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班布爾汗
自古以來，要想對外實行大擴張，必須先理順內部關係，建立穩定而有效的政治格局。帖木兒奪取和鞏固察合臺汗國費時近三十年，而他日後征服波斯、南俄、北印度、敘利亞、土耳其的大片土地只花費了十五年。帖木兒鞏固基本盤的時間是大征服時間的兩倍，可見“攘外必先安內”是至理名言。
困境中的神操作
1
忽辛作為西察合臺汗國的實際掌權者，不僅控制著河中地區大部分領地，還有自己在阿富汗的領地提供軍隊，實力遠超帖木兒。
兩人一翻臉，忽辛便佔了上風，佔領了帖木兒的領地渴石城、卡爾施城，帖木兒雖然曾收復卡爾施，甚至還一度佔領了河中地區第二大城市不花剌，但在忽辛大軍的圍剿下還是不得不逃亡呼羅珊。
這已經是帖木兒人生中的第三次逃亡了，前兩次他還有忽辛的領地作為後方，如今又該怎麼辦？
此時的帖木兒已經是成熟的政治家了，他不再如青年時代那麼執著，而明白在政治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而只有永遠的利益。他前往東察合臺汗國，主動投效，慫恿東察合臺汗國西征忽辛。
帖木兒深得縱橫捭闔之精髓
此時的東察合臺汗國的汗王名叫紮馬魯丁，他可不是察合臺的後裔，而是曾扶立禿黑魯帖木兒汗的朵豁剌惕家族的首領。
當年，朵豁剌惕家族家長播魯只去世後，禿黑魯帖木兒汗立其七歲的兒子忽歹達為繼承人，奪取了汗國的實權。播魯只的兄弟們對此十分不滿，尤其是其四弟紮馬魯丁，更是一直謀劃奪回權力。
在禿黑魯帖木兒、也裡牙思火者兩位汗在位時，他無計可施，也裡牙思火者汗一死，其家族無成年男人可主持大局，紮馬魯丁立即發動了政變，一舉屠殺禿黑魯帖木兒汗家族成員共十八人，將有資格繼承汗位的人幾乎斬盡殺絕。然後，他自立為汗。
在“非黃金家族不得稱汗”幾乎是鐵律的時代，紮馬魯丁的篡位很不得人心，連其家族內部都對之大有意見。如今帖木兒前來投效，紮馬魯丁自然認為這是建立功業以獲得合法性的機會，於是立即派兵西征。
短時間內策反全國
2
忽辛對東察合臺汗國軍並不十分重視，但有善於用兵且在河中地區人望很高的帖木兒與之聯合，對自己的壓力就太大了。他只好派人向帖木兒求和，希望他看在往日的情分和家鄉父老的面子上，不要引狼入室。
帖木兒去聯合東察合臺汗國，自己也知道是飲鴆止渴，只是時勢所迫不得已罷了。現在見忽辛服軟，自然願意反戈一擊。
他和忽辛舉行會盟，兩人重申兄弟之好，並在《古蘭經》面前宣誓絕不互相背叛。然後，他立即調轉槍口，與忽辛合兵一處，向東察合臺汗國軍發起反攻。東察合臺汗國的紮馬魯丁哪裡想到帖木兒竟如此出爾反爾，猝不及防大敗虧輸，悽悽慘慘的退回國內去了。
擊退東察合臺汗國軍後，帖木兒和忽辛有過一段短暫的“蜜月期”，帖木兒出兵幫助忽辛鎮壓了巴達克山和喀布爾的叛亂，又擊退了紮馬魯丁前來報復的軍隊。似乎，兩人一個是最高執政者，一個是軍事指揮官的格局又恢復原樣，可以相安無事了。
不過可惜，人之間的感情一旦破裂，即使因為外力暫時複合，最終也會分道揚鑣，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以權勢為追求的政治人物呢？
很快，在1370年，忽辛便又和帖木兒翻臉，開始策劃對他的進攻。而曾經吃過一次虧的的帖木兒這一回也有所準備，早就和諸多將領商談一起反對忽辛。
忽辛在河中地區的支持率本就不如帖木兒，上一次是勝在先下手，這次帖木兒和幾乎所有的貴族突然發難，忽辛哪裡還有還手之力。等他發覺帖木兒對自己動手時，一切都晚了。他的主力部隊被包圍繳械，他所在的巴里黑城也被圍得水洩不通。
中亞名城巴里黑
即今日阿富汗之巴爾赫
