的投射和內心的滿足。
近些年出現的眾多瑪麗蘇影視劇，也與娛樂行業流行的少女感審美互為因果。
小花們整體呈現幼齡感，只能演瑪麗蘇女主；反過來，這樣的作品多了，也導致女星們都要在銀幕上扮嫩。即便是《延禧攻略》《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扶搖》這樣的大女主戲，女主角依舊小巧玲瓏、弱柳扶風，缺少“大女主”的氣場和成熟。
洛梅笙認為，這可以看作是對男權審美的一種滿足，因為一張人畜無害、純潔無瑕的少女臉，更能激發男性的保護欲。
除了大眾審美的影響，專業院校招生和行業規則，更加劇了這種風潮。
中央戲劇學院教師劉天池曾在訪談節目《透明人》中，提到以前中央戲劇學院挑選學生，更多考慮那些適合話劇舞臺的，臉盤大、身形長的青衣類型，比如徐帆、劉敏濤、秦海璐、江珊。
如今，影視劇的需求遠遠大於戲劇舞臺，因此中戲的挑選標準向北京電影學院靠攏，選擇小臉、小骨架、更上鏡的演員。
另外，娛樂行業對當紅小花的依賴和追捧，也讓她們缺乏轉型的壓力。
“中國近十年以來，整個演藝圈屬於青黃不接的狀態，資本的無限擴大化，以至於這些女明星不存在需要轉型的動力和危機感。她們只要出名了，不管演得好壞，她反正就在那，沒有人能把她怎麼樣。這是非常畸形的狀態。”一位不願具名的時尚行業人士對本刊說。
畢竟，蔣雯麗在《霸王別姬》中飾演小豆子母親時只有24歲，王琳出演《情深深雨濛濛》的雪姨時也只有30歲。
正如媒體人蘿貝貝曾在文章中點評：“過去是很多女明星都願意成長，現在是很多女明星都特別幼，似乎也不是很需要考慮成長了，但不少人還在暗暗使勁留住少女人設。”
稀缺的知性臉
去年，有網友在微博上發了一個腦洞，希望創作一部名為《淑女的品格》的影視劇，講述四個不婚主義的女性間的友誼和職場故事，該網友還設計主演為俞飛鴻、陳數、曾黎、袁泉。
隨後，這個“空想”竟然形成近十萬的大規模轉發，電視劇也在去年5月正式立項。《淑女的品格》的出現，說明大眾仍然期待成熟女演員，因為她們具有知性、獨立的現代女性魅力。
一些曾經走或元氣或溫柔風格的女星，如今都轉型為獨立的熟女風。
比如孫儷、劉濤、馬伊琍、佟麗婭，早年都塑造過賢妻良母式的角色，在現實生活中，她們也都結婚生子，熱衷於探討育兒等話題。現在，她們都變成利落中短髮和幹練造型，把女性的柔美藏到背後。
另外，一些以前走清純路線的年輕女星，也開始往更具有衝擊力和女性魅力的路線轉型。比如江疏影，以前是《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裡的清純風，如今也塗上紅脣、穿起高跟鞋，變得更加明豔。
“她們身上具有性成熟的魅力。”洛梅笙說。
她認為，熟女類型女星的走紅，與80後集體邁入中年有關。“女性受眾到了某一個年齡時，發現年紀這件事情開始被別人攻擊，她希望在銀幕上看到越來越多跟自己有相似性的女明星，而不是那些看起來年紀很小的（女星）。因為她和這些人已經沒有共同語言，在情感上沒有呼應。”
這引出了中年女星面臨的另一尷尬問題，影視劇行業提供給中年女星的角色非常有限。她們雖然在形象上往熟女風靠攏，但難在影視作品中找到合適的角色。
洛梅笙提到日本女星天海佑希。今年52歲的天海佑希身材高挑、輪廓清晰，自帶女王氣場，如今依然活躍在日本演藝界，出演過很多幹練、優雅的職場女性。
“日本很多演員年紀都比較大了，但是依然在演戲。她們也許在年紀上更加成熟，但是她們的觀眾群也成熟了。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演員不會被永遠固定。”洛梅笙說。
2000年左右，香港TVB曾推出過很多職場劇，內地觀眾熟悉的陳慧珊、宣萱等人都飾演過成功的職場女性。
洛梅笙覺得，按照當下流行的審美標準，陳慧珊“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美女”，她的臉型瘦長，面部線條鮮明，五官也不夠柔和。“但是她穿上西服套裝，給人一種知性優雅的感覺。這種臉在當下是稀缺的。”
這兩年的兩部爆款電視劇《我的前半生》和《都挺好》中，袁泉、姚晨飾演的女主角都是事業有成的中年女性。這說明觀眾希望從熒屏上看到更加獨立、具有成熟魅力的都市女性，而不是散發著瑪麗蘇光芒的“傻白甜”。
有趣的是，楊冪和楊穎都曾飾演過女白領形象。但無論是楊冪的《談判官》，還是楊穎的《創業時代》，豆瓣評分都沒有達到4分。
如今，越來越多的女性追求個性與獨立，不再希望被定義為男性的附庸。娛樂圈的審美潮流，也要從了無生氣的完美面孔，和長不大的少女氣息裡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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