忽辛無兵守城，又沒有外援，無奈之下只得以保全性命為條件向帖木兒投降，他交出所有權力、領地和財產，自己去伊斯蘭教的聖地麥加朝覲。
帖木兒倒是表現出寬宏大量，完全接受條件，十分優禮的送這位前內兄出境。然而，多次死裡逃生捲土重來的帖木兒深知縱虎歸山的隱患，哪裡會真的放過忽辛呢？忽辛還沒等到達麥加，便在路上被人暗殺了。
忽辛既死，河中地區以及巴魯剌思家族內部，都不再有人能和帖木兒競爭了。他終於徹底擺脫了一切羈絆，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鋪排國家和未來了。
帖木兒手中的西察合臺
3
首先，他廢黜並處死了和忽辛一起擁立的哈比勒·沙，理由是這位傀儡汗一直支持忽辛，其實不過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完全由自己擁立的傀儡罷了。廢黜舊汗後，他擁立另一位察合臺後裔鎖咬兒哈的米失為汗，自己總領國政。
然後，他迎娶忽辛的遺孀木勒黑夫人為自己的妻子，這位夫人是察合臺汗國統一時期最後一位可汗合贊算端的後裔，是純正的“黃金家族”血統。
娶了這位妻子，帖木兒便以“古烈幹”為尊號，古烈乾的意思是“君主之戚屬”或“君主之女婿”，自己統治的合法性便更強了。
從此時起，那個早就名存實亡的西察合臺汗國其實已經不存在了，雖然帖木兒和他的繼承者們一直尊奉著察合臺後裔為汗，但這些汗不過是“撒馬爾罕城之囚”，是毫無權力圈養在深宮的活死人而已。
在1370年這一年，一個新的國家“帖木兒帝國”，藉著西察合臺汗國這具屍體，誕生了。
消滅忽辛，自稱“古烈幹”，成為河中地區、阿富汗唯一統治者的帖木兒正好是三十四歲。
這對於一個想要幹一番驚天動地事業的人來說，是最好的年齡，這時候他已經不再天真不再懵懂，有了足夠的經驗，而也還遠沒到老去的時候，精力正充沛，足以應付繁重的政治和軍事事務。
雖然在那個時代，因為醫學不發達，即使是貴族也往往在三十多歲便會撒手人寰，比如帖木兒曾經想效忠的禿黑魯帖木兒汗，便是三十三歲的盛年便去世，但帖木兒此時卻身體健康，活力四射。他將自己曾經有過失敗的過去拋諸身後，要開始所向無敵，讓所有人恐懼的世界征服者生涯了。
帖木兒擴張的第一步，便是東察合臺汗國。這倒不是因為他記仇，而是政治上的考量：
雖然此時東察合臺汗國的汗位是被篡位者紮馬魯丁佔據，但畢竟在法統上說帖木兒統治的領地算是察合臺汗國的一部分，而且在中亞，察合臺家族還是人所公認的可汗，要想建立自己的霸業，就必須把所有察合臺家族納入自己控制。現在西察合臺汗國的可汗是自己的傀儡，壓服東察合臺汗國便是重中之重。
當然，棋局總是雙方博弈的，你在盤算擊敗對手，對手也在盤算收拾你。
東察合臺汗國的紮馬魯丁也把消滅帖木兒作為自己首要的任務。因為他是篡位者，帖木兒圈養的西察合臺汗國可汗對自己的合法性是極大的威脅，而且要想真的取代察合臺家族，紮馬魯丁最需要的便是統一東西。
於是，當帖木兒還沒有對紮馬魯丁採取行動時，紮馬魯丁率先出手了。1373至1375年, 紮馬魯丁乘帖木兒出兵花刺子模，國內空虛之機, 頻頻進兵河中地區, 接二連三地“佔領了河中邊境地區的許多城堡”，不斷吞食大片帖木兒帝國領地。帖木兒連忙從花剌子模撤出，全力應對紮馬魯丁。
把東察合臺打到服
4
1375 年6 月, 帖木兒以其長子只罕傑兒為前鋒反攻紮馬魯丁，只罕傑兒悍勇無畏，“在鼓號齊鳴聲中，率領身經百戰的部卒一馬當先，頓時萬箭齊放，敵軍死傷無算”，待到帖木兒率主力趕到，紮馬魯丁便再也抵擋不住，只得連夜撤出所有的城堡，退回本國。
帖木兒軍乘勝追擊, 不僅收復了失地, 還越過邊境, 進入天山之南。紮馬魯丁率部抵抗, 雙方在烏什和費爾受（今喀什附近）地方發生激戰，帖木兒軍大獲全勝，紮馬魯丁的妻女被帖木兒軍俘獲。
帖木兒帝國的軍容
紮馬魯丁遭此失敗，自然不能甘心。1376 年，他暗中聯合河中地區對帖木兒不滿的撤兒·不花、阿的勒沙等貴族, 組成聯軍向帖木兒發動猛攻，一舉佔領了費爾干納（又稱費爾干納谷地，位於今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三國的交界地區）。
帖木兒聞訊後，親率軍隊南下費爾干納。紮馬魯丁獲知後, 採取避實擊虛的戰術, 讓眷屬和部落撤退, 而自己帶著四千騎兵就地埋伏。帖木兒以為紮馬魯丁逃走，命主力部隊前往追擊，自己僅率二百騎兵殿後。這一下中了埋伏，被紮馬魯丁團團圍住。
這可算是帖木兒一生諸多危機中最嚴重的一次，面對二十倍於己的敵軍，他只能激勵身邊的侍衛：“勝利來自賜予一切洪恩的真主，而不取決於人馬的眾多。你們只有拿出丈夫氣概來奮勇殺敵；因為你只要稍一露出怯懦躊躇的跡象，我們便完了！”
所幸他身邊的二百騎都是最忠心最勇武的戰士，他們受到帖木兒的激勵，奮不顧身的拼殺，終於保護帖木兒逃出生天。
帖木兒死裡逃生後，立即和主力匯合，重整軍隊殺向紮馬魯丁逼來。紮馬魯丁伏擊不成，部隊失了銳氣，一戰而敗。他本人也身受數傷, 徒步逃跑, 僅以身免。帖木兒乘勝收回了被紮馬魯丁侵佔的失地。
經過幾次失敗，紮馬魯丁實力銳減, 只得從進攻轉人防守。帖木兒雖也損兵折將, 但元氣未傷。為徹底防止紮馬魯丁東山再起，1377年，帖木兒派次子烏馬兒·沙黑率軍進攻東察合臺汗國的北線遊牧區, 並指令將軍阿里·不花、契丹·把阿禿兒等的軍隊協同作戰。他們侵入對方北線遊牧區後，很快在忽老圖沙漠中與紮馬魯丁遭遇，將之擊潰。
同年，帖木兒親征，在伊塞克湖附近的布哈姆再次擊敗紮馬魯丁，一直將紮馬魯丁的殘部追至伊塞克湖西南之庫什卡兒方才收兵。
騰飛前的最後一步
5
從此後，紮馬魯丁面對帖木兒的進攻便只有屢戰屢敗的份，總是被不斷的擊潰，然後敗逃。不過，紮馬魯丁雖然總是失敗，但也確實是一位了不起的梟雄，在外患不斷，內部又“淪於紛爭不已，混亂一團”的情形下，竟然還能夠屢敗屢戰，就是不向帖木兒服軟投降。
帖木兒花費了十幾年的時間，始終不能徹底征服東察合臺汗國。直到1389年，紮馬魯丁因病去世，帖木兒才算擺脫了這位“打不死的蟑螂小強”。
不過，帖木兒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的長子，也是他最屬意的接班人只罕傑兒在這不斷地戰爭中積勞成疾，英年早逝，這為日後帖木兒帝國的傳承埋下了深深的隱患。
紮馬魯丁死後，他的侄子忽歹達扶立禿黑魯帖木兒汗的遺腹子黒的兒火者為汗，復辟了察合臺家族的汗位。但帖木兒不依不饒，繼續率軍猛攻。
黒的兒火者和忽歹達都是識時務的人，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帖木兒的對手，於是遣使求和。但是，他們的求和並沒有放下察合臺汗國之汗的架子，只求和而不稱臣，帖木兒自然不能答應。
搞定東察合臺汗國，重建政治格局
是帖木兒帝國騰飛的關鍵
事情又拖了幾年，東察合臺汗國已經被破壞的不成樣子，“荒城故址敗壁頹垣，悉皆荒穢，人多居山谷間”。黒的兒火者汗實在頂不住了，只得將自己的女兒塔瓦卡勒·哈尼木公主獻給帖木兒為妻，正式表示了臣服，帖木兒這才停止了用兵。
壓服東察合臺汗國，是帖木兒跨度最長的戰事，前後有二十二年，帖木兒從三十多歲的盛年一直到五十多歲的老年，主要精力都在解決這個後顧之憂。這也是要在原有政治秩序上重建自己政治格局的強人都要面臨的問題。而跨過這個坎，後面的路，便一馬平川了。
歡迎關注文史宴
專業之中最通俗，通俗之中最專業
熟悉歷史陌生化，陌生歷史普及化
相關推薦
